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來臨，萬物蘇醒，隨著樹梢枝頭的綠葉越來越繁茂，興遠侯府的主子和下人們的身影也越來越忙碌。

府裏的姑娘都到了相看的年紀，尤其是二姑娘和三姑娘舊年就已經及笄，只不過正好因為大爺周泓失蹤事件被影響了，現下周泓回來了，人也安然無恙，還立了大功得了宮裏的稱讚，縱使不是一個房頭，可對整個興遠侯府來說也是件好事，連帶著姑娘們被問詢的次數也多了不少。

大奶奶溫氏、二奶奶馬氏、三奶奶袁氏，除了四房的主母張氏因為沒有適齡待嫁的女兒，其他幾個房頭都動了起來，賞花的、宴客的、春游的、唱堂會的……今日你請我，明日我請他，各種請帖像雪片一樣飛來婚事飛去，摞得比積年的舊賬冊都高。

袁氏出去了幾回，神色一次比一次差，人看著也一次比一次疲累，周明珊勸過也求過，可最終也不能讓袁氏改變主意，她只能暫且擱置婚事，暗自叮囑藏蕊幾個盯緊袁氏的身體，一旦有任何不對就要趕緊告訴她。

好在可能是張大夫的醫術不錯，袁氏調養得不錯，除了有時臉色不好，居然忙了大半個月都沒出岔子。

周明珊高興極了，吩咐管事的又往回春堂送了加倍的禮，感謝張大夫的功勞。

對於送禮，袁氏當然也是讚成的，對周明珊的提議不僅表示了極大地讚成，居然還從自己的私房裏又選了幾件看著既不奢華又實用的物件一並送了出去。

“張大夫的醫術那是沒得說，人也細心，就憑寧姐兒現在的身子，我也該親自去謝謝人家……”

寧姐兒和康哥兒當初是雙胎，袁氏生的時候又動了胎氣早產，生下來的時候看著瘦瘦小小的，就怕養不住。

雖然康哥兒最後還是夭折了，可也怪不得張大夫，寧姐兒現在就被調理得很好，白白胖胖的，一點兒也看不出早產的樣子，半歲多的孩子已經可以在軟墊上爬得飛快，看到熟悉的人咧開流著口水的嘴笑得十分開心。

看到袁氏眼裏的黯然，周明珊趕緊轉移話題，“那是，所以我們才要好好謝謝張大夫，不僅寧姐兒養得好，就是娘的身體也好了不少，看著年輕了好幾歲呢！上次咱們出去李翰林的太太還說娘和我站在一起看著像姐妹花呢！所以啊，我得再去求求張大夫看不能有辦法讓娘再年輕幾歲，那就更好啦！”

愛美是人之天性，袁氏當然也不例外，在周明珊的目光下臉頰上的紅暈越來越明顯，掩飾得拍了她一下，“胡咧咧什麽呢，你可別去找人家張大夫，還再年輕幾歲，你當你娘是妖精哪！”

看袁氏不好意思的樣子，周明珊繼續逗她，“哈哈，我覺得我娘可比妖精好看多啦！”

娘倆個笑鬧了一陣，見袁氏已經不再郁結，周明珊才放心得回了後院。

周明珞的親事也定下來了。

鑒於她選秀前的行動，周明珊有些好奇她的想法，畢竟以當時她的表現來看，她已經有了意中人，而且肯定不是她表哥，廣元伯府的公子，到底是什麽理由導致她這麽快就改變了心意，接受了這門親事？

還是出嫁前的孟月嬋給她解了惑。

“就像我，在半年多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嫁給他。”說到彭千戶，孟月嬋臉頰上浮上了紅雲，“可世事就是如此，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她的語氣中有一種通透的無奈和從容。

“珞姐兒原先是有些小心思，可她也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這半年來發生了不少事，說句不好聽的，她從高高在上的候府千金一下子摔下來，雖然摔得痛，也不見得沒有好處，許多事情看淡了也就那麽回事！”

果然，再見了周明珞，她已經不是那副一點就炸毛的脾氣。

“恭喜你了，二姐姐。”

“謝謝，也祝你如願以償。”

對這樣安靜下來的周明珞有些不適應，周明珊不得不找話說。

“改日我們幾姐妹還是找機會再聚一聚，孟姐姐也要走了，大姐姐也好幾年沒見了，你也快了，很快大家都要各奔東西了……”本來是隨意找的話題，可說著說著想到這些姐妹前世的下場，周明珊也有些傷感。

周明珞深深得看了她一眼，眼底充斥著少許迷茫，可更多的卻還是和從前一樣的堅定和不屈。

“往日小打小鬧也不覺著如何，可等往後想起來，說不定會覺得這段時日反而是最快樂的時光呢！大家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啦……”

周明珊自顧絮絮叨叨得說著，周明珞卻像沒聽到一般偏過頭靜靜得看著涼亭外高大的西府海棠枝葉。

就在周明珊以為她再也不會回答起身要離開時，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一個輕輕的“嗯……”。

她頓住腳步，抿了抿嘴，笑了。

歲月靜好，不過如此。

周明珞定親的日子就在孟月嬋辦完婚事的半個月後。

大奶奶溫氏年前一直擔心大爺周鴻和自己兒子周明璋，等他們爺兒倆回來後，又忙著操持過年事宜，過完年又開始操辦孟月嬋的婚事，再加上侯府的中饋，連著幾個月的忙碌讓她有些心焦力瘁，不過為了自己嫡親女兒的婚事就是再忙再累也得挺著，只有一些不甚緊要的地方才讓袁氏幾個妯娌幫著掌掌眼。

“到底是伯府的底子，雖然不是襲爵的長房，不過那聘禮也很是可看了……”見了溫家送來的聘禮後，袁氏回到聽閑居後不禁要和貼身的丫頭嘮叨嘮叨，“聽說這位公子在族裏排行第三，是二房嫡長子，雖然相貌不很出眾，不過人很是上進，去年就已經進了學，今年要參加秋闈，將來少不了珞姐兒的鳳冠霞帔，退一步就算不中，依著廣元伯府要尋個差使，日子也不差……”

“唉……”袁氏說著說著卻突然停了下來，一臉黯然得嘆著氣。

藏蕊知道她是惦記著四姑娘周明珊的婚事，急忙寬慰她，“奶奶怎麽光想著二姑娘，這府裏的姑娘們，不管是品貌還是氣度，還有能及得上咱們四姑娘的嗎？您啊，應該趕緊想想怎麽給四姑娘挑個又有才又有貌，品格又好，家風又好的哥兒來呢？”

“這也好，那也好，你當時挑蘿蔔白菜呢，哪有這樣四角俱全的哥兒呀？”袁氏才升起來的那絲不虞頓時被藏蕊這一番話岔到了一邊，“你當我不想挑呢，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呢……”

藏蕊怕她又想到周明珊的名聲上，趕緊接口，“看奶奶說的，憑是誰還能挑出咱們四姑娘的不是來嗎？我這些年跟著奶奶也見了不少世面了，姑娘們也見了不少，可硬是沒覺得哪個能比得上咱們姑娘的？”說著還故意驕傲得擡了擡下巴，“難道奶奶自己個兒都沒看到姑娘的好嗎？那姑娘知道了可得傷心了……”

“你呀……”袁氏被她逗得不由得翹起了嘴角，伸出手虛虛點著，“往日也沒見你居然是這麽個伶俐人，倒是比那說書女先兒講得還好些，有你往後我們倒是省了那份子錢，不然豈不埋沒了你的這點能耐！”

袁氏平日雖然性子溫和，可也極少跟身邊的丫頭們打趣。尤其是近日為了周明珊的婚事，相看一直不順利，已經很多日都沒真正開懷過了，今日可見是說到了心坎上，才放開了興致。

想起周明珊的那雙明亮的眼睛，她嘴角的弧度不由得越來越大，自己的女兒當然千好萬好，袁氏在這一點上絕對是認同的，即便沒有像藏蕊說得那樣勝過了其他所有閨秀，可在這京都也是數一數二的，生得好，又能幹，又孝順，還友愛弟妹……

藏蕊看她難得這麽高興，自然極力表現，故意露出驚喜的樣子，“那可說好了，奶奶改日可得把那份子錢給婢子補上了，不然婢子可不依，趕明兒說不準還能靠這個攢一註大錢呢……”

“噗嗤……”袁氏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行，補，補……看把你能的！”

藏蕊也忍不住了，主仆兩個笑作了一堆。

“娘，我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隨著一陣水晶珠簾的碰撞聲響起，周明珊邁著輕快的步伐進了正房。

“福兒回來了，快過來坐下，累不累？”袁氏嘴角的笑意還沒收回去，便一疊聲開始吩咐，“藏蕊快叫人去廚上看看杏仁玫瑰酪做好了麽？趕緊取了來，福兒肯定渴得很了……”

把舊年收好曬幹的新鮮玫瑰花用水泡開了，然後兌到蒸好的乳酪裏，再加些杏仁、葡萄幹等，溫甜中透著馨香，是周明珊最喜歡的甜點之一。

“該是做好了，婢子親自去取！”藏蕊屈身朝周明珊行了禮，才抿著嘴一邊笑著應答一邊往外面去了。

“不累，”周明珊嘻嘻笑著坐到了袁氏身邊。她雖然不渴，可也知道這是袁氏的拳拳母愛，心裏又酸又暖，不禁靠在袁氏身上，用胳膊圈著袁氏的腰，貼著袁氏的脖頸，感受著那親切得溫暖，“還是娘好，記得我！”

看著像無尾熊一樣恨不能鉆到自己懷裏的女兒，袁氏也覺得無比熨帖，女兒長大了，很少像這樣在自己身邊撒嬌，她也不想敗興得提什麽規矩，反而摟了摟周明珊，撫摸著她的背，輕輕問道，“白家今兒熱鬧吧，福兒玩得開心不？”

周明珊平日交好的姑娘除了賈欣怡，就是白悠了。

賈欣怡進宮已經封了宜嬪不說，白悠也到了出閣的年紀，今兒周明珊就是去白家添妝的。

“嗯，挺熱鬧的，人也挺多的！”周明珊頭也不擡，就窩在袁氏懷裏，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怎麽了？不開心嗎？”袁氏撫著她背的手頓住了，趕緊問道，“出什麽事了麽？”

“沒什麽事啊，就是人多嘰嘰喳喳的，吵得慌！”怕袁氏著急，周明珊趕緊擡起頭，故意撅著嘴嘟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白太太她們一見面就喜歡拉著人問長問短的……”

“胡說什麽呢？”袁氏伸出手在她額頭不輕不重得戳了一下，“那是長輩關心你呢，怎麽能在背後說長論短的……”

周明珊本就不是因為這個生郁，只是隨便扯了個理由，怕袁氏繼續嘮叨，趕緊認錯，抱著袁氏的身子一邊晃一邊道，“娘，我知道，我錯啦，下次不敢啦！”

袁氏被她晃得有點頭暈，怔了怔神待要再說她幾句，就見周明珊已經竄了出去。

原來藏蕊端著托盤進來了，兩人正好走了個對打對，差點就撞上了。

“四姑娘當心燙……”藏蕊趕緊止步，擡高托盤，順帶把身體轉向了另一邊。

“真是的，這麽大個人了，還像個孩子似得！”看她那猴急的樣子袁氏不禁又氣又笑，想數落幾句，又舍不得，只好暗自嘟囔幾句便放過了。

看袁氏的表情，周明珊便知道這次數落逃過了，暗自舒了口氣，取過杏仁玫瑰酪安安心心得用起來了。

用罷，周明珊又陪著袁氏說了會話，才回了後院。

“姑娘回來啦！”紅雲看到她趕緊迎了上來，順勢托住了她的手臂。

“好啦，我又不是老太太，還用你扶著！”周明珊故意瞪了她一眼，裝作沒看到她眼底的急切。

這次出門周明珊沒帶她，紅雲還急得紅了眼，臨出門前還跟前跟後得央求了好久，最後實在是沒辦法才眼巴巴得送她們出了門。

“姑娘……”紅雲看出了她眼底的調侃，不依得嘟著嘴，“姑娘又逗人家，虧得婢子還擔心姑娘席上不受用，特意準備了姑娘愛吃的呢！真是傷心……”說著說著眼圈好似真的紅了，看著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好了，好了，看你那小氣樣兒，”周明珊也不再逗她，“下次出去再帶你就是了，還有的是機會啊！”

紅雲馬上轉憂為喜，瞪著大眼睛，驚喜道，“真的，姑娘可不許賴，說話算話！”

說完也不等周明珊回應，一邊“噔噔噔”幾步奔上臺階，一邊喊道，“綠雲，綠雲，快把給姑娘準備的黃金佛手芝麻酥，還有那個什麽丸子拿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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