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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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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日落前一個時辰我就去瀲山等了。

我穿上梨白衣裙,飄逸如風,站在山前,風吹得我裙裾翻飛,青絲飛揚。

我滿心都在想一會是怎樣的情形,南烈聽到我說我喜歡他會是怎樣一副神情。

是驚訝?

還是激動?

我忍不住去想像……

但是……

他沒來。

我看著太陽一點點,一點點地落下,金燦的天幕最終被黑夜吞噬,我從滿心歡喜到心灰意冷。

我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南烈是有什麽事耽誤了吧,但我怕我一走,若南烈來了沒見到我,誤會了怎麽辦。

我就這樣一直等到了天亮。

清晨,陽光萬裏。

我一臉憔悴地回到上林府,一入門就聽小廝說南烈受傷了。

聞言,我第一時間沖進廣澤軒,推開房門,只見南烈安靜地躺在榻上熟睡。

我急切地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顧北玄對我說是小傷,不必擔心。

我知道,他是想打發我離開廣澤軒,畢竟男未婚,女未嫁,私下也就罷了,這一大堆下人丫鬟在,著實不太好看,我是明事理之人,自然懂得顧北玄的意思。

我回到了院子,心中忐忑不安。

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南烈的受傷原因。

原來是昨天清晨顧北玄同南烈一起進宮,陛下一時興起便移駕西山狩獵,指名要南烈去,南烈的傷也是在狩獵時被誤傷的。

……

晚飯過後,我正欲去看南烈,才出院門就見顧北玄站在門前遠遠看著我。

“在下有話想與姑娘說。”

我詫異,說實話,我有些怕他,也許是我心理作用。

長廊下,月光傾瀉而下,一片明亮,顧北玄神色有些凝重地說“你是柔安王姫吧。”

我一顫,良久才緩過來,上林府終究是查了我,我點頭:“是,我是柔安王姫。”

我知道接下來顧北玄想說什麽。

於是我說:“世子的意思我懂,我與南烈,只怕是難如願,但我只想知道,若柔安願意讓我嫁入金陵,你們上林可會接納”

“自然接納,你是好孩子,府上之人都喜歡你,只是你不知道柔安與我大梁之間這些年的恩怨,你與南烈信仰不同,家國大義不同,倘若你們在一起了,來日兩國開戰,你說,你們又應當如何?”

這便是我最擔心之事。

國家之間,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一旦沒有了利益,什麽情義都是屁話。

我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柔安與大梁開戰,我們該怎麽辦?

“姑娘,玲瓏心竅,自然明白其中道理,還有你哥哥與我長林之怨你可知道?”

我不解,他將哥哥戰死之事一一告知我,我是現在才知道這些事。

師傅,父王從來不與我說這些事,原來我與南烈之間還隔著這樣的恩怨。

我良久才平覆下來,顧北玄靜靜地看著我,我痛苦地低著頭,半晌才說:“世子放心,我知道怎麽做了。”

我終究是說出了這話。

我沒走遠,就聽到李氏對顧北玄說:“棒打鴛鴦著實不好受。”

顧北玄嘆了口氣說道:“這也是南烈意思。”

我聽得清楚,我沒走遠呢,原來之前對我的淡然與冷漠是這個原因。

顧北玄嘆了口氣:“南烈這孩子也是可憐,原本今日狩獵,他是有事想推搪的,但陛下指名要他去,搞得還受了傷。”

“為什麽。”

“流華郡主在啊,陛下是有意掇合他們,原本打算向陛下說清楚南烈是有心上人的,誰讓清音閣的消息這麽快,我和父王還沒來得及向陛下稟明就知道小舟是柔安王姫的事實。”

李氏一臉無奈:“也是命苦的孩子,今日南烈中箭被送回來時,還想負傷去瀲山,還好我制止了,不然還沒到瀲山就流血過多死了。”

顧北玄恍然大悟道:“原來南烈想去瀲山啊!”

李氏不解地看向丈夫。

顧北玄繼續說道:“今日狩獵,南烈幾次推搪,陛下說若南烈能打下一頭鹿便讓他走,南烈很快就打到鹿,陛下只好對不起流華郡主,放南烈走,若按原路返回去瀲山只怕天黑也未必趕得到,但從西山後坡的小路走可以趕到日落之前到,南烈是從小路走的,西山的獵物大多是在後坡小路,南烈走小路就是這樣被箭誤傷的。我一開始還納悶為什麽要走小路呢。”

李氏說道:“他冒死也要去瀲山,去瀲山幹嘛?”

顧北玄聳肩表示不知道。

躲在花叢深處的我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我忽然想哭,我不是一個愛哭的人,我覺得我如果哭就太矯情了,所以我忍住。

那一夜,我徹夜不眠,次晨我去看了看南烈,他已經可以走動了。

我說:“你怎麽也不小心一點,虧你還是在忘塵山學過本事的”

南烈笑笑:“小傷。”

“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你啊,就一點不好,喜歡逞強。”我說

南烈點頭:“你也是,病怏怏的,總讓人不放心。”

我忽然笑了,我們這樣,搞得好像要分別似的,其實,我們的確要分別了。

不知不覺,我來金陵已經半年多了,這半年時間一直都是南烈在照顧我,陪著我,我從來沒有這麽開心快樂過,是平旌把這一切帶給我的,只可惜這些終究不屬於我。

幾日後,我在臥室整理一下行李,我並沒有帶什麽來,自然也帶不走什麽。

南烈送過我很多東西,我都沒打算帶走,我想帶走的,只有南烈賠我的那身衣裙,我一直沒當那身衣裙是他賠的,我一直認為那是他送我的。

我臨走那日,南烈不在府中,他進宮了。

李氏幫我打點了許多,我連連道謝,我已經打擾人家半年多了,臨走前還有人家打點那麽多,我著實不好意思但盛情難卻,只好聽從。

我牽著小黑,從上林府後門走,穿過重重街道,一直走出金陵城門,我回望這座金陵城,我生活了半年多的金陵城,我愛情生長的地方。

我策馬飛馳,越過十裏長亭,絕塵離去。

再見了,金陵。

再見了,南烈。

……

我不記得是在哪裏聽到陛下賜婚南烈與流華郡主的消息了,我不爭氣地哭了好久,哭過之後,我重新振作起來。

我沒有回柔安,我一直在大梁,我在忘塵山山腳下的燕河畔的十裏桃花渡住下,只是隱居在一個離金陵很遠的地方。

我這一住就是一年,這一年當中,我見過師傅,師傅沒能說服我回柔安,父王知道我野慣了,也不著急讓我回去。

在十裏桃花渡的日子清淡而無趣,我也是挺佩服自己的,居然能靜下心來隱居,師傅說我遞個度都能出家了。

我想也是。

這些日子我收斂了許多心性,成熟穩重了不少,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好動,活潑喜歡鬧騰闖禍的女孩了。

我也曾在這三百多個日夜,思念著遠方的故人,也不知道此刻的他是否過得好。

……

又是一年盛夏,燕河渡口畔開滿了荷花,亭亭如蓋,碧綠如玉。

此時我劃著一葉扁舟在荷花深處采蓮子,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掉下水的,撲通一下就跌落水中。

曾經南烈教過我游泳,但我沒有真正學會,在依舊如旱鴨子一樣在水中掙紮。

那一瞬間,我以為我會淹死在水裏……

然而是南烈救的我。

我無數次幻想著我們重逢的那個面畫,卻從來沒有想到這個重逢。

當年忘塵山上,我們就是因此相識。

一年前,我不告而別,我們的重逢卻一如初見時,到底是造化弄人呀。

南烈見了我,詫異了一下,但很快平覆下來。

他瘦了很多,曬黑了不少,我不知道他這一年幹了些什麽,整個人粗糙壯實了不少但眉宇間已無當年的飛揚英姿,我看到的只是他堅毅的目光,緊抿的嘴唇。

他變了,短短一年時間,他竟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回到住處,換了身衣裳,他負手而立渡口,他是帶著幾個隨行親衛的,也換了身幹的衣裳。

我走到他身邊站定,見他有些疲憊,我首先問:“你怎麽在這兒?”

南烈淡淡說道:“我回北境。”

北境,我大概猜到了什麽。

南烈說:“我大哥去世了。”

我沒有想像中的驚訝,也沒有說那些無用的寬慰之語,我只說:“所以,你活成了你大哥的樣子?”

南烈低頭不語,我忽然有些心疼這個少年,本該無憂無慮的,卻不得不背負上長大重擔,也許,這世間再也見不到那個飛揚跳脫的少年了,那個曾經是金陵最耀眼的少年。

我唏噓著,說道:“南烈,別為難自己。”

南烈笑笑,卻沒有答我的話,只說:“你變了好多。”

我楞楞,也笑了,說:“世事在變,我們自然也在變,你變穩重成熟了,我也變得沈靜了,也許這就是師傅說的長大吧。”

同時,這也是我認為最恐怖的事情,都變了。

他也許是因為兄長,我變了,卻是因為誰?

南烈嗎?

我不知道。

……

那天,我留住了南烈在這裏,我想多看看他,重見他那一刻,我內心是無比激動的,但卻又是無比地抑制。

入夜,明月當空,繁星閃爍。

我和南烈附近一家小酒館喝酒,聊天,其實,我們也沒什麽聊,都尷尬地自飲自的酒。

我還是那個第一個打破尷尬的沈默的人,我問:“流華郡主待你可好?”

南烈說:“我們沒有成婚。”

我呆楞,他繼續說道:“賜婚聖旨是下了,但不知道為什麽,是流華自己哭鬧不嫁,誰也沒辦法,此事只好作罷。”

我竊喜,這樣說來,南烈還不是別人的了。我笑說“那這一年來,你有遇到過喜歡的人嗎。”

他搖頭:“沒有,我一直都喜歡著你。”他看向我,目光如炬,我看得發楞,說不出話來。

他飲了一口酒,說:“當年你為什麽要不告而別?”

我笑說:“你應該是知道我身份。”

是的,他知道,我們除了隔著不同的國家之外,我們還隔著仇恨。

其實一開始我是想不通的,但是這一年來,我想到了很多,想明白了很多,舊日的仇怨又何必牽扯到我,哥哥的死本就不是上林之錯。

當年是柔安進犯邊城在先,上林府護衛邊境自然有責驅逐,此事上並沒有對錯,要說錯那也是柔安的錯。

我說:“南烈,現在,你還喜歡我嗎?”

南烈點了點頭。

我繼續追問他:“我哥哥的死,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們長林,我不是那些只記私仇之人,我可以放棄王姫的身份,我可以拋掉前塵往事,我喜歡你,我們可以在一起嗎?”

我知道,我必須這樣說,這樣做,因為,再晚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你想明白了?”

“從來都想不明白,但我很清楚。”我說完已經淚流滿面。

南烈如釋重負般笑了:“對不起,讓你等了一年。”

這事上,完全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南烈擔心的是我會記恨上林。

我當初不告而別也是因為當初知道真相,不知道如何面對南烈,面對死去的哥哥。

但現在的我想通了,一切都只是虛的,不必過於掛懷。

我們似乎解開了各自的心結。

那夜,我們醉得一塌糊塗,次晨才醒來,他比我早起,我還伏在酒桌上睡覺。

後來,我知道了自從顧北玄走了之後,南烈就接過了顧北玄肩上的擔子,後來又接了上林令,現如今已不得之前瀟灑自由了。

我沒有問顧北玄是如何去世的,只怕連他也不願提及此事。

此行,他是回北境安排兵防的,他說,可能是要與大渝開戰。

我知道他此去北境,大戰難免,只願他能平安歸來。

臨走前,我將小黑送給了南烈說:“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在這裏等你。”

南烈緊握著我的手,說:“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你一定要等我,北境之戰過後,我便與你重回金陵,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你的手了。”

我重重點頭。

南烈策馬而去。我目送他遠走。

等一個人是最苦了,我等了多少時日,我都不太記得,總之是花開了,又落了,風起了,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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