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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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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挺有趣的。人生百態,盡在這個二十五人的辦公空間裏。

王明瀧特地帶來一個有指針的小時鐘,每天一早坐定後,便將小時鐘擺在桌子左側,好能同時看時間和傅副科長。

八點十分,傅佩珊準時打卡,不管她穿著牛仔褲或是正式的上班服裝,她在八點十五分一定著裝妥當,並且泡好一杯麥片,坐下來開機。

八點十七分,化妝完畢。

八點二十九分,吃完早餐,補個口紅,並且瀏覽完網路新聞,直接將畫面切到資金需求表,拿出計算機,開始工作。

他看了一個多月,除了第一天提早上工,還有一次被捷運擺點外,她分秒不差,照表操課。

他懷疑這個女人有雙重人格。工作時,沖鋒陷陣,精明幹練,錙銖必較;等一離開了辦公桌,轉頭話起家常,就是個尋常的傻大姐,漫不經心,直來宜往,大而化之;而在該留心的時候,她那細膩敏銳的心思又令他驚奇不已,從而產生一種他也無法形容的詭異感動。

跟她說話,不必防備,不必對抗,可以正經講公事,也可以開玩笑;可稍一亂扯,她就要生氣,然而那種生氣不是真的忿怒,而是接近“番”的無厘頭表現,隨意吼幾句,脾氣也就煙消雲散了。

她不當他是少爺或王子,而是一個她所管轄的普通職員,該教的教,該罵的罵,該獎勵的………嗯,她好像還沒誇過他工作表現好,真是吝嗇。

他繼續審視她的側臉。明知這樣子看人很不禮貌,然而他就是克制不住自己動不動就要分析人性的老毛病。

呃,雖說長相向來不在他的分析範圍,但他還是開始研究起她的臉部構造。

她沒有讓人驚艷的美麗,卻很耐看;五官大小合宜,適當地擺在臉部,便是端正清秀;她化妝後膚色會明亮些,不刻意蓋掉臉頰的雀斑,眼睛也不會突然變成像魔戒的咕嚕那麽大,她還是原來清爽又輕快的她。

此刻,她披著柔亮黑發,安安靜靜地拿湯匙舀麥片,一口一口吃著,那低眉斂目的模樣,就像是個溫婉端莊的古典仕女。

“看夠了嗎?”如他預期,她轉頭過來吼他。

真兇。可惜啊,她講起話來就破功了,跟溫柔兩字完全沾不上邊;對了,她還有一雙瞪起人來分外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

“今天看完了,明天再繼續看。”他將小時鐘擺回桌面正前方,現在時間中原標準時間八點二十分,還算是早餐時間,他也就再扯下去:“我還是無法理解,一塊粉餅和一支口紅竟能將女人變得閃閃發亮。”

“我也不能理解,你拿發膠隨便抓幾下,你的頭毛全部立正站好。”

“全部立正還得了,變刺猬了。”

“不是刺猬,是深海裏的大海………膽。”

“深海裏的應該是大鳳梨,不是海膽吧?”

“對不起,王小朋友,我已經過了看海綿寶寶的年紀。”

“是誰住在深海的大鳳梨裏,海綿寶寶。”他幹脆打著節拍,念了起來,同時觀看傅副科長的反應。“方方黃黃伸縮自如,海綿寶寶………”

很好,置若罔聞,面無表情,不動如山,繼續看網路,吃火腿蛋三明治配麥片,當他是披了透明鬥蓬。沒關系,他還有下一招。

“對男生來說,美亦美的火腿蛋三明治還是吃不飽。”他扔掉跟她一樣的三明治紙袋,往抽屜摸去。“對了,這裏有一顆蘋果。”

“咦?這蘋果………”動了。

“傅副科長致贈的蘋果,深具紀念價值,我很用心保存,舍不得吃。”他拿出水果刀削起蘋果皮。“與其放太久壞掉,還是將傅副科長的心意吃下去吧。”

“吃個東西也要發表感言?這明明不是當初那一顆。”

“怎不是當初那一顆呢?它具有蘋果的形狀,也有蘋果的紅色,還有蘋果的香昧和構成分子,你能說它不是蘋果嗎?一個半月前的蘋果是蘋果,一個半月後的蘋果難道就不是蘋果?因此得證,這顆就是你給我的愛心蘋果。”

“什麽啦,一早搞得我頭昏腦脹。”

“這是公孫龍的白馬非馬論,我只是倒過來套用。”

“你王明瀧的歪論最多了。”

傅佩珊嘴裏嚷嚷,卻是心虛得很,不明白自己怎會在看他拿出蘋果來時,心頭會驟然一跳,好似被他公開了什麽秘密。當初拿來謝罪的一顆青森大蘋果,難不成她還以為他真的舍不得吃?

看他掛著邪惡的笑容,講得煞有其事,然後笨拙地拿著水果刀,一片一片地切割蘋果皮,她看不下去了。

“拿來,我幫你削。”

她在桌上鋪好廢紙,左手接過蘋果捧住,右手拿刀削了起來。慢慢地,一條彎彎曲曲的蘋果皮不間斷地盤旋垂落而下,像個自己制造出來的漩渦,任憑大海怪將她拖了下去。

唉!她在跟小王子賭什麽氣啊。

每天早上給他看免費的化妝表演,現在又表演削蘋果皮,他樂此不疲地招惹她,她竟也樂此不疲地配合演出?

不介意,她真的不介意;她一直當他是個愛搞怪的小弟弟,從不像女同事刻意在他面前擺出美好的形象,而是鬥嘴、鬥氣樣樣來,倒也是自娛娛人,給了因洪副理要求日多而籠罩低氣壓的財務處一些笑聲。

日子得過且過,很多事情她不會太堅持,三八沒形象也沒關系,大家快樂就好;但有的事情,她又會堅持她鋼鐵般的意志絕不改變。

像是,工作時必全心全意,戀愛時要真心真意。

然而,付出真心真意的愛情,就像是職場上“能者多勞”的傻瓜,對方能了解明白的,自然會珍情愛護;否則,就被視作是天經地義,持續剝削她的感情….

某段記憶悄悄浮現,她心裏有點難受,立刻搖頭甩掉。

她的堅持沒錯,只是沒有遇到對的人。勵志書籍都是這樣寫的,要振作起精神,告訴自己:你是值得被愛的,你終究會尋到一個真正愛你的好男人,加油吧,傅佩珊。

感覺一道目光直直地射中她,還帶著悶住的噗噗笑聲,她這才發現,原來她右手握緊水果刀指向天花板,好似準備沖鋒;左手亦是高舉蘋果,人家還以為要當鉛球推出去了。

“我們傅副科長好像想到了什麽?”大海怪微笑。

“哼!”她收回宣誓時的標準姿勢,轉為切蘋果,去果核。

王明瀧有備而來,盤子都準備好了,她邊哼邊切塊。“沒看過這麽賢慧的主管吧,感不感動啊?”

“太感動了。”他將叉子叉到蘋果上。“你也拿去吃。”

“我一大早不能吃水果,會澇賽。”

“這樣?所以你都喝熱的?可是你麥片只泡開水,不會太淡嗎?”

“營養就好。”

“加點咖啡,我分你一半。”

“不要。沒聽過麥片泡咖啡。”

“沒聽過也可以試,不試試看怎知道不行吃?”

“不要啦,好奇怪的吃法。”

“這咖啡還沒喝過,不會喝到我的口水。”

“不要。”她包起果皮,拿水果刀比劃一下。“我去洗手,你敢給我倒咖啡到杯子裏,小心我、我、呃………哼,這把刀就不還你。”

真是虎頭蛇尾的恐嚇。王明瀧一笑,向同事招呼:“媛媛,勇哥,吃蘋果。”

“明瀧,你別惹佩珊姐了。”現在大家混熟了,邱媛媛直呼小王子的名字,笑說:“跟你走在外面高貴冷靜的形象差好多喔。”

“我惹她?”

“對啊。”勇哥吃著蘋果,也說:“每天就看她被你氣到噗噗跳,皺紋都多了好幾條。你應該認識很多豪門貴公子,快幫我們佩珊介紹個好對象,給她補償補償。”

“給她當貴婦,她大概閑不住;就算不出來上班,也要當個大樓住戶委員或是家長會代表什麽的。”他邊說邊向媛媛指著蘋果。

“你都摸清佩珊姐的個性了。”邱媛媛朝他指的蘋果搖搖手,又說:“難怪她說,她好像被你吃定了,每天拿她當獵物,像一只追在後面的大………”

“大海膽?大鳳梨。﹒派大星。”

“呵呵,我不能出賣佩珊姐。”

“是大海怪。”勇哥笑說:“你們女生整天吱吱喳喳的,我不聽都不行。”

“喔,傅副科長對我的成見很深?”王明瀧盯著走回來的苦主。

“在說我壞話?”傅佩珊將洗幹凈的水果刀還給物主。

“沒有啦,佩珊姐。”邱媛媛拉了她,兩人轉頭過去小聲地說話。

傅佩珊回到座位,打開抽屜,拿了一個暖暖包給媛援。

王明瀧擦幹水果刀,收刀入鞘,突然有所感悟,又稍微抽出來,露出刀面,再收進去,收收拉拉之間,有點明白自己的行為了。

原來,打從第一次見到她之後,他一直在出招,一直在招惹她,就像個頑皮的小學生,老愛扯著坐在前面女生的辮子,或是踢她的椅子,或是扔紙團,想盡辦法引起她的註意,非得將她惹得回過頭來罵他,他才甘心情願。

這是什麽犯賤心理?

他行事向來率性,卻也能理性地歸納出緣由;也面對這個女人,他的言行全無脈絡可尋,純粹就是要鬧她,為鬧而鬧。

他分析人性也有個限度;這樣做,到底有何意義和目的?

一見到媛媛拿暖暖包括著肚子,他心裏有數,大概就是女人的那回事;可他竟是見獵心喜,方才的理性思考和探究全拋到腦後,因為他又想犯賤招惹他的傅副科長了。

“我手腳冰冷,我也要暖暖包。”

“冰個頭啦!要暖暖包自己去買。”傅佩珊瞪他。“手腳冰冷就不要冬天早上吃涼涼的蘋果,我們女人的養生之道你多學著點。”

“我的蘋果招誰惹誰了?”

“你這蘋果很甜………”勇哥再叉一塊,一擡頭,忙喊聲:“副理早。”

然後趕緊回座位。

“你們還在開早餐會報?”洪邦信走過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都八點三十五分了。”

“對不起。”傅佩珊自知理虧,趕快工作。

“洪副理的於表好像比我用格林威治時間對出來的時鐘快三分鐘。”王明瀧依然悠哉地叉蘋果。“洪副理請吃蘋果。”

“謝謝,我不吃。”洪邦信保持面其般的笑容,轉過頭說:“佩珊,我在公司月刊編輯委員會上提出建議,每個月由財務處寫一篇經濟金融小百科,你經濟系畢業的,一月一篇沒問題吧?”

傅佩珊還能說什麽呢。洪邦信一來就加入月刊編委會、福委會,求表現,求出頭,他和莊經理是兩個極端,但為何苦命的都是員工?

“都我寫?”她還是要抗拒一下“不給同事輪流寫?”

“咳。”王明灌插嘴:“月刊是聯誼性質,給同事投稿寫些趣間,報導公司活動,何必搞得這麽硬?”

“王業通訊是綜合性月刊,我們希望提供同事更多的資訊。”洪邦信應付完小王子,又轉向傅佩珊說:“你上次總經理的演講稿寫得很好,舉日常生活的例子來印證雙率變動,你就照這樣子寫。”

“謝謝洪副理誇獎。”王明瀧笑容可掏。“我大姊夫的演講稿是我寫的。”

黑了!傅佩珊在心底哀號。上回被拉到總經理室就已經黑了一半,現在又讓小王子的墨魚汁噴得全身黑。洪邦信是血統最純正的大姊夫派,但王明瀧就非得將她劃入王子派不可嗎?

“莊經理不是叫你寫?”果然,洪邦信臉色變僵。“我指派給明瀧寫。”

“以後你一定要自己寫。”

“是。”將專欄稿子分出去的事,她只好暫時不提了。

洪邦信下完指令,不再看王明瀧,趾高氣揚地離去。

“你怎麽不跟他說,我大姊夫講稿是我自願寫的?”王明瀧間。

“的確是我叫你寫的,要臭,臭我就好了,免得你們結怨更深。”

“你很有承擔的肩膀,也是世界和平的使者。可要我的話,我會問洪邦信,為什麽不叫研發處寫認識晶片的文章?叫業務了處寫如何和韓國人打交道?”

“我能拿你的話去質問上司嗎?你以後是管理公司的決策階層,大概也不希望遇到一個事事唱反調的員工吧?”

“那我就要做到讓員工心服口服,不會事事跟我唱反調。”

“我高度期待,王董事先生。”

“以高層立場來看,至少寫金融文章普渡眾生不是壞事,但寫工作日志就無聊了。”

“唉。”講到洪邦信的新要求,天就黑了一邊,傅佩珊拿出工作日志,打開來,拿筆記下。“今天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三,天氣睛。去!我還小學生寫日記咧。”

她將工作日志扔回抽屜,眼角餘光瞥見小王子正縮著脖子,合掌上上下下搓著手心。

“你過來,手伸出來。”

“一早就有點心?”王明瀧將椅子滑了過去,乖乖伸出手,手心向上,也許她又帶來什麽餅幹糖果,準備分給同事吃。

她伸出食指,往他左手食指彈一下,頓住半秒,又往中指點一下,有些猶疑,再往無名指輕抹一下。

“回去。”

他滑回座位。啪!一個暖暖包同時扔到他桌上,他拿起來,以目光詢問她。

“還要我教你怎麽用嗎?”

“謝了。”他撕開包裝,拿出暖暖包,搓了搓。

“男生怎麽會手腳冰冷?要不要我做四物雞給你喝啊?”

“好啊!什麽時候去你家喝?”

又來了。傅佩珊好惱,又讓他占口頭便宜了,要怪就怪自己心直口快外加同情心泛濫成災。

她只管看電腦熒幕,發誓再也不要看那只竟然會手指冰涼的大海怪了。

王明瀧握著暖暖包,以大拇指撫拭被她抹過的三只指頭。

溫溫熱熱的,是暖暖包正在散發出來的熱度呢?還是突然被她碰觸時,由她指尖帶來電流似的一股熱潮?

一向自詞頭腦清楚、分析事理透徹的他,在此刻卻很是困惑;不只是分不出指頭熱度的來源,連心頭緩緩罩上的暖意也令他迷惘了。

他該秉持哲學家的求知精神,鍍而不舍地去找出答案嗎?

農歷新年過後,財務處照樣忙碌,隱隱有暗潮洶湧。

下午五點二十分,大家的心情皆已放松許多,難得今天業務不多,工作都已收拾妥當,準備下班了。

“傅副科長,我還要吃。”小王子伸手討吃。

“吃吃吃!就只會吃。”傅佩珊仍在忙,頭也不擡,將一包棉花糖遞了出去。“自己拿。”

手上棉花糖被拿走,她正要縮手,突然掌心一沈,換上一本簿子。

“你有寫工作日志?”她拿了回來。

“我一直有寫啊,只是你們都不看。給我特權嗎?”

“給你特權還哇哇叫。副理只當你是來玩的,哪敢叫你做事。”

自從洪邦信要求寫工作日志後,同事們怨聲載道,卻又不得不寫,此刻傅佩珊就是在看資金科同事今天的工作日志。

不管多晚下班,她自己寫完當天的工作日志,也得催同事寫完,然後想辦法在隔天上班以前看完,擺到洪邦信的桌土,好能讓他在九點以前翻閱完順便找碴,蓋好章還給同事,然後再繼續寫新的一天工作日志。

她每天看日志,都覺得像是在批改小學生作文,只差沒打個甲上了。

“你到底寫些什麽?”她翻開小王子的本子,讀了下去---“八點半,聞機,去保險箱拿支票。

“八點四十五分,交阿碩八十塊訂雞腿使當。

“八點五十分,人事處郝惠瑤打電話約吃飯,花三分鐘拒絕。

“九點,上廁所,倒水喝。

“九點十分,打電話給福德商行,因寄出的支票被退回,問其匯款帳號,被罵詐騙集團掛電話。

“九點十五分,傅副科長指示,由總務處經手人員聯絡福德商行即可,不必雞婆。”

“哈哈哈!”傅佩珊看不下去了,拍著紙頁笑說:“你每天都寫開機、訂便當、上廁所,這是寫流水帳了。還有,我叫你不要雞婆,你也寫下去?”

“有人想看我們詳細的工作內容,我就詳詳細細寫了。”

“要給洪副理看到,保證抓狂,連我一起倒楣。”她蓋起本子。“不行,你拿回去………”她本想還給他,忍不住又打開,一邊瀏覽,一邊說:“反正他從不要求你寫工作日志,我不交上去就好了。餵,你怎麽都寫我啊?三點五十分,傅副科長本來要請同事吃餅幹,聽說有蛋糕,又收回去。這邊又寫,四點半,請同事吃生日蛋糕,傅副科長指定要吃上面的巧克力花;四點四十分,傳副科長被蠟燭煙嗆到打噴喔,用掉我五張抽取式衛生紙。喝!我要不要還你五張衛生紙啊?”

王明瀧聳聳肩,看她笑得那麽開心,也不枉他努力記下她的動態了。可他這樣近乎偷窺的記錄,算不算變態?

不,這是哲學家深入探究的精神,正是他由日常生活事件,分析傅佩珊如何在被壓榨狀態下,仍能嘻嘻哈哈過日子,這個女人非凡人也….

“餵,看什麽?!”又轉過來罵人了。

“你覺得他適任嗎?”

“他?你不要問我,你們要怎麽鬥,跟我無關。”

五點半下班音樂響起,王明瀧也不再說下去,起身離開。

傅佩珊知道他會去特助那邊,陪他二哥繼續奮鬥;只要任何三位同事該做的工作已完成,她從來不會要求他們做無謂的加班。

唉,她的工作日志還沒寫耶,好命苦。待會兒再來看小王子的歡樂日志吧。

“都走光了?”洪邦信走過來,看到座位空空的資金科,立刻繃起臉。“你到會議室,資金科的工作日志也帶進來。”

當被叫到會議室個別談話時,就是很慎重、很嚴肅的大事了。

待在會議室坐定,洪邦信抽出邱媛媛的工作日志,打開來給她看。

“邱媛媛的工作日志為什麽都只有兩三行?”

“她沒時間寫,但我有叫她一定要寫下當天的重點。”

“沒時間寫工作日志,還能提早下班?”

“她今天的已經寫了,副理請看這邊。她記下:天星銀行新增開狀額度兩百萬美金,更換新的經辦人員。”

“我要求的是逐筆電話記錄和處理方式。”

“副理,逐筆電話記錄有難度。資金科電話很多,有時講完一通,電話又響起來,等講完又要忙,就忘記前面的事情了。”

“那也可以先簡單記下重點,下班時間再詳細寫完。”

“若是待辦事項,譬如補一張借據到銀行,我一定會要求他們記下來,免得忘記。但是,譬如和銀行議價,難道要寫上‘十點十分,買美金二十五萬,三十點三元’嗎?我們做帳的傳票就已經記載清楚,不必再多此一舉。”

“寫下來的目的是為了日後解決問題參考用。”

“同事只要有問題,一定會來問我,如果我不能解決,我會馬上請副理或經理做裁決,事後再在財務處的會議中提出來,讓大家了解問題的處理方式,這我都會寫到真正的主管工作日志裏,列為移交事項。總比寫了一堆文字,以後在茫茫大海裏找不到所需要的資料來得有效率。”

看著洪邦信拉出撲克臉的反應,傅佩珊知道,她已經黑濃濃到像沾上柏油洗不掉了,但她還是要再懇切地為民請命。

“副理,我希望不要增加同仁無謂的工作負擔。”

“會計科都沒意見,就你資金科意見最多?”

會計科不是沒意見,只是沒人敢反應。“我只是表達我的看法,提供副理做參考。”

“在我來財務處之前,”洪邦信將撲克臉拉成更長的馬臉。“李俊彥李經理跟我提過,當年他在這裏實習的時候,你意見很多,也不教他業務,他對你的評價是個自私又不合群的員工。”

“我沒意見。”她的確是跟大姊夫派的人犯沖。

“如果你再不能配合,很顯然的,你不適合現在這個職位。”

“若要調職的話,我希望調會計科。”

“讓你財務工作資歷完整了,然後準備跳槽?”

“副理,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會調能配合我的優秀人才進來,你自己有個心理準備,看是總務處,還是工廠進出貨控管,都是增加你資歷的機會。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傅佩珊站起身,收拾桌面散放的工作日志。

“你要找王家三少爺關說也可以。”洪邦信繼續冷言冷語:“不一要提醒你,他的試用期就快到了,總經理不會再讓他留下來搗亂,他更沒有能力影響總經理的人事決策權。”

傅佩珊沒有回應,她回到座位,將所有工作日志扔到抽屜裏,上一拿了包包,下班走人。

晚上十點半,傅佩珊心不在焉地看電視,差不多準備睡覺了。

或許,她該想想將來的出路了。她並不想離開財務處,可就算她投降宣誓效忠,但人家早就準備調來自己的人馬,還有她生存的空間嗎?

找王明瀧關說?不,她只當他是個暫時路過的同事,從沒想過藉他的身份來謀取好處,到時他離開了,就是路上點頭說聲嗨罷了。

正亂七八糟地想著,手機鈴聲響起,來電的是大學同學慧如。

“佩珊,嗚嗚,嗚嗚………”慧如一講話就哭了。

“慧如,怎麽了?別哭呀。”她馬上明白一定又是感情問題了。

“他、他這次,說要搬出去。”慧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他是說真的,已經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嗚嗚嗚………”

“慧如,慧如,慢慢講。”

“十幾年的感情,不如他新認識三個月的年輕女同事。我說,給我一個理由,他說、他說,沒感覺了,嗚嗚………”

慧如和志欽都是她大學同學,兩人是班對,畢業後也很難得地持續交往,三年前開始同居。她總以為他們穩定下來了,只差一個結婚儀式,沒想到關系更親密後,他們的問題浮上臺面,越吵越兇。

“你們沒有好好談談嗎?你上次不是說要找諮商協談?”

“他不去。他說,他沒問題,是我有問題,嗚嗚………反正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他忍耐我很久了,他有我、沒有我都過得下去。好,那我就消失吧,我去頂樓,跳下去就一了百了………”

“慧如,很痛的!”她緊張地大聲喊。

“痛一下就過去了。”

“你是痛一下,可是你爸爸、你媽媽會痛一輩子啊!”

“嗚啊!”那邊放聲大哭。“可是我怎麽辦?我撐不住啊!我不知道怎麽辦,我快瘋了!我好難受啊………”

她抓起外套和錢包。“你現在在你的公寓嗎?”

“我住不下去了………這裏到處有他的影子和味道,我撐不住了,我要逃走,我也要走啊………”

“我馬上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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