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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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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韶進入時間輪後,  兩片巨大的天羽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其中,罡風面對這等神武,也都只能知難而退,  不敢造次,  待到風逐漸小下來,連凡人的身軀都可無所畏懼之時,  陸韶的眼前出現了這樣的一副畫面。

列隊而行的兵士,肅殺的氣氛,  甩著腮幫子吃肉的兇猛戰獸。

這是出征前的景象。

陸韶還沒有仔細打量,  就感覺有人靠近他,她安之若素地回過頭,平靜地打招呼道:“聖人,你來啦。”

聖人雖然法力耗竭,但畢竟聖體猶在,  除了頭發被吹瓢以外,  倒也沒有遭受多大的磨難,他站在陸韶身邊冷笑道:“阿韶,看來我們都在思念同一個人,否則也不會落到同一個地方。”

經他這麽一提醒,陸韶立刻想起這是哪裏了,  這裏就是南詔,他與父親的故鄉,  這一夜,就是她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的那一夜。

陸韶呼吸有些急促,  不敢面對,又忍不住想要再看一次。

聖人在旁邊道:“阿韶,你看,  一切的噩夢還沒有發生,你忍心打碎這一切麽。”

夜太黑,看不清楚這些兵士的容貌,卻見一個小姑娘如一陣風似的跑過來,站在一個高大的戰吼下,仰頭道:“爹爹小心,我在家裏等你。”

戰吼上的人道:“不要亂跑,不要脫戰甲,除非結界被徹底攻破,否則就是天塌下來都不要離開。”

小女孩點頭。

戰吼上的人似是有什麽心靈感應似的,囑咐道:“千萬記住,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爹爹會痛不欲生的。”

一旁的人:“將軍,現在不是肉麻的時候,我們快走。”

他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軍隊緩緩向著駛離南詔的方向走去。

陸韶有些失魂落魄,聖人卻開始意氣風發,也不知他自信個什麽勁兒。

眼見軍隊越來越遠,陸韶連忙跟上去,聖人不慌不忙地坐下來看著她的背影冷笑。

陸韶跑著追了上去,亦步亦趨的跟著李羨魚的戰吼走,一邊流淚一邊喊道:“爹爹,你看看我,爹爹,你看我一眼。”

李羨魚聽不到,也看不到,嘴裏打了聲呼哨,剎那間萬獸奔騰,塵土飛揚之下一切都已看不清楚。

陸韶在畫中鏡中與無數人挑戰,卻從來不能進去李羨魚的幻境,就連夢境中都難以相逢,此次一面,怕是再沒有機緣相見了。

聖人緩緩跟了上來:“阿韶,就此永別與否,全在於你。”

陸韶擦了擦眼淚,回過頭,表情瞬間冷靜了下來:“聖人,實不相瞞,我從小在幻境中修煉,六界之內,再難的幻境對我而言都是小孩兒過家家,克服這點哭哭啼啼的小障礙,我還是能做到的。”

聖人依舊微笑:“為何要克服,時間重溯,對你而言並沒有什麽害處。”

陸韶道:“對我沒什麽害處,對別人而言卻不公平,天地萬物生生死死,本就在這秩序之中,所謂時間重溯,就是殺死現在所有的生靈,再去回到一個早已消亡的時代,你何敢因一己之孽緣,就讓整個六界為你陪葬,此為其一。”

聖人臉微微皺了起來:“呵,還有其二?”

陸韶微笑道:“我爹他既然選擇了魂飛魄散,那便是對你,對這個世界厭惡透頂,我有何權利讓他再活一次。”

聖人終於暴躁了:“是我將他逼得急了,你怎知他不想活,只要你不死,他也不會尋死了。”

他閉上眼睛緩緩平覆了下語氣:“是我對他不好,他一向喜愛我敬重我,哪怕我將他傷得深了,他也不會怨恨我,只能自舔傷口,只要招招手,他還會回到我身邊的,我們是一家人。”

陸韶;“好了,我可不想聽你是怎麽訓狗的,我只知道我將你引到這裏來,這次一定除掉你。”

聖人:“我雖法力耗竭,但聖身猶在,阿韶,你不想和我親人,只一心要做仇人,你放心,那我就只能殺了你了,這裏還有一個更乖的阿韶在等著我。”

陸韶再次拔出銹刀,刀影浮過她挺秀的鼻梁:“我說過了,我從小就在各類幻境裏泡著長大,這種地方就是我的領域!”

陸韶心裏的主意很明白,她在這裏制服聖人,澤舟也會連帶著身受重傷,其餘棒槌就不足為懼。

兩個人殺氣騰騰打鬥了一番,忽然空間不穩,時間再次錯亂,他們不得不停手來對付眼下的罡風。

眼見時間越來越亂,分不清何年何月,歲月不停疾走。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仿佛要一直將時間撥到六界生命的盡頭。

聖人曾經失去過一對雙羽,如今這對護身的則是新上崗的雛兒,一雙潔白的天羽好似吹禿了毛的雞翅膀,他頂著風艱難道:“看來是打不得,這裏空間不穩,我們趕緊離開這裏才是。”

他話音剛落,那罡風能聽懂人話似的,終於偃旗息鼓不再虐待他們,四周俱靜,天地悠悠,入眼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聖人驚道:“我們這是到了什麽時候怎麽什麽也沒有。”

陸韶用冷靜的聲音道:“有東西,你細看。”

天、地均是白色,渾濁一片,但是仔細瞧去,就在那雪色大地上有一小院,小院圍著籬笆,籬笆裏種著菜苗,幾只木頭做的老母雞在低頭“啄食”,煙囪上冒著幾縷裊裊炊煙。

這種地方根本不可能有生靈存活,只有在意識海靈虛之中才能開出詭異的花兒來。

他們這才意識到,這裏不是任何時代,他們只是掉進了裂縫之中。

聖人道:“根本不是什麽空間崩塌,我們是被拽進來的。”

他們兩個人往前走去,走到小院前,站在籬笆邊,卻看到了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正蹲著修菜架,他穿著一身沒有任何顏色的灰短褂,一動不動地蹲在菜園子裏,那身影太過熟悉,陸韶心裏一震,再仔細瞧去,發現竟然只是個木頭做的假人。

聖人的目光卻盯著另一處,神情古怪至極。

陸韶順著他的目光瞧去,也不由覺得萬分驚駭。

他們目光所及之處,在院子的周圍佇立著一塊塊墓碑,陸韶走上前去打量著墓碑,只見上面分別寫著:先妣大人之墓,尊兄大人之墓……

單這尊兄之墓就足有十來個,看這浩浩蕩蕩的架勢,除了父親之外,差不多都死絕了。

聖人的臉色越發古怪,都幾乎要站立不住,陸韶回過頭望了他一眼,已經知曉了一切:“聖人,這都是你的家人是麽,你將他們都殺了,他們卻在此處團聚。”

聖人道:“除了羨魚孩兒,他們的母親都是血統低劣之人,阿韶,你不懂,他們算不得是我的孩子。”

陸韶:“看來聖人真當是註重血統,怪不得你當年一定要殺我,對你而言,我來路不明,也是低賤到極點了吧,可惜了,你殺的這些人對我父來說,卻才是真正的家人啊。”

忽然,他們背後吹來一陣陰風,兩人回頭望去,卻見到李羨魚飄飄蕩蕩地站在他們身後,他的身材極其高大,比生前要高大許多,身上的輪廓泛著金色的光芒,他整個人就融在這片夕陽般的金色裏,目光落到了陸韶身上。

他似是萬般驚愕,伸出一只手,嘴角緩緩裂開笑意,聲音如風沙割礪般沙啞渾濁:“我兒,是你麽。”

陸韶心口劇痛,死死地看著他,竟連聲音也發不出了。

李羨魚走過來,那只如樹皮粗糙般的手輕輕地觸碰在她的臉上:“我兒竟這般大了,你過得還好嗎?”他的手掌拂過陸韶臉上的淚水輕輕擦拭。

陸韶記得李羨魚的手總是寬大溫暖,即便是指尖帶了薄薄的繭子,那也是如玉般光滑,何時像現在這般粗糙冰冷,她做夢也沒想到魂飛魄散的人會在這天地的裂縫中留一縷不散的執念。

這麽多年來,即便是夢境再也無法與他相見,唯夢閑人不夢君。

誰曾經,竟能在此處相逢。

千言萬語說不出,陸韶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回到了稚子時期,摟著李羨魚的腰哭得聲嘶力竭。

聖人冷哼一聲,他本要一起走上來的,卻發現李羨魚連瞧他都沒有瞧他一眼,只顧著和這野丫頭敘舊,不由怒火中燒,將臉扭到一邊去,用餘光掃視著這裏的動靜。

李羨魚揉了揉陸韶的腦袋,目光終於落在了聖人身上。

聖人的身子立刻一僵,連手腳都不知道擺到哪裏好了,局促得不行,他強迫自己淡定,微微仰起頭,給了李羨魚一個桀驁不馴的下巴,以及一個高貴冷艷的冷哼,只等著他對自己道歉。

李羨魚卻沒有理會他,視線很快收了回來,低下頭來對陸韶道:“我兒,這裏不是你該呆的地方,父親送你離開。”

陸韶道:“爹爹,你再回不去了嗎?”

李羨魚的聲音如砂礫又如卷雲,時而粗糙時而空靈,但無論如何,他都竭力維持著溫柔的語氣:“我早已死去,魂飛魄散的人能留下一縷執念,也已經是奇跡,又何必奢望太多,我在世間除了我兒,早已沒有任何牽掛,你一世安然,我這縷執念也終於可以消散了。”

聖人扭過來頭,微微張開嘴,卻又什麽也說不出來。

李羨魚又道:“走吧,我送你一程。”

聖人終於忍不住開口了:“磨磨唧唧說什麽,羨魚,我與你還有些舊賬未了,我們就要讓時光回溯,你不必死,哼。”

李羨魚終於擡起頭:“當年我選擇魂飛魄散,就是存了必死之心,豈有回頭路?”他一彈指,剎那間,白雪紛紛將天地攪亂。

他站在混沌中,雙手緩緩松開了她:“我兒一生還很長,你還會遇到摯友,親人,肯疼愛你的人,父不願見你沈湎過去無法釋懷,我兒,去吧,山重水遠,一路保重。”

天地混亂成一團,乍陰乍陽,風雪一浩蕩,離悲足幾重。

聖人的嘴唇不停地抖動,他不敢相信,李羨魚不肯和他多講一句話,也不願意覆生,他滿心滿眼只有他的女兒,眼看李羨魚的身體即將消失在這混沌中,聖人慌了,他悲啞地喊了一聲,然而風聲太大,舌卷入喉,什麽也聽不清楚。

風逼著聖人往後退,聖人展開天羽,逆風而行,罡風吹斷了他的羽毛,露出猙獰的血肉來,他的皮膚一點點皸裂,幾乎要露出森森白骨。

這幅場面幾乎是震撼的,一個法力竭盡的老人像一只螻蟻,在風雪裏狼狽地打滾,以一己之力對抗著天地,只是想要走到那個用不可觸碰的人身邊。

那一縷游魂也在浮霧淩天中消失了,不肯留給這位老人最後一點念想。

…………

時間輪外,澤舟心口劇痛,他低下身子捂住嘴,偷偷吐出來一口血,身為帝尊,一舉一動都能被人看在眼裏,他不敢擡頭看眾人的反應,連忙踉蹌著離開:“擺駕,回天池。”

淩折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想陸韶將聖人幹掉了麽?,就在這時,她的玉簡開始發燙,她將玉簡執起,只見上面寫著潦草如狂的兩個字:修補。

淩折緩緩走出來,站在眾人面前道:“諸位,天帝已經歸來,聞時間輪被動怒不可遏,欲將災劫示警,現我奉陛下之名率諸神修補時間輪裂縫,可有身先士卒者”

天魔尊很敬佩淩折的忽悠水平,他一邊不爽她這個“率”字,一邊悶聲伸出手掌,將靈力盡數運到五指之間,從指縫裏逼出金光直撞到時間輪上。

鬼王緊跟其上。

現在就算大家不信天帝回來了,聖人無蹤,帝尊受傷,冥帝又重掌大局,天魔尊與鬼王這幾個大佬站在冥帝這邊,如今該怎麽做,他們比誰都清楚。

眾人紛紛一起幫著修補時間輪,而在時間輪內,陸韶則也竭盡全力,聖人蹲在她身邊,似是萬念俱灰,沒有了任何反抗的念頭。

時間輪外,大家齊心合力地幫助修補,這一仗起碼要幹三天,到了第三日,天魔尊累得夠嗆,尋思著休息會兒,鬼王在一旁陰陽怪氣的罵他沒出息,淩折則更沒出息了,她推說自己法力還沒有恢覆,在一旁添個人氣就行。

就在這時,一個衣著樸素的人緩緩走了過來,他生得容貌俊朗,見之忘俗,就是神域都沒有幾個比他好看的,可天魔尊擡眼一看卻渾身一哆嗦:“你不是……你這不是懷柔麽!”

鬼王也嚇得停了手,圍觀了過去。

懷柔在他們這裏可太出名了,天帝下令六界找了一百年的奇葩,把他們折騰夠嗆的頑固分子,此刻竟然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這裏,天魔尊下意識就像逮他。

冥帝攔住了天魔尊,問道:“懷柔?你好大的本事,怎會出現在這裏。”

懷柔道:“我是幫你們修補裂縫的。”

天魔尊冷笑道:“口出狂言,下界的凡夫俗子,怎能修補天地法器。”

鬼王脾氣鈍,但也滿臉怒火:“我看見他就來氣,先打一頓再關進天牢裏去。”

懷柔不予理會,抽出腰間長劍,劍尖溢出瀚海澎湃的無窮靈氣,剎那間風飆凜然,雲霓散霭,令人嗔目結舌。

天魔尊和鬼王都忍不住驚呼:“我日!!!”

他們死也不肯相信,懷柔這浪蕩修士身上的靈力竟恐怖到如此地步,就是冥帝全盛時期也不過如此,簡直是喪心病狂,怪不得他能躲這麽久而不被發現。

懷柔的加入,有開缺裂地之勢,讓裂縫修補的速度加快,遠遠趕上了時間輪膨脹的速度。

眼看裂縫即將關閉,從時間輪中躍出兩個人影來。

陸韶剛一落到地面,轉身助了一臂之力,裂縫徹底修補完整,時間輪停止了膨脹,像個大肚子將軍屹立在雲海之間。

從時間輪裏出來後,聖人的狀態就很不妙了,他一搖三晃地回來自己的宮殿,再也沒了精氣神兒。

現在,他只不過是一個失去信念的孤寡老頭兒而已。

淩折從始至終都沒有見裴庚露過面兒,這讓她疑惑不解,看見懷柔和陸韶站在一起後就更加疑惑不解了。

如今時間輪被封上,最能招人註目的就是懷柔了,大家看見他就下意識地想要逮他,陸韶卻一直陪在他身邊,將他護送到神域出口。

懷柔站在雲海之間,回過頭對陸韶道:“解藥呢?”

陸韶笑道:“懷柔,你知道的,這種毒哪來的解藥呢,我讓你喝的那杯量雖小,卻濃縮了至少兩年的量,我這人嘛,睚眥必報,一向恩是恩,仇是仇,不過你幫我修補了時間輪,從此以後,六界再不會通緝你了,趁著還有幾年好活的時間,你自由了。”

懷柔微微一笑:“這的確是最好的結果了。”他轉身往外走去。

陸韶跟在他身後悠悠道:“掌門,當年在滄海之境,你為什麽要修補法陣,不願將那裏的秘密公之於眾,是否,是想要護我,不想我被世人發現。”

她沒有聽到回話,又笑道:“你本是想要效忠天帝的,在涼山你就暗度陳倉,想方設法放了天帝,可你卻因為我又被通緝了這一百年,大仇不得報,一生都在東躲西藏,把個驚才絕艷的人生活成了個窩囊的樣子。”

懷柔依舊沈默,只是步伐卻越來越慢。

懷柔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陸韶,我若說我心存愧疚懊惱不已,你肯給我解藥嗎?”

陸韶道:“不會,我就是想聽聽。”

懷柔:“說什麽都太晚了。”召喚出佩劍,禦劍飛入繚繞雲海之中,遠處雲升雲降,從風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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