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八月，天氣便漸漸地涼了起來。

月華每日只吃玉蟾份例中的吃食，偶爾有人在旁邊時，他寧願餓一頓也不吃別的東西，身體竟也逐漸好了起來，可以每天去院子裏走動，或者是去老太太的屋子裏陪老太太說說話。老太太年紀畢竟大了，恢覆起來不如月華那麽快，但心胸一開，身體也慢慢轉好，月旃氏每日來請安時，那一臉溫婉的笑容便有些許僵硬。

“再過幾天便是華哥兒的生辰，可都準備好了？”老太太躺在床上，問道。

“都準備好了。”月旃氏笑著回答，“老爺的意思是趁著華哥兒十歲的生辰讓他搬到外院去，沒得老膩在您這裏，所以，這段時間我把外院的永輝堂整理出來了，打算在那裏給華哥兒辦上兩桌壽宴，咱們一家人去為他賀壽，您說好不好？”

老太太點了點頭，神情卻未見舒展。

“媳婦這兩天正想著請娘去永輝堂看看呢，若是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也好提點一下。”月旃氏便嘆了一口氣，又說，“可娘現在身子這樣，我又怎麽敢驚動您老人家？”

“整天躺在床上，人老躺木了，正想出去走走。”老太太笑道，“下午太陽暖和，到時候你過來陪我去一趟。”

“是。”月旃氏應道。

一旁的月耀聽不慣這些家長裏短的，便說道：“祖母，娘，我可以先去大哥那裏看看嗎？”月華病了以後，為免他們幾個過了病氣月旃氏便把他們隔開了，是以，月耀竟已有近兩年沒有正式見著月華了，昨天林太夫過來替月華診脈說他的身子已經好了，以後可以不必忌著這些了，月耀聽說以後早已心向往之，哪裏還坐得住？

“去吧去吧，帶著弟妹們都去。”老太太說道。

月耀應了一聲，領著月盈、月眉兩個妹妹往前走去，三歲大的月朔見屋裏只剩下自己一個小孩子，慢了一拍也跟了上去。

老太太見月耀幾個想著月華，只當時他們兄弟和睦，心裏多少有些欣慰。而月旃氏看著月耀的背影，他只比月華小幾個月，個子比月華還高著些，人又健康、孝順、懂事，為什麽就沒有人想到也該替他單獨設院了？沒有了月華，月望和老太太才會註意到月耀這個次子吧？

月華和玉蟾正在用早膳，聽到一大串腳步聲響起來，月華立即站了起來，說道：“還不快收了？”

玉蟾也聽到了腳步聲，匆匆地吞下最後一口粥，然後抹抹嘴巴站起來作收拾碗筷狀。

月耀領著弟妹們並一長串丫鬟、小廝一頭闖了進來，興匆匆地走到月華跟前行了一個禮，說道：“大哥，聽說你的身子已經好了？”月盈、月眉也跟著行禮，月朔也學著辦，卻一個屁股墩坐到了地上，身後的丫鬟連忙來扶。

月華神色覆雜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還了禮。

“這屋子裏什麽味兒？”月盈掩住了鼻子。

月眉也嗅了嗅，說道：“大哥還吃著藥呢，屋子裏有股藥味也是自然的。”

月盈松開了鼻子一下，又連忙掩了起來，說道：“不像是藥味兒。”

玉蟾收拾了桌上的盤盞退到了一邊猛吸了一口氣，雖然什麽也沒聞出來，卻突然想到那個一人多高的花瓶，飯菜全倒進裏面……會壞的吧？

“說這些做什麽？”月耀沒聞出有什麽不對，對兩個妹妹揮了揮手，說道，“難得大哥身體好了，以後又可以像以前那樣一起上學堂、一起練武了，對了，下個月就是重陽節了，這次登高大哥也可以去吧？”

他倒是真心為月華高興，月華還沒有落水的時候兩個人便經常在一起玩，他對月華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時候。但月華卻曾聽汪媽媽說過，月旃氏如此對他全是因為她親生的幾個兒女，是以，他對月耀抱著一種本能的敵意。腦袋裏忽然靈光一閃，他雖然鬥不過月旃氏，但也許卻能對付她這幾個兒女，於是，他忽然間彎唇一笑，說道：“是啊，不過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趕得上你了。”

“放心，我會等大哥一起的。”月耀說道，“剛剛聽娘和祖母說，下午要去看大哥的新院子，下午我們也跟著去吧。”

“好呀。”月華點了點頭，事先看看那頭的情況也好。

月盈和月眉兩個坐在一邊，她們既不能出門登高，去外院估計也沒有她們的份，是以有些無聊，左右一看，只看到玉蟾一個丫鬟，便說道：“你這死丫頭，我們都坐了這麽半天了，你怎麽還不上茶來？”

“是，奴婢這就去。”玉蟾連忙屈膝一福，匆匆地退了出去。

月盈不屑地撇了撇嘴，說道：“真是不懂規矩，大哥怎麽就看上了這個小丫鬟？”月華前些日子鬧出的事情她也知道，並且她身邊最喜歡的含玉、含翠兩個丫鬟也被月旃氏要來服侍過月華，她本來就很舍不得，卻沒想到，含玉、含翠兩個竟然是哭著被他攆了回去，其中含玉還被打了一頓。月盈也是年紀還小，被攛掇了幾句便火上頭地想著給兩個丫鬟出氣，她說道，“還不如我屋裏的呢。”

“我屋裏丫鬟不會服侍，妹妹是覺得不周到，大可以回自己的院子裏去。”月華很不客氣地說道，從她喝罵玉蟾時，他心裏就不舒服了。

“你竟然為了個丫鬟而這樣說我？”月盈猛地站了起來。

月華笑了一聲，說道：“哪敢？只不過我這裏的丫鬟蠢笨，服侍不了你罷了。”

“你……”月盈自小被月旃氏護著，哪裏被人這樣慢怠過，因著自小的教養又說不出什麽話來，正好，玉蟾捧著茶盤走了進來，月盈冷哼一聲，揚手打翻了玉蟾手上的托盤，沒想到方向沒把握手，盤中茶水竟然全部潑到了自己身上，還好秋深了，衣服穿得多，她手上、臉上也並沒有被濺到。她尖叫一聲，說道，“你個賤婢，竟然敢拿茶潑我？”說罷，揚手便朝玉蟾打去，卻打了個空。

玉蟾這幾日受了趙媽媽的調教，知道月盈是這家裏的主子之一，自己是絕對不能招惹地，但見有人要打她卻是反射性地躲開了，隨即便見著月盈愈加憤怒的臉。

“你敢躲？”月盈在月華那裏吃了一個虧，這會兒連個小丫鬟都趕違逆自己，她不由得氣紅了臉，跺著腳對身邊的丫鬟們說道，“你們都是死人麽？還不快給我掌嘴？”說完，便扯著裙子抖了起來。後頭的丫鬟這才反應過來，兩個去扯玉蟾，一個拿了帕子給月盈擦拭裙子上的臟汙。

月華卻一把將玉蟾拉到自己身後，咬著牙說道：“妹妹，我的丫鬟我自己會教訓，用不著你來動手。”自己的確是不喜歡玉蟾，看見她就想罵她幾句，但那不代表別人也可以任意欺負。

“你的丫鬟？”月盈笑了一聲，說道，“你哪來的丫鬟？從我娘那裏出的月例銀子，賣身契也在我娘那裏收著，怎麽就算是你的人了？都是的家裏的。既然是家裏的，我做為主子就管得。”

“是嗎？”月華上前兩步，“啪”的一巴掌打在月盈身邊含玉的臉上，然後看著怒氣沖沖的月盈說道，“既然如此，我作為主子，自然也管得”

含玉連忙退了出去，月盈氣得跺腳，就要上前去打玉蟾。

月華卻攔在她跟前，說道：“我是長兄，你是我的妹妹，你說我管不管得你？”說著，目光隱含威脅地看著她。

月盈有些怕了，卻還是不甘心地瞪著他。

“盈兒，不得無禮。”月耀說道，“明明是你自己打翻茶盤的，關這小姑娘什麽事？大哥身子才好些，你就來找大哥的茬，小心我一會兒告訴娘，讓她來罰你。”

“你……”月盈又瞪向了月耀，想到母親一向最疼愛他，也不敢跟他硬來，便一跺腳跑了出去，正撞上門口的月旃氏。

“怎麽了？”月旃氏摟住女兒，問道。

月盈立即委屈地哭了起來，說道：“大哥的小丫鬟把茶潑到我身上，他還不讓我教訓那丫鬟。”

月旃氏便又看向屋裏的幾人，玉蟾退在後面縮著脖子，而月華則梗著脖子冷哼了一聲，最後，她的視線落在了月耀的身上。

“是妹妹自己打翻茶盤的，原是為著這丫鬟上茶遲了說了她幾句。”月耀如實地說道。

“明明是大哥為了個丫鬟而罵我！”月盈委屈地牽了月旃氏的裙子，“娘把這個丫鬟攆走，我看了就討厭！”

“你大哥身邊就這一個丫鬟，你若再打發了她，可是你自己親自來服侍你大哥？”月旃氏微笑地看著月盈，柔聲說道，“你大哥身體虛弱，你應該多關懷些，想法子寬慰他才是，怎麽一來就凈給他找麻煩，有你這麽做妹子的麽？仔細你爹爹知道了教訓你。”

提起父親，月盈便是再不甘也得閉上嘴，目光卻怨憤地瞪向了月華。

月旃氏又給兄妹倆勸和了幾句，問月華下午要不要去新居看看，月耀便嚷嚷著也要去，氣氛很快又恢覆如常。

從迎福居出來以後，周媽媽有些擔憂地問道：“太太，二少爺似乎很是親近大少爺，如此，無礙的嗎？”

“這世道是女兒家命苦，盈姐兒遲早要嫁出去做別人家的媳婦，到時候我恐怕看顧不了她，是以趁她還小把她教得精明一些，以後也免得吃了虧。”月旃氏說道，“但是耀哥兒不同，他心性純良，我也不願意把他教得如我這般算計，就讓他做個兄友弟恭的好弟弟，得了老爺的喜歡，多教他些經濟仕途上的事就是了，若是有人礙著他，壞人，便由我來做。”月旃氏嘆了一口氣，眸光中卻是一片冰冷。

周媽媽和綠蕊兩個便齊聲稱讚月旃氏慈母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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