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地面上鑲嵌著圓形地燈，照亮了雪塊般的墓碑。

皮鞋踏在地面的聲音清脆而安靜，這聲音響了很久很久，終於停在某個地方。

鮮紅嬌小的五星花零散地擺在墓前，一瓶未開封的拉克酒放在花旁。

他能辨認出碑上的漢字。

秦夏，凜冬將至。

立碑人沒有落款，但他已經猜出是誰。

當初的推理，還缺失的部分終於補齊了。

只出現於口中的弟弟，同樣很忙碌，所以有了種仙人球的習慣，是個宅男——不，是程序員吧？

組織數據庫的設計者，拉克酒。

立志考警校的學生，多年後的臥底。

被滅口。

她賭上性命的覆仇。

她想追隨他去往死者的國度，他的死亡使她產生幻聽。

難怪組織的數據庫防護網被命名為“凜冬”，與她名字的重合，原來並不是巧合。

所以她掌握著“鑰匙”，因為他們本來就最信任彼此。

明明終於獲得了想要的真相，但他卻很難像往常解開謎題一樣興奮起來。

她過去或許很難過。

雖然每天看起來還是很開心，其實也會有情緒糟糕的時候，只是不願意在其中沈淪，但這樣的人，直到如今也不能接受弟弟死亡的事實。

這件事發生在什麽時候呢？

五年前？四年前？還是更早？

完全不適合做臥底的人，完全不該靠近這個組織的人，還是一意孤行地闖入了，她的膽子很小，連看恐怖故事都不敢，卻在這個組織待了這麽久，壓力可想而知。但他好像一點都沒有察覺這一點。

他不敢去相信是四年前。是那個時候。

如果是那時候——她並沒有對蘇格蘭動手，也許她只是前往想去營救他，但是失敗了，才會承認是自己殺了他，以脫出嫌疑。她當時應該很害怕。

他疏遠她，冷落她，差點殺了她，最後選擇再也不見她，讓她去獨自面對琴酒。

之前在船上的時候，他已經看見她胸口上的疤痕，難道是審訊的時候留下的嗎？幾乎像貫穿傷一樣，可怖的傷口。

她是很怕痛的人，只是不肯承認。

如果是那時候——如果是那時候，她最無助，恐懼的時候，迎來了親人的死亡，即使樂觀如她，也忍不住崩潰了，精神狀態至今未能恢覆。

他除了添一處傷口，使她更難過，將她推入更黑暗的境地，沒有回應她也許不能說出口的任何求救。

現在呢？她是不是依然悲痛？才會在幾個月前還發著那些體現出自殺傾向的話？

淺金發的男人在墓碑前久久靜立，凝視著碑文默然不語。

也正是出神著，他一時沒察覺逐漸接近的腳步聲，直到對方走到身後，才警惕地轉身看過去。

來的是個灰瞳男人。

西川。

“果然找到了這裏嗎？”西川平靜地說，“真倒黴啊，偏偏被你撞見。”

安室透也盯著他，“你也是中國警方的人吧。”

他的語氣很肯定。

硬要否認其實沒有意義，他出現在東野推理身邊，本身就很可疑。

“再過不久，恐怕幾方都要合作了。”西川微一挑眉，“總是這樣想探清盟友的秘密，沒有必要。”

“合作嗎？不必了。”他冷淡地說，“這是日本的事，不需要你們插手。”

“它的勢力可不止只影響日本。”西川說，“你只是拒絕我們的人員大量進入你們境內吧？”

“真是很巧，”西川微瞇眼，“我也很介意這件事，等機會合適的時候，我會讓她從你們那撤回來，留在中國，以後不要再去那樣危險的國家了。”

先不說別的，就那個米花町就很不正常，總是發生命案，誰知道哪天會輪到誰。

沒有直說，但他們都知道那個“她”是誰。

“你好像很自信。”安室透平淡地說，“她真的會聽你的嗎？她在這邊有很多朋友吧，會因為你一句話離開嗎？”

“爭論這些沒有意義，”西川說，“事實就是如此，你們即使加起來，也不能超過我在她心中的份量。至於你——”

他嘲諷，“前男友又在這裏說什麽呢？”

提到這一點，確實無法反駁。

因為是前男友的話，無論找多少理由，都沒有充足底氣從自己的角度說她如何，畢竟他們實際上已經不是那種關系了。

“那你呢？青梅竹馬？”安室透也回嘲，“真遺憾，就是因為一起長大，所以她對你毫無興趣吧。你的底氣就是自己在她身邊賴得久嗎？”

西川：“……”

有興趣才不正常。

他緩緩說，“她對你的興趣也僅此而已了吧。相比你這種分手後的路人，我和她相處更親近。至於你，一個連覆合都沒有機會的人，少在這裏對我和她的關系指手畫腳。”

“這句話也適用於你，”安室透露出禮貌的笑容，說著不禮貌的話，“從來沒有在一起過的人，少在這幹涉她的選擇。”

西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打算告訴他，他正在墓碑面前和墓碑主人互嘲，順便一提，還是和正在追求的前女友的弟弟互嘲。

兩個男人相看兩相厭，在心中罵了對方一句以示敬意，連路都是分開走。

西川上車的時候，發現原先隔的遠遠的人居然動作自然地坐到了副駕駛，笑容如常，“抱歉，因為太晚了，可能搭不到車。”

墓園太大，他沒有找到深夜，已經是幸運了。

西川淡淡地說，“是嗎？可惜我可不打算載你回去，等我停了車，請你自己再找住的地方吧。”

“好心提示——”他微微一笑，“橋洞下面，是可以睡的。”

安室透：“……”

車一路開到有些年頭的小區。

西川在樹下停了車，發現那個男人還悠哉游哉地跟在後面。

[原來如此。]

他總算明白對方打的什麽主意了，是從他和冬是“青梅竹馬”的關系，推測出他們住的很近，恐怕進了小區，就會給她打電話，告訴她自己沒處可去，然後順利進屋吧？

但這個人恐怕沒料到——他們住在一起。

西川已經盤算著回了家就把門用鑰匙鎖起來，鑰匙再壓自己枕頭底下的事情了。

彼時，一無所知的玩家還在和大強打乒乓球。

由於陽臺離得近，幾乎可以翻越，兩個人把自制的板子搭在了兩邊的陽臺圍墻上，桌角打了洞，用繩子穿了，在兩邊繞緊，免得板子掉落。

玩家站在自己陽臺這邊，穿著啥是給聯名睡衣，頭發在腦後隨意紮了起來，手舉乒乓球拍，一聲大喝，“本國服張〇科發球了！魔法奧義.帝國の絕兇虎！”

蘇格蘭：“……”

他無奈地笑了笑，輕松接住了球，兩人打的有來有回。

樓上激烈奮戰的時候，樓下正站了兩個沈默的男人。

隨著玩家一聲，“變身！帝國の破壞龍！”，乒乓球被抽飛了出去，躍起的某刻，從陽臺內的角度，看起來像是擊中了那輪小彎月，下落後輕輕砸在了一顆黑色的腦袋上，又充滿活力地彈起，在另一顆淺金色的腦袋上跳了跳，然後滾在地上。

玩家哇了一聲，和蘇大強從陽臺上探出頭，“球呢？大強，你眼睛怎麽樣啊，能看見球嗎？”

大強沒說話。

她比大強矮很多，努力的伸出頭，終於瞧見了樓下的人，頓時大驚。

等下，波本和他的同事大強就這樣見面了嗎？

這個保密原則被破除的好隨意啊！

樓上樓下，他們兩個凝視了好久，大強忽然回了房間，不久後，就出現在樓下。

這兩個人擁抱了一下，不約而同地往樓上走。

玩家看著波本的表情有些怔楞。

好像高興地要哭了一樣……難道他們不止是普通同事，而是——很好的朋友嗎？

她握著乒乓球拍發了一會呆，忽然覺得心裏酸酸的。

[我是不是讓波本很難過？如果大強是他的好朋友，那幾年前，在他看來，是我殺了大強的話……]

只是稍微代入思考一下，就能感覺到那種極端的痛苦。如果要轉換過來的話，對她而言，就像是波本殺了老弟那樣，這種事一旦發生，她會崩潰的，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我那時候還和他說，掉進海裏的蘇格蘭是被魚吃了……]

他該有多悲痛呢？可在她面前還要保持原樣。

原來想不通的事情，忽然揭曉了謎底。

她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後，一直以為他當初是介意她組織成員的身份，才會選擇分手，但前幾天蘇格蘭又告訴她，波本並不介意這一點，他依然相信她是不同的。

原來是這樣，當初他忽然冷淡下來的真相。

當時他一定很傷心吧，但依然只能自己默默地忍受，甚至不能表露出來，當時他是怎麽熬過那一段時間的呢？

玩家越想越覺得心疼，眼淚止不住地噴射，她拿睡衣下擺擦了擦臉，哭著回了房間。

西川倒是很冷靜，把陽臺的板子拆卸了，又果斷地鎖上了大門，陽臺門，甚至把窗合上了，最後把鑰匙往枕頭底下一扔，才滿意地點點頭。

很好，今晚任何人都休想進來。

另一邊，蘇格蘭慢慢和好友交流了這四年發生的事。

“他們暫時解除了對我的看管，”他說，“或許是合作在即，願意給予我更多信任。”

他看著好友的臉，忍不住嘆息，“這四年，你也過的很難受吧？”

他們一時很沈默。

對於一直在中國的蘇格蘭而言，忽然聽到其他好友的死訊，令人有些難以接受。但對安室透來說，發現他還活著，已經是極大的幸運。

曾經他以為的，最大的不幸——女友殺死了好友。原來事實真相是，她成功救下了他。

他們都需要一些時間，去接受四年裏發生的好與不好的事。

冰箱打開了一會，取出了很多聽啤酒。

蘇格蘭開了一罐，發現對面還在盯著啤酒罐看，“怎麽了？”

“沒什麽，”安室透扯開拉環，“上面的雪花挺可愛的。”

“啊，”蘇格蘭忍不住笑，“拜托，是想起了小冬吧？”

“小冬？”安室透有些意外，“你們現在很要好嗎？”

本來聽到監管的事，他以為他們之間應該關系一般才對。不過細想也對，剛才他在樓下，看到他們兩個在打球，大概平時關系也不錯吧。

“算是吧，”蘇格蘭有些無奈，“也有你的緣故啊，零。我可是為了你們的覆合費勁了心思，看了很多文章，又和她打電話聊了很多這些事，她現在聽我開口，就知道我要怎麽幫你說好話了。”

安室透：“……”

他忽然有了種不詳的預感。

“景光，你的中文名是？”

“蘇大強，”蘇格蘭輕咳一聲，“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是這個。”

安室透：“……”

“怎麽了？”他有些疑惑，“你的表情很奇怪。”

“沒什麽。”安室透神色覆雜，“我只是沒想到，原來你就是大強。”

——那個被他嘲諷了幾個月的……綠茶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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