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的家人收到消息之後反應很快，第二天便遞了話進來說想見老太太，菊香的祖母曾經服侍過老太太，她親自求見，老太太自然不會拒絕，更何況，老太太想讓菊香做通房，多少也得知會她家人一聲，是以，隔了兩天便傳菊香的祖母進府了。菊香得了消息之後不禁大松了一口氣，然後卻又更加坐立不安起來。

“菊香姐姐您別著急呀，你祖母都已經來了，只要她先開口，老太太也不好不答應吧？”玉蟾在一旁勸道。

“那若是反過來呢？若是老太太先開了口，便是我祖母也不能違抗老太太之命啊！”菊香憂心忡忡地說道，說著說著，她竟然怔怔地流下淚來，說道，“若是如此，我這一輩子可怎麽辦才好？”

玉蟾嚇了一跳，不解地說道：“姐姐，就算不能出去也用不著哭吧？咱們大少爺又不會吃人，做他的通房將來還有機會擡為姨娘做主子，你看看多少人擠破了頭想來？”就連玉蟾自己也是，在一等丫鬟、通房和自由之身三者之中，她本能地想要自由之身，卻也覺得府裏的幾個姨娘們的生活也不錯。

菊香瞅了她一眼，說道：“你懂得什麽？我們做人奴婢的本來就卑賤，但好歹是靠自己的雙手掙飯吃，做人通房、妾室卻是自賤，靠賣……”菊香到底還是個女孩子，這種話無論如何也說不下去，她搖了搖頭，結案陳詞，“總之，就算是做個尋常的農婦也不要去做別人的妾室。”

玉蟾若有所思地想著她的話，心裏雖然有些懵懂，卻也隱隱有些明白，不由得更加害怕自己最終會成為月華的通房，那樣的話，她一直尊敬的菊香姐姐會看不起她的吧？想不明白的事暫且放在一邊，她見菊香越來越焦躁，便說：“要不，我去看看那邊如何了吧？”

“好好好，你去幫我瞧瞧到底怎麽樣了！”菊香著急起來，忙推著玉蟾往外走。

“嗯。”

玉蟾點了點頭，穿上鞋子便往後門走去，迎面卻見著茵兒站在後門那裏跟守門的粗使婆子說著些什麽，像是剛從外頭回來的樣子。茵兒見了玉蟾便笑了起來，說道：“玉蟾呀，最近出院子挺勤的嘛！”

“是呀，總有些零碎的事情要出去辦。”玉蟾便看了一眼旁邊那諂笑的婆子一眼，像沒聽明白茵兒話中的深意一聲，好廳裏地說道，“姐姐這是從哪裏回來的？”

“不過是去跟以前的姐妹們說說話而已。”茵兒伸手理了理鬢角，說道，“倒是妹妹這會兒是去哪裏。”

“去迎福居找瑞絲姐姐說說話。”玉蟾說著便往外走道。

茵兒便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老太太最疼寵的人還是大少爺，難道還會為了一兩個丫鬟逆了大少爺的意不成？大少爺如今最看重的是誰？我不說你也知道，有她在，你跑斷了腿又有什麽用？”

玉蟾心裏窒了窒，回過頭時卻又是一臉茫然，她不解地看向茵兒，說道：“姐姐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向來愚笨，竟有些聽不明白，還請姐姐明示才好。”

茵兒的話被生生噎住，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好一會兒才強笑道：“不明白是最好，就當我沒說過這些話吧。”說完，便轉身走進了院子。

玉蟾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如今，瑞琴是老太太看準了的，就算月華不喜歡怕也會勸著他收下，那便只還有一個通房的名額了，菊香一走，便只剩下茵兒、玉蟾和青青三人。原本，茵兒是月華身邊最漂亮的一個，月華平時也最愛和她說笑，而玉蟾雖然最得月華信任，但畢竟還是個孩子樣兒，所以，茵兒覺得自己比玉蟾勝算更大些。可最近一段時間，青青不僅把玉蟾平時的差事都搶了過去，在月華身邊也說得上話，茵兒便感到威脅，想和玉蟾聯合起來對付青青？但是玉蟾不願意摻和進去，她又會想什麽辦法呢？

那麽，青青又是怎麽想的呢？或者說，月華是怎麽想的呢？他知不知道老太太和月旃氏在考慮為他安排通房的事？想到這裏，玉蟾心裏忽然一楞，這種事情一向是由她打聽了告訴月華的，這次卻光顧著害怕而忘記說了，再說，這種事要她怎麽說得出口？

玉蟾一邊糾結著一邊走到迎福居的後院，本想找素日交好的瑞絲、秋萍說話，但守門的婆子卻說她們都在前院侍候著，後院這邊只有瑞琴一人，然後便把她放了進去。玉蟾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敲了瑞琴的門。

“玉蟾？”瑞琴看見玉蟾倒顯得有些意外。

“打擾姐姐了。”玉蟾行了一個禮，說道，“本來是想找秋萍姐姐要些簡單的花樣子，沒想到竟然只有姐姐您得空，所以就想上姐姐這來坐坐。”

瑞琴笑著把她迎進了屋，說道：“進來坐吧，要些什麽樣的花樣子，我找給你。”

“要些簡單的，覆雜的我不會繡。”玉蟾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事，你現在還小呢，學學就會了。”瑞琴今年十六歲，只比玉蟾大三歲，她從自己的針線筐裏找了一陣，翻出三四張花樣子拿了過來，說道，“我給你找了這幾張，藤蘿、水草、玉簪花，看著好看，但繡起來卻十分簡單的，還有這個，看著十分覆雜，但中間都是鏤空的，實際上只需繡個花邊就是了，無論是繡在衣擺上、手帕上都十分別致。”

瑞琴饒有興致地說著，看起來對刺繡這件事真的是十分熱衷，就連玉蟾視針線為仇敵的也覺得這幾個花樣子簡單又好看，不由得多問了幾句。瑞琴便十分耐心地跟她說著，還翻出了最近繡出的花樣給玉蟾看，還送了兩條自己繡的手絹給她。

“真的送給我？”玉蟾有些意外，憑借這份繡藝，瑞琴在迎福居裏專門負責老太太的衣物，近兩年老太太連針線上的人都不大用了。所以，瑞琴在丫鬟們之間的地位也十分超然，既不用與誰拉幫結夥，也不用對誰奉承討好，平時有人向她請教錢線上的事她便實心實意地教，若有人打探迎福居裏的事情她卻一問搖頭三不知。相比之下，她今天對玉蟾這態度便有些反常了。

“是啊。”瑞琴點了點頭，似乎意識到自己反應有些過了，便微微地紅了臉。

玉蟾很快反應過來，瑞琴大約也是知道自己要到永輝堂去了，怕自己以後日子難過才特意對她好些吧？玉蟾連忙笑了一下，說道：“這麽好看的手絹，我還真舍不得自己用呢，我回去以後能分給菊香姐姐一條嗎？”

瑞琴便松了一口氣，說道：“我這裏還有，你替我拿兩條給她，就當是送她出去的禮吧。”

“菊香姐姐要出去了？”玉蟾瞪大了眼睛，她都還沒問呢。

“剛才……菊香姐姐的祖母來了，正是為了菊香姐姐的婚事來求老太太恩典的，老太太當時就答應了，這會兒正跟趙媽媽三人契闊呢，說是三人都一同長大的。”瑞琴似乎有些不習慣說這些話，神情顯得有些不自在。

玉蟾便拉了瑞琴姐姐的手，說道：“太好了，菊香姐姐正在家裏坐立不安呢，所以我才說過來幫她打聽一下，誰知道見了姐姐這些花樣子竟忘了正事，還好姐姐告訴我，這下，菊香姐姐總可以放心了。”

“是啊！”瑞琴點了點頭，又嘆了一口氣，說道，“菊香是個有福的。”神情中又是羨慕又是悲淒。

玉蟾楞了一下，說道：“難道姐姐也想出去？”

瑞琴搖了搖頭：“我九歲便被賣入府中，原先在針線上做些粗活，後來才被派到迎福居，這幾年老太太待我著實不薄，我如何還會想著出去？只是羨慕菊香姐姐有父母親人可倚靠罷了。”

“那你的父母家人呢？”玉蟾問道。

過了好一會兒，瑞琴才說道：“都死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沈寂如死灰一般，仿佛死的並不是她的家人而是她的心，看來，瑞琴只不過是不想提起罷了。玉蟾便不再追問，又說了一些瑞琴感興趣的事情，然後說怕菊香著急，便匆匆地告辭了。菊香聽到確實的答案之後，拉著玉蟾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唇邊綻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只看她那迷離的神情便知道她是在憧憬以後的生活。

玉蟾看著她的臉，卻沒有嘲笑、打趣的心情，只是不由得想起自己，菊香走了，瑞琴來了，而她又該怎麽辦呢？

“我原來還以為老太太會不高興，沒想到她這麽爽快就答應了，你也趕緊想個法子叫你娘來吧，讓她先到老太太面前去求上一場，老太太一定會放你出去的，以後你就是良藉了！”菊香憧憬完了，抓著玉蟾的手，恨不得立時就帶著她一起離開一般。

玉蟾不忍打斷她的話，說道：“嗯，過幾日我就想法子給我娘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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