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子的客人直到申時許才逐漸地散了，月旃氏只將最重要的幾個客人送走便推說身子不舒服回了蓉華院，之後又過了一個時辰，銀環才從蓉華院裏出來。

回永輝堂時，銀環心裏頗有些忐忑，但一想到馬上就可以得到自由之身，她便深吸了一口氣，強裝出一副剛剛從外頭閑逛回來的樣子，神情如常地走進永輝堂的後院。她看著這寬敞氣派的大院子，如畫裏一般的雕梁畫棟，真真就是書上所說的人間富貴之地，進這院了的頭一天她還以為自己攤到了個好地方，誰知月華竟然看不上她，再大的富貴也與她無幹。倒不如早些離了這裏尋一個更好的去處，總不會人人都像月華般瞎了眼睛吧？這樣一想，她的心情便好了些。

“姑娘，你去哪了？怎麽不聲不響地就出去了？倒叫我好找！”喜英迎上來說道。

“我不在你正好可以躲懶罷？找我做什麽？”銀環見她小小的一個人卻作出這般老成的樣子，不由逗了逗她，反正大概以後再也見不著了。

“姑娘說什麽呢？我何時偷過懶來著？”喜英卻是一臉認真地說道，爾後又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對了，大少爺剛剛吩咐一了，說姑娘若是回來就到大少爺那邊去一趟。”

銀環的心裏便是一跳，連忙抓住喜英問道：“可知是什麽事？”

喜英說道：“說是姑娘下晌在那邊剪了些窗花，大少爺瞧著好，想讓姑娘幫著再剪些。”

“原來是這事！”銀環一想起真有這麽件事便松了一口氣，隨即，放到一半的心又提了起來，這也不對呀！月華手上最重要的事應該是籌集軍餉的事才對，那窗花再怎麽漂亮也不至於讓月華放下這件大事而讓她過去剪窗花吧？難道她已經知道她告密的事？銀環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現在離子時還有兩個時辰，月華許是要做出一種悠然無事的假象？

還沒等她想清楚，綠萍從另一頭走了過來，熱情地抱了她的胳膊，說道：“姑娘怎麽還在這裏呀？大少爺正找你呢！”說完便拉著她往前院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姑娘剪的窗花我也瞧見了，怎麽就能那麽好呢？真不愧是南方來的，就是心靈手巧，不像我們這些個個都又粗又笨的。”

銀環便謙虛了幾句。心裏卻逐漸放松下來。

到了宴息室裏見月華神色平淡，玉蟾也是神色如掌嘴，銀環也並不覺得異樣。想必他們也同她一樣是強裝出來的吧？她一邊想一邊屈膝行禮，卻沒有註意到原本在屋子裏的雲露、晴雨，還有跟她一起來的綠萍都悄悄地退了出去，起身時，屋子裏已經只剩下月華、玉蟾和她三人。

月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說道：“讓你傳的話你可都傳到了？”

“什麽話？”這天外飛來的一筆讓銀環一楞，不由得開口反問道。

“自然是我讓你傳的話！”月華冷笑了一聲。

銀環心裏“咯噔”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說道：“那些話……都是……”她忽地閉上了嘴，雙膝一屈跪在地上，說道。“都是大太太逼迫奴婢做的，大少爺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姑娘真是的。說什麽饒不饒的？”玉蟾走過去扶起了銀環，說道，“姑娘雖說是被逼無奈，可對大少爺來說也只不過是功勞一件罷了，只要姑娘這之後再不要做錯事。大少爺自然不會不會責罰你。”

“可是……”銀環是一個很識時務的人，只是現在賣身契在月旃氏手上她也不得不猶豫一下。

月華笑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你的賣身契在大太太手裏，可那畢竟只是一張紙，而你人卻在我院子裏，好不好都是我說了才算。我要保你，她還能從這裏搶人嗎？我若罰你，她還能拿著賣身契來救你嗎？”

銀環明白過來，連忙磕頭說道：“奴婢聽大少爺的吩咐。”

“這就對了。”月華點了點頭，說道，“若只是報個信的話，你早該回來了，大太太把你留到現在定然是有別的事吩咐吧？我有些好奇，你說來聽聽！”

“是。銀環答道。

因後頭還有用得著銀環的地方，月旃氏與馬全家的以及周媽媽布置晚上的事情時並沒有避著銀環，這個時候銀環也不敢隱瞞，便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月旃氏先是派了人去兀良合家打聽是否真有義軍奸細進城的事，然後喚來秦總管問預備交付給工匠的錢準備好了沒有，如果月華來取便先給他，然後聽她的吩咐再去外書房回稟月望。後來，出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說是真有義軍計劃混進京城裏，隨後月旃氏便寫了一封信派馬全家的親自送去，又叫了負責修園子的工匠工頭來，讓他守在外頭，等月旃氏吩咐便進來要錢。

雖然，這件事是月華一手安排的，可聽到月旃氏這一番安排他仍然免不了有些驚，他完全也沒想到月旃氏竟然不是把這件事告訴月望讓他來處理，而是直接讓兀良合家去拿人，這分明是要置他於死地，甚至連月家的安危都不顧了。幸好，這件事是子虛烏有的，月華忍不住地搖了搖頭，向玉蟾說道：“之前總是受她擺布，還以為她無所不能呢，現在才知道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婦！”

他這誰都看不起的毛病又犯了，玉蟾心中腹誹，礙著銀環在場卻只是恭順地點了點頭。

“那麽你呢？”月華又看向銀環，說道，“她吩咐你做什麽了？”

“大太太……不，那蠢婦說現在只有大少爺所說的‘老地方’不知道在哪裏，讓奴婢回來打探清楚，若是不能，也要隨時看好大少爺的動靜。”銀環說著停了一下，然後又說道，“還有，等大少爺離府以後，聽那蠢婦的吩咐到外書房去向老爺告密。”

月華想了一下，說道：“有人在外頭接應你嗎？”

“有個小丫鬟守在院子外頭，若有什麽事我便去找她。”銀環說道。

月華便站起來在屋子裏走了幾圈，按月旃氏的安排，人是兀良合家的人去抓的，到頭來月旃氏也只是被無辜蒙在鼓裏而已，就算兀良合家的人去撲了一個空，也與月旃氏扯不上什麽關系。他前思後想一陣，又說道：“那你就照她說的辦，得了吩咐就去外書房報信，裝得驚慌一些，假一些，到時候老爺和大太太都必然會跟著去，等禦巡司的人到了，查不出義軍之後，你就向老爺求饒，就說一切都是馬全家的指使你說的。若是大太太想拿你怎麽樣，盡管躲到我身邊來就是了。”

“謝大少爺！”銀環連忙磕頭，心裏卻不由得想到，如果通過這件事得到月華信任的話，那她不用走也可以有個好將來了吧？

雖然口口聲聲地說月旃氏是個蠢婦，到底吃虧的次數太多了，月華也不敢掉以輕心，想了半天之後吩咐阿助走了進來，吩咐道：“你現在出府一趟，去南北樓那邊看看歐陽少爺和周家少爺是不是已經準備好了，要註意有沒有人跟上你，如果有，走到西大街那邊把人甩掉，實在甩不掉帶過去也沒關系。明白了嗎？”

“明白了。”阿助點頭。

“你……”月華有些猶豫，說道，“路上要小心些，如果被人抓住的話就說出南北樓的事，不要硬扛著。”他不敢排除月旃氏會利用禦巡司的人把阿助抓起來拷問的可能。

阿助臉上卻並沒有露出半分懼色，只是點了點頭，說道：“大少爺如果沒有別的吩咐，那我這就去了？”

月華說道：“去吧。”

阿助剛走出去，月華便讓銀環去找那個小丫鬟，讓她把自己派了阿助出去的事情透露出去，為免她耍花樣，特意派了個婆子跟著她。之後，月華又把整件事推演了幾遍，然後叫了幾個可靠的婆子去各處查探了一番，果然月旃氏的安排如銀環所說的一樣。但他心裏還是有些放不下，眉頭仍然緊緊地皺起。

這件事，月華從頭到尾都沒有瞞過玉蟾，她知道他所有的想法，所以，在他安排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的腦子在前前後後地想著，這個時候她似乎想到了什麽似的，說道：“大少爺，您不能讓馬全家的回府。”

“嗯？”月華也正想著是否還有什麽遺漏的，聞言不由得看向了玉蟾。

玉蟾說道：“馬全家的是帶著書信去兀良合家的，但會不會帶著回信回來也不一定，即便有，她們也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毀了，到時候她隨便說是去了哪裏，我們根本沒辦法證明是她去兀良合家告的密。”

月華心中一震，這才是事情的關鍵之處，如果能證明是馬全家的去兀良合家告的密，那麽，他什麽都不必說，月望便會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他興奮地站起來抱了玉蟾一下，說道：“沒錯，就是這麽回事！”說完，便放開了她，匆匆地叫來了小廝阿平，讓他去聯絡了歐陽雲起借出的那幾個人，重新安排了他們的差事。

這之後的這段時間便顯得有些漫長，天色漸漸地了黯了下來，月華像平常一樣在院子裏用了晚膳，老太太因白天逛得累了已經早早地歇下，特意讓人傳消息免了晚上的問安。將近亥時的時候，月華拿對牌去調了付給工匠工頭的錢，然後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帶了玉蟾、阿助兩個從東側門出了府。

守門的向婆子收了一錠十兩的銀子，連連保證自己絕不會說出去，只待月華一出門便向守在附近的小廝遞了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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