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盡春回，寸草春暉。

興遠侯府到處掛滿了紅綢，大紅燈籠，窗欞上也貼著喜字，府裏的仆人喜氣洋洋，走路都透著輕快。

今兒是四姑娘周明珊的大喜日子，姑爺是顯國公世子。

聽說三房光喜錢就準備了好幾大框，也怪不得大家這麽來勁兒。

一身大紅嫁衣的周明珊坐在妝臺前，由著陪嫁嬤嬤在她頭上臉上擺弄。

這兩年多日子過得雖然平淡，可卻閑適悠然。

前年，父親周澤孝滿之後，徐太夫人做媒為他選了繼室，是顯國公府的旁支，禮部主事的女兒。

新娘子年輕漂亮，溫柔和順，很快便和周澤好得如蜜裏調油一般。

這位繼母不過才比周明珊大幾個月，前不久剛剛有了身孕，現下正是緊要之時。

周澤十分緊張，生怕有了閃失，幹脆又去拜托了溫氏來主理女兒成親事宜，新三奶奶穆氏不過在旁邊搭把手。

羅姨娘和已經被擡了姨娘的綠蘿，每日都低眉順眼得來正房服侍，因為這位新娘子最是重規矩……

長房二姑娘周明珞早在大前年袁氏去世之前就嫁進了廣元伯府，如今已經抱了個大胖小子，廣元伯府二太太稀罕得什麽似得，不管走到哪兒都帶著。

三姑娘周明珂在孝期結束之後，選了一位宗室的將軍也嫁了，日子過得不好不壞。

周明珊對她淡淡的，因為那年就是周明珂派人把她和穆煜庭定親的事告訴了楊昭惠……

“一梳梳到頭，兩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發與齊眉……”

陪嫁嬤嬤的賀喜聲喚回了她的思緒。

“哇，姐姐真好看！”

寧姐兒歪在周明珊的腿邊的小杌子上，拄著下巴一直盯著她看。

她已經快滿四歲了，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屋裏、院子裏到處都能聽到她“咯咯咯”如銀鈴般的笑聲，只要一個不留神兒就跑沒影了。

“你個小不點兒，才多大，就知道好看不好看了？”

“二姨姨！”

寧姐兒眼睛一亮，一下蹦了起來，朝著聲音來處跑去。

“看，慢點兒跑！”

一身大紅色衣裙才從門外進來的周明珞下意識雙手一抱，才接住了朝她奔過來的這個小肉彈，用手指在寧姐兒額頭上輕輕一撮，“說你多少次了，老是不長記性！”

寧姐兒小胳膊環住周明珞，歪在她身上，唧唧咕咕就笑起來了。

周明珊從鏡子裏看著她們一大一小的身影，會心一笑。

這兩年，周明珞常回娘家，倒是和她走得越來越近，連帶著寧姐兒和她也親近。

說起來也奇怪，許是和寧姐兒的性子投緣，周明珞對寧姐兒倒比對自家兒子還要好兩分，惹得她婆婆常常抱怨，周明珞也不在意。

“我一沒偷，二沒搶，自個兒的日子都不能舒坦，還有什麽意思？”

周明珊常常會想，假如母親袁氏也能像二姐姐周明珞這般，是不是就能……

可世事沒有假如，母親也不是二姐姐，最起碼二姐姐已經生了兒子！

屋裏陸陸續續來了不少親眷，連大姐姐周明玫也回來了，是個面容嬌俏，溫婉秀麗的女子。

開臉，梳妝一連串的折騰……

“新娘子可真漂亮，老婆子我也算見了不少世面，還真沒見著比四姑娘更好看的了……”

喜娘一疊聲的恭維，讓周明珊不由翹起了嘴角。

別高堂，上花轎，拜天地，入洞房……

一天折騰下來，周明珊感覺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

堆香幾個早就被她打發下去歇息了，服侍的人寂靜無聲，空蕩蕩的屋子裏似乎只剩下她一個人。

等待總是漫長的……

周明珊本來還不緊張，可不知是不是等得時間太久了，她居然開始生出了一絲忐忑。

想想一會兒要發生的事，她更覺得慌張。

雖然這具身體未經人事，可她並不是真的一無所知，況且前世在宮裏的那些記憶一直如影隨形，要和另外一個男人同床共枕，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之感。

女子從一而終，不知道她這樣算不算不守婦道？

腦子裏不斷湧出一些稀奇荒誕的念頭，多少沖散了她的不安。

“世子爺，您小心點……”

隨著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靠近，新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周明珊下意識偏頭，可眼前卻是一片漆黑，這才想起自己還帶著蓋頭。

屋裏響起了丫頭們的請安問禮聲。

緊接著便有熟悉的腳步聲朝婚床這邊走來。

“快揭開吧……”

周明珊暗自念叨著，整整一天都帶著這個東西，她都快要被悶死了。

也不知道穆煜廷是怎麽想的，偏偏不從她的願，腳步聲快到跟前時居然又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很快，屏風後面便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箱子裏翻動什麽東西。

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麽？

周明珊不由腹誹，可又不能自己掀開，只得暗自忍耐。

直等了差不多將近一盞茶功夫，才終於聽到了之音。

“你們先下去吧，這裏不用服侍了！”

“是！請世子和夫人請早點安歇，婢子就在外間聽候！”

一陣稀稀拉拉的應答聲過後，屋裏重新又恢覆了安靜。

外間？

周明珊一陣窘迫。

新房的格局和原來聽閑居正房的格局相似，裏外間就只有簾子或者屏風相隔，離得這麽近怎麽行？

原先在宮裏，被那些太監和女史圍著也就罷了，畢竟一切以皇帝為先，天知道她每次得費多大力氣才能忍住那種羞恥！

可現在重活一世做那種事難道還要被人圍觀嗎？

“嘩”

眼前突然一亮，蓋頭突然被揭開了。

新郎官穆煜廷看到的就是自家那個一臉郁結憤懣的新娘。

他下意識問道，“你怎麽了？”

周明珊很糾結，到底要不要說？

管他呢，拼了！

她一狠心一閉眼，咬牙道，“能不能讓她們出去？”

穆煜廷楞了一下，以為她有什麽話要避著人說，遂吩咐了下去。

等聽到關門的聲音，周明珊才終於安心了。

屋裏突然安靜得有些詭異。

周明珊看向穆煜廷，卻見對方也在看著她，而且似乎是一副“好啦，你可以開始了！”的樣子。

什麽意思？

難道這種事還要她主動？

難道穆煜廷這家夥竟然不行？

早前聽忻舅舅說起，這幾年穆煜廷身邊依舊幹幹凈凈，她還暗地裏自豪得緊，覺得穆煜廷真的看重她，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諾，難道是假的……

腦子裏又開始想些亂七八糟的，周明珊趕緊摒除那些念頭。

她不禁暗自抱怨，都怪忻舅舅，成親前成日給她傳授些什麽馭夫36計……

鎮定，鎮定！

周明珊深深地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也許只是她太緊張了！

她換上了笑臉，“世子要不要先洗漱？”

穆煜廷搖頭，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不必了！”

周明珊仔細打量，才發現原來穆煜廷似乎已經沐浴過了，身上還有水氣殘留，隱隱還傳來一股好聞的澡豆清香。

“那……”

周明珊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隱隱覺得似乎忽略了什麽事，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

“你到底要說什麽？”

“啊？”

周明珊正恍惚著，還沒理清楚怎麽回事，下意識就把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我還沒準備好，再說，再說這事也不該我主動……”

穆煜廷一楞，臉上就像開了七彩鋪子，聲音暗沈，“你想主動？”

周明珊話出口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回傻，可覆水難收，只得裝糊塗，“沒，沒有，我胡亂說的……”

“看來，我還是小看你了呀！”穆煜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眸光也變得愈加幽深，“既然娘子如此急切，為夫若是不配合豈不枉為大丈夫……”

話音還沒落，周明珊就覺得自己撞上了一個寬厚堅實的胸膛，口鼻之間那股清香越加明顯，她終於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麽事了。

“哎，等等，我還沒沐浴呢！”

“娘子把服侍的人都打發下去了……”

壓在身上的沈重幾乎讓周明珊喘不過氣來，而脖頸處傳來的麻癢才讓她明白了什麽叫做作繭自縛。

原來那些人是服侍她洗漱的……

周明珊欲哭無淚，想起方才穆煜廷那覆雜的表情，她就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可惜穆煜廷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沒一會兒，她就已經迷迷糊糊，連身在何處都分辨不清了，身子酸軟無力，只能跟著穆煜廷的動作上下起伏……

帳擺流蘇，被翻紅浪。

天光微明，錦被下，交疊緊握的手指若隱若現……

歲月靜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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