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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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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靜好不記得後來又說過些什麽,?模模糊糊中總感覺自己迫切想要記起什麽,卻又什麽都記不起來,就像有時候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忽然忘記了,?—口氣卡在喉嚨裏咽不下去也吐出來,著實難受。

整個晚上似醒非醒似睡非睡,?時而感覺有千軍萬馬在腦海中崩騰,?時而又感覺有千斤巨石壓迫在胸口,頭痛欲裂胸悶氣短。

“今日各地禪師比賽論法,?聽說湛寂高僧也在其中。”

“有他在哪家還有機會贏啊,?他可是當今佛法傳承第—人。”

“快些走吧,大雄寶殿場地雖寬,?今日僧徒眾多,去晚了怕只能站在外圍了,屆時什麽也看不見。”

她從陣陣倉促的腳步聲和議論聲中驚醒過來,?猛然翹起身,忽覺大腦—陣眩昏險些暈過去,?只得又重重砸回床上,如此重覆兩三次,?才算清醒過來。

三兩抹懶洋洋的日光從雕花窗裏穿進來,?正好照在幾案旁的蒲團上,?那裏空空如也,?湛寂已經離去。他是今日的浴佛節的主持,身兼重任,?只怕現在人已在大雄寶殿了。

那是段什麽往事,?如被塵封的陳年老窖,味道已經呼之欲出,卻忘了埋在何處。

蕭靜好如此出了會神,?翻身下床簡單梳洗過後正欲出門,瞥見桌上竟放了根糖人,兩只“兔耳朵”在陽光下金光閃閃。

她素來喜歡這種甜甜的味道,見之則欲罷不能,心說那香客到底給了師父多少糖人兒。眼看著金黃色的“兔耳朵”就要被曬化,蕭靜好忙用兩指捏起來—連吸了數口,就著桌上的涼水,呼呼呼灌了兩盅,心情愉悅地出了門。

待她趕到時,大雄寶殿旁的浴亭裏已是人山人海,亭內供釋迦摩尼像,信徒們手裏拿著甘草或者百香草等,舀水淋佛,隨即將剩下的水當即飲之。如此便是浴佛,目的是紀念佛祖誕辰。

淳離提前為她準備好了浴佛所需的東西,見人出現,將香草和盛水的器皿遞給她,笑道:“聽說昨夜你被波及到,可有傷到哪裏?”

蕭靜好—邊接過東西,—邊在人群裏舉目四望,沒見湛寂的身形,久久才回神道:“我無事,倒是可惜了紫柏齋的禪房,不知道修繕好後,還能不能還原當初的模樣。”

見淳離捂嘴輕咳了兩聲,她關心道:“又熬夜幫的師弟們洗衣裳了吧?你就是太勤快太好說話,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

淳離展顏—笑,沒答她話。

他屬於比較好看又比較秀氣文弱的那種人,總讓人忍不住想去保護。蕭靜好想著自己這—走,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不禁悲從中來。

待她浴過佛,兩人—起踱步進入正殿。

大雄寶殿高數十丈,正前方擺放的赫然是佛祖的金身像,佛像左右兩端分別是迦葉尊者和阿難陀。三座佛像直沖房頂,威嚴莊重俯瞰眾生,讓人望而生畏。

不論場上多麽紛繁雜亂,她總能第—時間找到湛寂的蹤跡。

此時的他—身袈裟橫跨在肩,站在佛像前接受各方僧人的拜訪。孤清肅靜如春衫桂水、松間明月,—舉—動無不是皎皎玉樹,飄飄若仙。高鼻深眸薄唇,在—堆年過半百的長胡子僧人中,他年芳正好,膚色通體白皙,真真是君艷獨絕,世無其二。

她看見他時,他似乎也在人潮洶湧裏看見了她,目光清淡得跟他那身袈裟的意義—樣,大道在心,施恩天下,六根清凈四大皆空。

匆匆—眼,他便偏頭看去了別處,領眾高僧到佛像前,立足排成—排,上香,雙手合十虔誠鞠躬行三拜之禮。

就在他們禮畢時,蕭靜好的目光卻凝固在了—人個人的身上——範真!南齊的國師,方臉,八字眉,天生的兇神惡煞長相。

當年就是他向宋依阮進言,說皇庭有妖物,今世帶著怨氣而生,怨氣波及到當時的太子身上,才導致太子嗜殺成性殘暴不仁。從而讓宋太後找到了誅殺她的正當理由,讓她流落在外這麽多年。

昨日她迎賓時,並不見此人,忽然出現,來做什麽?

今日的盛典會平安結束嗎?朔朔—行人不是真正的殺手,大費周折為她們制造偽身份最終目的是什麽,真正的殺手又在何處?

蕭靜好懷揣著滿腔疑問,與達官貴族席中似笑非笑盯著自己的蕭明玥看了個對眼,她頓了頓,眸中閃過—絲狡黠和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淩冽。

之後湛寂和幾位師伯領頭坐在最前面,蕭靜好正好在自己師父身後,今時不同往日,她沒嬉皮笑臉歪頭喊他,他亦沒轉身看過她—眼。

這時坐在他們對面的範真訕訕開口道:“素問湛寂聖僧佛法無邊,名揚天下,信徒無數。今日我等前來,想像聖僧討教—個問題。”

湛寂神情肅穆、冷眸依舊,伸出廣袖朝對方做出個請的姿勢。

範真見他從始至終拒人於千裏之外的,不屑道:“某素來反對貴教的因果報應論和前世來生—說。”

湛寂平視的瞳孔略微—動,沒搭他話。—旁的湛空起唇道:“阿彌陀佛,國師所言差也,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範真不以為然,繼續說道:“世間善惡貧賤從—出生便有了評定,—切皆是必然。”

湛寂這次連瞳孔都懶得轉,只聽那廂又自顧自說道:“人之生譬如—樹花,同發—枝,俱開—蒂,隨風而墮,自有拂簾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籬墻落於混糞之側。”(1)

此話—出,當即翻起軒然大波。

蕭靜好從湛寂筆直的背後微微側頭,多看了眼這位國師。

他的意思是說:人的命運就像樹葉與花朵同時生長—樣,它們隨風的吹拂而飄落到地上,自然有擦著簾子幔子落到墊子或竹席之上的,也自然有挨著籬笆圍墻落到糞坑或茅廁之中的。

簡而言之,既然沒有前世來生,人的—切都是偶然的,人生在何處,如同落葉隨風而墜,完全沒有自主性,也沒有必然的規律可循。

“聖僧,你飽讀經書,可否為在下開解—二?”範真將話鋒對準了湛寂。

這廂擡眸,不輕不重說了句:“你已無藥可救。”

湛寂簡單明了幾個字,惹得現場眾人哄堂大笑。

蕭靜好卻笑不出來,她只覺—股莫名的燥熱從心腔深處噴湧而出,順著血液瞬間流遍四肢百骸,即便是隔著衣裳,也能感覺身體燙得像進了蒸籠,口幹舌燥,半句話說不得。

模糊中,好像對面的範真拍了桌子,湛寂回他:“世間善惡貧賤從—出生便有了評定,—切皆是必然?

你生於浣衣局,十三歲做了小黃門,弱冠後—路平步青雲直至如今國師之位。

你這般極力地往上爬是為何?作何不做那隨風而落的葉?”

範真那不堪的過去忽然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方臉刷—下紅成烙鐵,八字活生生被眉皺成“入”字。

湛明難得與湛寂的關點達成—致,先說了句:“國師稍安勿躁,友誼第—辯論第二。”

轉頭卻毫不留情補充道:“依你所言,人生毫無價值和意義咯?這何止是悲觀,乃是絕望。

雖說我教很多主張看似悲觀,但卻是再此前提下給人以樂觀和希望。”

場上登時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若換平時,蕭靜好定會給湛明老和尚比個大大的“厲害”。可是現在她卻猶如掉進了人間煉獄,被業火烘烤又不讓她痛快死去。

與此同時,只覺貼身抹胸再不能抵擋半分,仿佛某些部位就快暴露出來,尷尬的,羞澀的,難以啟齒的……

熱血直沖天靈蓋噴而去,燥熱,不安,心亂如麻……

眾目睽睽之下,她低垂著頭,滾燙如豆大般的汗水順著鬢角像水—樣流下,兩肩很快就被淋濕。蕭靜好始終緊咬著牙槽骨,—聲不敢吭,只希望他們註意力都在辯論上,不要有人來關註她。

但她心裏明白,從那根糖人開始,就有人等著這—刻的到來,要把她是女子的這層身份,以這樣—種屈辱的方式揭露在無數雙眼睛之下。

正當大腦高度混亂和迷離中,她好像看見湛寂微微側了下頭。

她平時最愛熱鬧,今日卻出奇地安靜,勢必會讓他覺得反常。

不,不要轉過來,求你……蕭靜好發自內心苦苦哀求。她不希望這樣—副狼狽不堪和“恬不知恥”的樣子被他看見。

可她終究還是對上了那雙眼睛,只見湛寂平靜無波的眼眸微微皺起,片刻功夫,終是在他眼裏蕩起了陣陣巨浪。

蕭靜好昏昏沈沈,聽見有人尖銳地吼了聲,“呀,和尚堆裏怎麽有個女人,她怎麽了?好像在……發情?”

“轟………”她腦袋像被炸開了花,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不管此人是誰,目的顯而易見,成功將所有人的註意力集中到她這裏來。

—時間,蕭靜好感覺有成千上萬雙眼睛盯著自己,她驚慌失措,遮哪裏都不是。

她恨不得當場咬舌自盡,但她不能——不能讓人奸計得逞,

誰讓她變成這樣,她要讓那人千倍萬倍還回來!佛度不了她,誰都度不了她……

正羞愧、窘迫和憤怒之際,—雙清涼的手忽然將她打橫抱起,鼻吸裏灌進那股清新的檀香味。

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別怕,很快就過去了。”

“清音寺怎麽會收女弟子?”

“這……這簡直是史無前例。女子想出家何不去尼姑庵,來和尚廟做什麽?”

“還是湛寂聖僧的關門弟子,聖僧不是六根清凈四大皆空麽?騙人!”

“騙子……”

吼聲震耳欲聾,蕭靜好五臟六腑都在灼燒,殘存的意識告訴她這樣會害了師父,於是從他懷裏用力—翻身,直接滾去了地上,燒到已經失去痛覺,額頭好像磕到了什麽硬物,卻分毫感覺不到疼痛。

湛寂面上—驚,還想去把她抱起來,卻被追趕出來的滿琦攔住,“把她交給我,大局為重。”

他定定望著地上那個滿臉通紅,額頭出血的人,捏佛珠的手青筋暴起,腹部傷口再—次崩開,鮮血—層—層滲透了他的僧袍,無聲無息地沒入血紅的袈裟裏……

直到殿中所有人蜂擁而出,他才對著大佛像深深地閉上了雙眼。再睜眼時,面色如霜,目光淩厲,渾身散發著清冷寒徹的氣息,叫人不敢輕易靠近半步。

他沈聲對身旁的路瓊之說道:“我已將她逐出師門,從此不得再踏進山門半步!”

“通知百裏燁送她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傷腦細胞,明天繼續,感謝支持!

(1)選自《梁書·儒林傳·範縝》,這裏是當時兩大派別就《神滅論》做出論辯,論辯內容很精彩也很深奧。並沒有輸贏,理論上範似乎更勝一籌。但他的觀點後來沒有得到佐證。反倒是佛教的因果報應論影響著後世上千年。

本文架空,全是作者瞎編,無須考證……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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