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燈的光線分出一道界限分明的線來，一邊是陰影一邊是被光映出的雪白。長長的睫毛順著低頭的姿勢輕輕地垂了下來，在眼下投射出根根清楚的影子來。一頭能露出修長脖頸的短發此時有些亂蓬蓬，她還又伸出手抓了幾抓，於是有一撮調皮的頭發在腦袋上東倒西歪。她也不好好坐著，反而是雙腿都盤放在椅子上，正是過去人常說的那句話“坐沒坐相”。

但她認真專註的樣子實在太吸引人，無論是托著腮思考，還是突然奮筆疾書，都那麽的鮮活靈動。不過，這也太投入了吧，他站在她旁邊看了她這好一會兒，她連半個反應都沒有，完完全全地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晏嚴嘴角含著笑，伸出手本想為她將頭發給捋順，卻又放了下來。他輕輕地退出去，為她關上門。

他站在她房間的客廳中，環視一圈。這裏他來過很多回了，屋子裏和往日一樣有些亂糟糟。PS4的手柄和連線就這麽光明正大地丟在地板上，也不怕把人絆了。他伸出手指摸了一下茶幾，有灰。難怪她最近天天跑到自己那邊，敢情是因為偷懶不想打掃衛生？

晏嚴無奈地搖頭笑笑，便動手收拾起屋子來。只用打掃衛生，東西的擺位保持不動就行。這對他算不上是麻煩，相反他很喜歡打掃衛生的感覺，這個過程中可以完全的放空自己，是個很好的排遣方式。

他剛拖完地板擦完桌面，程予安便手中揮著一張紙沖他奔了過來。

“別跑，地滑！”晏嚴連忙高呼制止她。

程予安卻不管，不僅連跑，還帶跳。她張了雙臂，直勾勾就往對方懷裏沖。嚇得晏嚴連忙伸手去接她，就怕她摔跤。

不過顯然晏嚴的擔心是多餘的，程予安雖然音樂天賦沒有被點亮，但是運動神經好的很，小腦更是發育得很充分，不存在那種莫名其妙腿一軟就摔一跤的情況。就算是立馬要摔了，她也很快能穩住。

“寫好了，你看看。”程予安得意地將手中的紙遞給晏嚴。

晏嚴接過去，片刻之後開口：“中國風，我很喜歡。只是，你為什麽選擇以一個和尚的視角寫？”歌詞中出現的“塵埃”、“明鏡臺”應該是化用那首很有名的偈語“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

“這樣才有沖擊力嘛。”程予安解釋道，“愛情和佛法只能二選一，有選擇才有戲劇高潮。倉央嘉措都說了，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再說配合你的旋律必須是悲劇結尾，當然只能選擇放手愛情了。”她補充道，“現在你快點唱給我聽一遍，我看看再怎麽改一下更妥當。”

就這樣，伴著屋外的細雨聲，那天程予安聽著晏嚴自彈自唱了這首曲子，那是她第一次聽他唱《不染塵》。

而第二次，就是剛才。

☆、第 48 章

晏嚴從衛生間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電視上還在播著導師和他之間的問話對答。他從桌上拿起遙控器，趕緊換臺。

“之前騙了你，抱歉。”晏嚴在程予安身邊坐了下來，然後用手臂環住了她，“以後只要別人搜索這首歌，就會看見你的名字和我一起出現。我想讓我們兩個的名字能在某處永遠緊密相連。”他笑了，不過還有半句話不好意思說出口。

這就是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晏嚴如是想。

程予安用臉蹭了蹭晏嚴的脖子：“謝謝，這是我收到最棒的驚喜。你看，我都感動得熱淚盈眶了。”她將頭往晏嚴面前靠，還特意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惜裏面早已沒有了淚，只有亮得會嚇人的光芒。

“…你就不能擠出兩滴眼淚再說這句詞？”晏嚴故作嫌棄地推著對方的肩膀向後，卻又忍不住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

兩人說說笑笑了幾句，又繼續在沙發上看起了電視。

突然間，一首英文歌從別處響了起來。那是程予安的手機鈴聲。

“你怎麽還沒有把這個鈴聲換掉？”晏嚴看著程予安，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來。有一回他去外地有工作，兩人晚上打電話的時候她非讓他唱搖籃曲給自己聽，他便唱了一首英文版的《sleep song》。結果沒想到她居然錄了下來，還設置成了電話鈴聲。

每次聽見她電話響起，他都有點說不出來的不好意思。

所以此時鈴聲大作，晏嚴比程予安還要著急去接起來。

“我幫你去拿過來。”他連忙站起身，順著鈴聲走到了玄關處。手機的聲音正是從程予安掛在那裏的背包中傳出來的。他取了下來，掂在手裏還挺沈的，也不知道裏面都裝了些什麽東西。他拉開包，好家夥，跟她的房間亂得程度有一拼。將手伸進去，掏了好幾下也沒有摸到堅硬的手機。

反而總是能抓出各種揉得稀爛的紙張。他現在可算是明白這包的重量是從何而來的。

晏嚴將找到的手機遞給程予安後，又問了一句：“不如，我幫你整理一下包吧。這麽重，你背在身上也不覺得沈？”

程予安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她確實有把各種東西都往包裏裝、卻又忘了拿出來的壞習慣，到最後越積越多確實很占地方。

她接起電話，卻發現是推銷的房地產，便連說了兩邊“謝謝，不用了”之後自行掛了電話。

而得到許可後的晏嚴則將她的包拿到了客廳，坐在程予安斜對角的位置整理了起來。鏡子、唇膏、餐巾紙、U盤、身份證、銀行卡、一堆一元硬幣、還有一寸證件照，以及護照。除了這些東西之外，就是各種磨損得不像樣的紙張，買東西時候的收據單、刷卡的簽單、電影票根、還有一張準考證。

那張紙原本和別的那些折得亂七八糟的紙條混在一起，卻被程予安不小心踢了一腳茶幾後，飄落在地板上。

晏嚴俯下身撿了起來。皺巴巴的紙頁已經被磨損得有些發黃，被折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塊，而面朝上的那一面上有著幾個英文字母：

GMAT。

全稱Graduate Management Admission Test，是美國商科類研究生的入學考試。晏嚴自自己沒有去考過，但是這個名字也曾聽別人提起過好多回，畢竟是申請留學用的必備材料之一。

他用好看的手指輕輕地打開這張紙，翻疊起來的另外一側上赫然印著程予安的名字拼音，YU AN CHENG。

“你要出國？”晏嚴冷不丁開口。

而一旁正在拿著手機查看微信的程予安聽到這句突然起來的問話，整個人像宕機一樣地楞住了。

隱藏許久的事情就這樣被他發現了。

這短短的幾秒鐘，程予安的腦中卻閃過了千百種念頭。糟糕！他知道了，該怎麽說才好？她本能地慌亂了起來。她想扯謊或者編一些蹩腳的理由，可是當她看向晏嚴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時，她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她確實有錯，在這件事情上。

正是因為她也這樣認為，所以才像被當場人贓俱獲的賊一樣，心虛，還有很強的負罪感。

“…”程予安沈默著，半天之後，卻只能輕輕地說了句：“我、對不起。”

她以為晏嚴會朝她大發脾氣，至少也應該跟她吵上一架。但他卻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眉心微微蹙起。

晏嚴的目光從手中的那張皺巴巴的準考證，移到了程予安的臉上。他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希望你能直接告訴我。”

“為什麽不願意告訴我這件事情？”他的語氣中聽不出指責來。“是擔心我會阻止你？”

晏嚴在看見那四個字母GMAT的時候，心中確實猶如駭浪一般，震驚的同時，也有些氣惱。不是因為出國這件事情，而是覺得程予安沒有告訴自己。他雖然是第一次戀愛沒有經驗，心思也沒有很細膩，但一向冷靜加脾氣好，便願意從對方的角度去體諒一下對方是否有什麽苦衷，也希望能和對方好好溝通，而非是氣頭上的一味指責。

更何況兩人在一起快兩年的時光裏，從未吵過架置過氣。她是他遇見的一方奇妙風景，有著令他停下腳步的有趣靈魂，有時就好像陽光折射在玻璃上的七彩光暈，給他帶來意料不到、捉摸不透的樂趣和驚喜。

“如果這是你真心決定好的事情，”晏嚴擠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我會支持你，做你的後盾。不就是出國一兩年嘛，很快就過去了。再說我們可以飛來飛去見彼此。”

他很鄭重地說道：“只要是你想去做的，不管是出國也好，還是別的也好，我都沒有意見。所以答應我，以後有什麽事情一定告訴我。”

沒有想到，聽他說完這番話的程予安卻忽然哭了起來。眼淚簌簌地從眼角滾落，臉頰上已有了清晰可見的淚痕。

晏嚴見狀，連忙過去抱住了她，並用手背為她輕輕擦去眼淚。

“怎麽了？不哭不哭。”他一邊拍著程予安的背部，一邊輕聲安撫道。除去那些為電影、小說和游戲所感動哭泣，這應該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看見她的眼淚。

他心中也不由得難受起來，他舍不得見她這幅表情。

“我不出國了。”程予安在桌上的紙盒中抽了幾張紙巾，擦了擦眼淚，然後對晏嚴如此說道。

他搖了搖頭：“我會等你，別擔心。你不僅僅是屬於我，更是屬於你自己。如果出國是你想做的事情，那就放手去做。這不是當年你對我說過的話麽？我希望你活得自由自在，按照自己的意志和喜好開心地過每一天。”他摸了摸程予安的頭發，又微笑著補充了一句：

“只要告訴我一聲就好了。”

而聽到他這句話、遠不已經止住眼淚的她，卻瞬間淚如泉湧，哭得更兇猛了。自己喜歡的方式，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麽，但是卻絕對不是父母所希冀的出國留學。她長到這麽大，第一次有人對她說，你是屬於你自己的，應該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下去。

她一頭紮進了晏嚴的懷裏，抱著他哭了個稀裏嘩啦，把她自懂事以來一心為了父母的期待而努力所積攢下來的委屈、迷茫和糾結發洩了出來。

那個晚上，晏嚴聽程予安頭一回說起她家庭的事情來。

那一夜，她腫著眼皮在疲憊中沈沈入睡，所以並不知道他溫柔的目光落在她的面龐上有多久。

☆、第 49 章

兩個多月之後，《好歌換代》迎來了最後的決賽。

晏嚴的《不染塵》最終以52:50的微弱票數優勢戰勝了另外一名熱門選手趙卓的《時光殺不死我們》，成為了該節目的冠軍歌曲。

《好歌換代》是那一年選秀節目橫空而出的黑馬，收視率低開高走，最後幾期都是收視之冠。節目紅了，裏面的歌曲和歌手自然也跟著紅了。《不染塵》成了家喻戶曉的歌曲，而晏嚴也可以說是一曲走紅，被大眾所知曉，知名度直線上升，後來還獲得當年音樂榜的最佳新曲獎。

其實晏嚴從小學鋼琴，受西方古典音樂熏陶，其實根子裏和中國傳統音樂並沒什麽關系。也算是機緣巧合，他所創作的那首《不染塵》采用的是教會調式中的多利亞調式，與中國七聲清樂商調式的音階結構完全相同，加上古風感的歌詞，這才被大部分不知根底的群眾誤以為是首純正的中國風歌曲。

這首《不染塵》成了晏嚴的代表作和個人符號，人們提起晏嚴就會想到《不染塵》，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成了晏嚴的必唱曲目，不管是商演還是晚會節目，都被主辦方要求去唱這首歌。同時也因為因為這首歌曲太火，晏嚴被貼上了“中國風、古風”的標簽，加上他的外形和音色，在大眾眼裏很有記憶點，即使不太聽歌的人在聽到他的名字時也能勉強對上號來，美中不足的就是會把性別搞錯。

但凡事有利有弊，這標簽一旦貼上就沒那麽容易撕下來。這對於不想被定義的唱作人而言，其實是一種束縛。人們一方面覺得他曲風受限，但當對方做出改變尋求突破時，大部分人的反應卻是拒絕接受。

不過這種困擾，對於才開始走紅的晏嚴來說尚為之過早。

隨著知名度一夜般地提升，晏嚴的工作也變得繁多起來。各種采訪也不約而至，而戀愛問題則是其中一個常被問到的話題，雖然他並不走刷臉的偶像路線。晏嚴的應對方式就是實話實說。

“請問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喜歡上了，什麽樣都行。”

“如果和你談戀愛，你作為男朋友有什麽優點？”

“最主要的優勢大概就是會唱歌給她聽。”

一連兩個回答都沒給出什麽有用的信息，負責采訪晏嚴的小姐姐不由得臉上微微一僵。於是晏嚴便又補充了一句：“嗯，理解尊重她。”

勉強及格，小姐姐繼續問出下一題。

“相信一見鐘情還是日久生情？”

“相信命中註定。”

這個回答666，小姐姐一下子就噗嗤笑了。

“還有一個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現在有女朋友嗎？”

晏嚴對著鏡頭，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明朗笑容來，幹脆簡潔地回答了一個字：“有。”

因為直播的關系，就算經紀人想掐掉這段，也不可能了。

這段采訪在晏嚴的粉絲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特別是那些女友粉和事業粉都頗為不滿，覺得他這樣做不太好，前者是因為沒得YY，而後者則是覺得人氣上升階段說這個有點自毀前程，畢竟很多年輕女孩子就不會想入坑了。至於黑子，則是拿這件事情說他是故意掩蓋性取向，他這種人這麽娘怎麽可能有女朋友，一定是彎的還差不多。

當天就有不少粉絲在他微博留言“失戀了”、“脫粉了”之類的話語。不過影響不算嚴重，因為晏嚴的粉絲大部分還是才華粉，主要是喜歡聽他唱歌，對於他的私人生活沒那麽放在心上。

說到微博，上完《好歌換代》這個節目後，晏嚴的粉絲數翻了好幾倍，從一個只有二十來萬的小透明，終於上了百萬這個數量級。他所在的仁娛向來高傲老牌，對於宣發這種事情沒太放在心上，除非是旗下藝人自己要求，否則絕對不主動給藝人買粉。所以他這些粉絲數量，沒什麽水分。

不過晏嚴是個連朋友圈都不太發的人，微博上面只有各種與工作相關的信息，連張自拍都沒有。很多粉絲最後因此跑去關註了他助理的微博，畢竟對方沒事還會上傳幾張照片或者小視頻什麽的。名氣大增後，公司終於給晏嚴配了專屬的助理和執行經紀人。

這出名之後要說生活中的主要變化，那大概就是走在街上能有人認得出來晏嚴了。好在他不是什麽人見人愛的小鮮肉，認出他的人最多也就是上來要個簽名和合照，引發不了什麽轟動。晏嚴和程予安出門約會的話，開始戴上了口罩，不是怕自己受影響，而是怕她遇到到一些不相幹的麻煩事。

總體來說，生活除了忙些累些，卻不勞神，很有一種充實感。

直到晏嚴忽然收到了一份比較特殊的工作邀約。

他正好在外地進行商演，所以接到孫小弘的電話通知。孫小弘的聲音不疾不徐，從來都只一板一眼地談工作，沒什麽人情味。

“是這樣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春晚節目組找你上今年春晚。”

春晚？

晏嚴楞了一秒這才反應過來，有些驚訝也有些欣喜。這也算得上是對自己的一種肯定。

“你應該不會像之前那樣推掉吧。”孫小弘在電話中繼續說道，語氣有幾分篤定。畢竟這可是上春晚的機會啊，至少可以與 “身價飆升”四個字劃上半個等號。此前有檔真人秀請他去當固定嘉賓，因為不是音樂類節目便被晏嚴拒絕了。

雖然因為一首《不染塵》走紅，但是對於晏嚴來說還遠遠不夠。他想當一位唱作俱佳的歌手，那就要好好打磨自己的能力。第一張專輯，他想全部由自己作曲，但還有幾首曲子尚未有完成。創作需要靜下心也需要時間，何況他想要學習的地方有很多，特別是編曲方面。 “作曲”這個詞特定的意思指的是寫人聲演唱部分的旋律，而“編曲”是指編寫和制作這首歌除演唱旋律外的所有音樂部分，需要會和聲和配器。這些都需要花費時間去鉆研琢磨，絕非能靠著天賦就可以一蹴而就。

“…”晏嚴卻沈默了，半天之後方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抱歉，孫姐，還是替我推掉吧。”

“你確定你沒有口誤？”孫小弘被他的回覆震驚了，“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晏嚴語氣誠懇。

“理由？”

“因為我不想假唱。”他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後，跟對方解釋道。

去年的春晚首次出現全部假唱，在網絡上引起了不小的爭議。春晚自1983年開播至今，前十年因為技術條件和不能出錯的政治壓力全部為假唱，這之後的二十多年真假唱都有，全看歌手自己選擇，而去年卻再次回歸了全假唱。正如一位在微博上勵志打假的音樂人所說的那樣，“其他節目都是真刀實槍的上，為什麽只有歌手必須假唱？這個職業就真的沒有辦法貢獻出好的現場表演嗎？”

去年是這樣，今年說不定還是會這樣。如果接下了這項工作，而最終卻因為上層壓力而不得不假唱的話，那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接受。

他喜歡唱歌，所以不想違背自己的初心。如果站在更大更曠闊的舞臺上，能做的事情卻只是對口型，那就寧可不上臺。

他要的不是鎂光燈也不是鏡頭，只是想單純地去享受歌曲與音樂本身。先唱給自己，然後才是旁人。

至於名利，那原本就只是喜歡帶來的副產物。他不貪心，至少在這一刻他的想法很簡單。

“你真的想好了？”孫小弘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對方太年輕了，想用一腔熱血去對抗整個行業的陋習，但代價可能是自己的前程。他現在是在風頭上，可說不準幾個月後又涼了，何苦。

“你不去，自有別人會去。春晚大家心裏都明白是怎麽回事，假唱能理解。歌手也要生活也要賺錢，你覺得的呢？”

晏嚴搖了搖頭：“我過不了自己心裏那一關。別人是別人，我是我。”

“我再給你一天時間考慮，你再想想吧。要是真打定主意了，告訴我就行。”孫小弘不再多勸，藝人再怎麽紅，也和她不會是真正一體，所以她也不喜歡費口舌。

“不用等明天，孫姐，麻煩您幫我推了。”晏嚴停頓了一下，“我不會後悔的。”

掛斷了電話之後，他靜了靜心神，下午還要唱歌。他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沒有燦爛的太陽，只有如絲的細雨，密密麻麻地打在窗上。

一道裂紋後，很快會生出新的裂紋。就像第一次之後，一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 * *

炎熱的六月早已過去，而屬於他們的大學時代也終於結束了。

穿著學士服在青翠的校園中拍照是每個夏天的盛景。合影、散夥飯，醉酒、以及告白，是每個班級都會經歷一遍的故事。

程予安站在已經被搬得空無一物的宿舍中，有些悵然。她關上門，然後拿出手機對著那塊寫有114門牌的門框處拍了一張照片。

再見了。

昨天的這個時候，她正坐在學校的大禮堂之中參加著自己的畢業典禮。

臺上是學校領導、優秀畢業生代表、主持人，還有晏嚴。他以走紅的歌手身份作為這一屆的傑出畢業代表，站在臺上為大家獻歌。

“這應該是我在學校最後一次唱歌了，我就不唱我自己的歌了，準備唱一首我特別喜歡的歌曲送給在座的各位老師和同學，祝大家前程似錦，也祝我自己一帆風順吧。《放心去飛》獻給大家。”

晏嚴身姿如松般地挺立在臺上，先是朝臺下鞠了一躬後，便握著話筒唱了起來。

“...放心去飛勇敢地去追

追一切我們未完成的夢

放心去飛勇敢地揮別

說好了這一次不掉眼淚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天

要奔向各自的世界

沒人能取代記憶中的你

和那段青春歲月

...”

盡管晏嚴在剛出道的時候臺風就已經不錯，但此時他的舉手投足卻愈發自然從容，不覆曾經的青澀。他的歌聲一如既往地動人悅耳，加上這旋律這歌詞，臺下許多人已眼中開始含淚。

程予安置身人群之中，眼睛也氤氳起因為離別之意而泛起的一片模糊。

同時她對於坐在臺上的章宛生出一絲羨慕來，章宛腦子實在聰明，不怎麽學習依舊績點3.9，整個經管學院排名第一，此時正作為優秀畢業生的一員坐在臺上，享受著和晏嚴同臺的待遇。

不過這時程予安也只是腦海中跳出來希望和晏嚴同臺的念頭來，並沒有往深處想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說到底，她並不是一個看著別人優秀能能滿足的人，身邊的那個人越是優秀，而她自覺配不上這份優秀的時候，就會跟自己死磕到底。

為了她那顆強硬又脆弱的自尊心。

但此刻的程予安並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她現在什麽都擁有，家庭優渥，外表美麗，定下來的工作是常人眼淚的好工作，愛情也是美滿的樣子，因此對於自己有著足夠的信心，盡管糾結猶豫著是否要走出自己的舒適區，但終歸羨慕只是雲淡風輕的羨慕，並沒有變成折磨自己的不甘、失望和痛苦。

一曲終了。

畢業典禮也圓滿地落幕，至此，大學生涯就此結束。

四年前大家從五湖四海往此處來，而現在又從此處去往四面八方。

黃亞路去了銀行的信貸部門，周西卉去了四大中一家的咨詢部門，而程予安去了一家小型的券商。那天在晏嚴面前大哭過一場後，雖然已經收到了兩封錄取通知書，但她真的下定決心不再出國。過年時因此事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後，便連初五都沒過完就直接坐飛機回了上海。

陳知轍倒是哪裏也沒有去，還得留在學校，因為他還要繼續念大五。不過他和關析分手了，程予安不是從他那裏第一時間獲悉，反而是從旁人口中。她去問他，他卻像沒事人一樣，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她提的分手”。而偶遇關析時，對方也只是對她笑笑，說了聲“是我的問題”。只是那笑容看上去很是寂寞，讓她追問的話也說不出口。

吳嫻詩去了廣告行業，和自身的新聞專業倒也不算隔得遠。大三對方邀她去弄微電影，她因為忙著要實習，就拒絕了。而吳嫻詩和之前合作過的那幫人先是成了社團，把課餘時間全奉獻給了這項愛好也可以說事業，在網上上傳著自己的作品。

她看過他們的作品，比起那一次他們一同完成的比賽作品質量要更好，可以看得出吳嫻詩在慢慢形成自己的個人風格。其實微電影已經不火了，大展拳腳的是網劇。但他們還是堅持電影的拍攝，作品的時長從最初的十幾分鐘到半個小時再到一個小時，越來越完整。只是不知道這畢業之後，是否還會繼續進行下去。

☆、第 50 章

人生越到後面，好像時間過得越快。畢業之後的一年，就這樣在不經意間順著指縫偷偷溜走，怎麽都抓不回來。

程予安因為出國一事和家裏鬧了別扭，充硬氣地一分家裏的錢也沒要，母親給的那張副卡再沒有刷過一次。正式入職後，她便自己申請了信用卡。雖然薪水比大部分要高一些，但她是研究報告部門的，比不了做IPO的投行部門，也比不了過去幾年她自己的零花錢水平。她以前也不算多麽愛奢侈，不過工作後切身明白賺錢不易後，花錢方面收斂了許多，以前買個幾千幾萬塊錢的包不帶考慮，現在得特別喜歡才會入手。

不過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母親好像就此服了軟，倒再沒打電話來跟她提出國的事情。來電時只是叮囑她要好好吃飯，好好工作，好好保重身體之類的話語，雖然她總感覺母親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但她追問時，也得不到什麽答案，母親只說：

“真沒什麽。”

而程予安則以為母親還在為她沒選擇出國的那件事感到失望，只是事到如今卻也不想再責怪她。

工作上她則遇到了一位一言難盡的上司。對方是走後門進來的，做人方面倒沒有什麽奇葩之處，在小事情上面諸如請假、遲到都不計較，但是工作方面卻真的比較坑。正因為曾經遇見過會帶人的領導，所以才更顯得對比強烈。

公司出報告采用三級審核制度，一審是同事，二審是直系領導，三審是部門領導。這位上司最大的問題就是工作沒有計劃性，拖起報告來沒完沒了，今天交給她的報告，她兩周內開始看就算還不錯的，最長記錄拖過她和同事合寫的一篇專題長達三個月，搞到最後數據都要重新再拉一遍，工作量不下於重新寫一遍。部門一把手卻也不好說對方什麽，旁敲側擊下稍微能好點，但過幾天又立馬恢覆原狀。

雖然不比投行部門那麽忙，但工作壓力也高於一般行業。出差、開會、加班也是常有的事情。程予安忙，晏嚴也不閑。悲劇的地方在於兩個人的時間經常錯開，她休息了他工作，亦或是她剛出差回來他就要去外地，聚少離多，明明同在上海，卻硬生生地搞成了異地戀。

晏嚴的發展粉絲看在眼裏有點心痛。因為他自去年一曲而紅後，卻沒有把這個走勢延續下去，反而忽然沈寂了下去，綜藝節目再沒上過幾個，幾乎沒什麽曝光度。追他行程的人也會發現他商演頻率也跌了下去，激進一些的粉絲天天在貼吧和微博上罵晏嚴的經濟公司不給力、不會捧人、不會炒作，殊不知這些其實是晏嚴自己決定的，倒讓公司替他背鍋。

因為晏嚴正全心全意地做自己的專輯，他的想法很簡單也很有野心，那就是做一張全原創的專輯。他又力求盡善盡美，有時候公司那邊的制作人都已經覺得可以了，他卻還是覺得有瑕疵，然後就會一直跟自己死磕下去，直到讓自己滿意為止。

唯一讓粉絲們有些慰藉的地方應該就是晏嚴近期唱了一首新歌，曝光度因此比平日多了點。歌名叫做《堂前燕》，是電視劇《東晉·烏衣巷》的片尾曲。

而晏嚴和洛揚的久別重逢，就發生在《東晉·烏衣巷》上檔前的宣傳期。

* * *

洛揚還是晏嚴印象中那個看上去有些不靠譜的浪蕩青年，嘴角邊掛著一絲輕佻的笑容，朝他走過來並且開始自來熟地說起話來。其實兩人真的不熟，除了那一次在醫院裏算有過接觸，便是偶爾在籃球場上遇見過幾次，便沒有別的交集了。

“好久不見啊。”洛揚眨了眨眼睛後，又一把勾住了晏嚴的肩膀，低聲笑問道，“你和那個誰還在一起嗎？陳知轍那天沒白把你送進醫院，你可賺大了啊。”

這還真是沒話找話的典型代表。

晏嚴不動聲色地將那只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給拿了下去，然後面上是一個禮節性的微笑，並沒有說話。

洛揚雖然為人處世不著邊際，但不意味著他看不懂別人的表情。其實他在察言觀色、琢磨別人心理方面有著過人的聰慧，能為他開掛般的演技做出一二分的解釋。

“原來還沒分手啊。”洛揚露出一個有些意味深長的笑容，忽然壓低地聲音來了一句，“知道嗎？你給我的感覺就是從小在幸福家庭長大的小孩...”

這時兩人卻突然被主持人叫去拍合照，晏嚴的話似乎沒有說完，但是他也沒有打算再說下去，只是用手推著晏嚴朝舞臺中央走過去。

在後續記者采訪環節中，有記者大概目擊了之前兩人“竊竊私語”的那一幕，問出了這樣的問題來。

“洛揚你好，你和晏嚴都是同一所大學的，你們之前在大學就認識嗎？”

洛揚先是朝晏嚴的方向挑眉當眾送了一個眼波，然後才拿著話筒回答起來：“何止認識，還應該算是半個情敵吧。哈哈哈哈。”說著他就自行大笑起來，完全不顧這種回答會不會給對方造成麻煩，唯恐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壞模樣，卻在攝像師的鏡頭裏攝人心魄。

鑒於洛揚這幾年的私生活表現，連娛樂記者都懶得去拍他的戀情八卦，畢竟更換速度實在太快了，這一任的名字和長相還沒被熟記，下一任就已經新鮮出爐了。供遠大於需，也就不值錢了，不如別的小鮮肉爆個緋聞能上好幾天頭條。

比起男女關系來，記者更想知道洛揚其他方面的信息。不過他這麽回答之後，記者們倒是有些好奇了。

話題被轉移到了晏嚴身上。

“晏嚴，請問洛揚說的是真的嗎？”

晏嚴接過一旁遞來的話筒，對著臺下的記者笑了笑：“他這麽說應該不算錯，畢竟他和全校至少一半的男生都是情敵。按照這個概率，我和他確實在理論上是半個情敵。”

他可不想把程予安牽扯進來。洛揚口中的“半個情敵”他自然明白是什麽意思，那天在醫院洛揚對程予安的態度，他看得很清楚。

臺下記者們捧場地笑了，采訪繼續進行了下去，主角當然是飾演男一號謝玄的洛揚。

作為新一代少女們的國民老公，洛揚對於中國娛樂圈最大的貢獻也許是他降低了廣大女性對於沒有演技只有臉的小鮮肉的容忍度。他天賦極好，可能就是命裏應該吃這碗飯的人。在剛出道的那部網劇裏，洛揚當時的演技就吊打了那位已經演過好幾部戲的男女主演。不用做作誇張的表情，也沒有僵硬刻意的肢體動作，他眉梢眼角全都是戲，連脖子上的青筋都會演戲。加上洛揚又有一副純天然好相貌，發展速度比坐直升機還快，短短兩年快三年的功夫，竟然已經是年輕一代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了。

但沒人會說他是流量小生。他當了演員之後也從不遮掩自己花心的一面，女朋友換的次數快趕上了換衣服，卻偏偏還不掉粉，不知引得多少男星心裏頭暗暗地艷羨。許多女性粉絲之所以能接受，和洛揚那部出道成名作有很大的關系。他在裏面就飾演了一位極其風流花心作風放蕩卻有苦衷的男二號，很多人不自覺地將洛揚帶入這個角色。而另外一部分粉絲，則是因為他顏和演技實在都能打，舍不得棄坑。

不是流量，卻自帶流量，於是洛揚吸引了一大波的女性觀眾前來圍觀這部新劇。

在這部《東晉·烏衣巷》中，洛揚的演技又有所進步。彼時他演技雖然令人驚艷，但是仍有表演的痕跡，看他演戲的觀眾會帶著上帝視角地評判幾句“演得真棒，這小動作滿分”；而現在看他演戲，就不會有心思去想這些了，會被不由自主地帶入情境之中，心系他的一舉一動。如果中國也有電視劇方面的大獎，那麽洛揚都可以憑借這個角色去角逐最佳男主演獎項。

一個好演員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拯救一部爛劇。而當這部劇別的方面也很出眾時，那就要升級為難得的佳作了。

這部講述的是東晉後期世族謝氏的故事，是以謝玄為主要視角展開的半歷史群像劇《東晉·烏衣巷》在好些方面都吊打其他同期影視劇。第一，制作精良：導演是攝影出身，鏡頭下的畫面頗有質感，該大氣的地方大氣，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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