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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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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湯遇甄的病情愈發嚴重。終於,在湯兆隆大軍得勝歸來半個月後,這位帝王傳奇又荒謬的一生走到了終點。

他的遺詔中就寫了兩點:一、皇位傳給太子湯兆文;二、欽點了後宮二十多位妃嬪給他陪葬。

下葬那天,衛兵們拉扯著昔日高高在上的寵妃,她們不顧形象地掙紮著,尖叫著,哭嚎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著,希望留下條性命,然而卻無濟於事。

衛兵們殘忍地將她們一個個推進棺木,將棺蓋釘死,掩埋在黃土之下。她們在無邊的黑暗中拍打著,慘叫著,咒罵著,卻只能在越來越稀薄的空氣中,忍受著蟲蟻的啃噬,一點一點地耗盡生命。

當時湯兆隆正在給他的寶貝鸚鵡餵蟲子,聽到“皇上駕崩”的消息後,他手指微微一顫,但馬上恢覆了平靜,臉上沒有一點波瀾,繼續將黃粉蟲往鸚鵡彎鉤一樣的嘴裏送。

那綠毛鸚鵡吞下一只蟲子後,突然用尖銳刺耳的聲音說道:“太好了,太好了。”

登時,周圍一圈人臉色變得慘白,信使站在一邊冷汗直下,差點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只有湯兆隆神色不變地勾了下鸚鵡的爪子:“怪了,平日怎麽教它都不肯開口說話,今個怎麽突然開了竅了?”

所有人都在心底默默表示沒看見湯兆隆這種大不敬的舉動。

他屏退了旁人後,便對著那鸚鵡說道:“餵,福貴兄,你再說句什麽讓本王聽聽?”

可是這回任湯兆隆百般挑逗,那鸚鵡也不發一言了,只是撲閃了下他綠茸茸的翅膀。湯兆隆無趣地把一盒黃粉蟲放到一邊。對於父皇的死亡,他想是醞釀不出來一點悲傷的情緒的,以至於想在那群人面前裝裝樣子都裝不出來。

他想他對父皇有過“愛”的感情嗎?應該還是有的罷,在他的幼年時期。那這種感情又是在何時開始漸漸消逝的呢?大概是在七歲那年,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生母的那天罷。

他在那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他是由母儀天下的孟皇後撫養的,他口中的“母後”也僅僅指的是孟皇後一人。

孟皇後還有個妹妹,當初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了京城一個名叫阮冰的落魄書生,生下了阮詩萍。孟皇後見阮詩萍生得喜慶可愛,也是十分喜歡,就經常把她接近宮陪兆文兆隆兩兄弟玩耍。

那天,他和孟皇後的長子湯兆文玩躲貓貓。湯兆文躲起來後,他幾乎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沒能找出他。於是,他無意中踏入了一個陰冷詭異的地方。

那是個廢棄的寢宮,房梁上布滿了蜘蛛網,上面還爬著幾只紅底白紋大蜘蛛。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讓人作嘔的惡臭。

他邊哆哆嗦嗦地走向深處,邊喊著:“皇兄,你別躲了,我都看到你了!”

突然,他看見一個頭發淩亂女人背對著他躺在地上,幾只蒼蠅在她身旁飛舞。

幼年湯兆隆壯著膽子,奶聲奶氣地問道:“餵,你知不知道我大皇兄躲哪去了?”

那個女人不回應,只是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一股怒火從他心底升起,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那女子想必只是個卑賤的下人,她居然敢無視皇子的問話。湯兆隆想一定要給這個賤婢一點教訓嘗嘗。

他走上前去,一腳踢上那個女人的背脊:“問你話呢,你聾了嗎?”

那女人悠悠地回過頭來。

當湯兆隆看到她的面龐時,登時嚇得傻在了那裏。

那是半張和湯兆隆有六七分相似的臉,沒錯,是半張。

另外的半張已不能稱作“臉”,而是一灘慘不忍睹的肉泥。在那另外的半張臉上,已無法分辨五官,它被一灘紅紅黑黑的東西布滿,上面還蠕動著一群白胖的蛆蟲,流下黃綠色的濃水。

蒼蠅“嗡嗡”地環繞著她的殘臉,有幾只停駐在上面,搓動著兩條黑細的腳。

湯兆隆嚇得尖叫一聲跌坐在地上。

那女子用手臂撐地向他爬來,一只眼眸中不住地湧出淚水,殘缺的半邊嘴唇囁嚅著,如果忽略半邊慘不忍睹的臉,那淚如湧泉的女人絕對是難得一見的清麗佳人。

湯兆隆腦海一片空白,恍惚中,他聽到一個悲痛欲絕的聲音:“阿隆,我的阿隆啊……”

幼小的湯兆隆心裏有一塊地方猛地一痛,他感到心中好像有一根線在牽引著自己,想要去靠近,去擁抱那個女人,但是她可怕的面貌卻讓湯兆隆望而卻步。

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女人還在一聲聲喚著“阿隆”,湯兆隆感覺呼吸困難,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仿佛馬上就要跳出胸腔,這太難受了,他心想。終於,他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

昏迷的時候,他感受到一雙冰涼的手撫上自己的面頰,幾滴溫熱的液體在他臉上低落,淌入他的嘴中,是鹹的。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日後了。圍在他身邊的是孟皇後和大皇子,而那個恐怖的女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那天後,湯兆隆大病一場,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他每晚都能夢到一個只有半邊臉的女子,淒厲地叫著“阿隆,我的阿隆。”。他從噩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居然淚流滿面。

有一天,在他的夢中,那女子半邊臉上的血汙一點點散去,他看到了一張秀雅精致的面龐。他還看到那個女子懷中抱著個嬰兒,在臂彎中搖晃著,滿臉幸福的神情:“阿隆要快快長大哦。”

他明白了,那個夢魘中的女人就是他的生母。

病好後,他再次來到了那廢棄的宮殿。但是這回,卻發現那女子已經不在這裏,墻邊潑著一大灘血跡。

他攔住一個掃地的老嬤:“婆婆,那個一直躺在這兒的女人上哪去啦?”

“回四皇子,她死啦。”

“死了?怎麽會死了?”

“嗨,這不上回讓您受了驚,皇上直接就命人把她處死啦,”那老嬤一臉得意地說道,“真是不自量力的賤貨,都被打入冷宮了還不認命……誒,四皇子……”

湯兆隆失魂落魄地走出冷宮,他想大哭一場,卻流不下一滴眼淚。

從那之後,他不再是個動不動就哭的瓷娃娃。他不愛讀書,最煩那些四書五經孔孟之道,他喜歡舞刀弄槍,經常跟隨開國名將張達南征北討。

湯遇甄曾說:“兆隆和朕不像,朕是個秀才,兆隆將來會成為一個將才。”

他知道湯兆隆和他疏遠,他知道湯兆隆可能對他沒多少父子之情,但他不知道的是,他隨意下令處死的嚇到四皇子的妃子正是湯兆隆的生母,雖然那個可憐的妃子早已被他從記憶中拋棄,他更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此事,一顆仇恨的種子已經在湯兆隆的心中悄悄萌芽。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打斷了湯兆隆的思緒。

西惜扭著纖腰款款走來,直接坐到了湯兆隆的大腿上:“夫君,我們游江南去可好……咦,你剛剛是哭了?”

“江南是游不了了,打消這念頭吧。”湯兆隆往西惜的鼻子上刮了下。

“為啥?”

“父皇駕崩了,我們得服喪。”

“什什什……什麽?”

西惜嚇得從湯兆隆腿上跳了下來,她掐指一算,老皇帝一死,湯兆隆和湯兆文的皇位之爭就快該拉開序幕了,而她現在還沒能讓湯兆隆可以為她放棄一切,不再快些的話,可能真的會發展到無可挽回的一步。

“那我們要去京城嗎?”

“不用,父皇曾經下令,分封在外的藩王不得擅自回京。太……皇上他沒讓我們回京,我們就不能回。”

西惜在心裏想:死了爹還不讓回去,那肯定是怕藩王趁亂奪權唄。

她看著湯兆隆有些泛紅的眼眶,輕柔地說道:“阿隆很傷心吧,想哭就哭吧,這兒沒有別人哦!”

湯兆隆一聽“阿隆”而字,眼淚瞬間湧了上來。

西惜看著湯兆隆被淚水充盈的眸子,心中一疼,將湯兆隆的腦袋摟進了懷裏,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阿隆別傷心別傷心。”

湯兆隆忍受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沾濕了西惜的衣襟,他壓抑地在西惜懷中留著淚,肩膀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他想在眼前浮現出母親的那張臉,卻發現那張臉上一片模糊。原來不管是曾經多麽深愛的人,也會隨著漫長的時間慢慢淡出記憶。

西惜看著一向吊兒郎當的夫君哭成這樣,心想他和父親感情真深。殊不知湯兆隆哭的不是他的父親,而是那個只在他記憶中出現過一面的,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的母親。

很快,王府上上下下都裹上了一層白色。而湯兆隆不知為何,死都不穿白,說是不吉利。不僅如此,他仿佛在故意違反守孝期的規矩一樣,每晚在王府裏放一掛鞭炮,頓頓大魚大肉,還請那戲班子來唱戲,其實若不是有了西惜,他還想著應該在這樣的日子再娶幾房小妾。這景王府每天喜慶得不像辦喪事,倒像是過年。

阮詩萍什麽都不懂,自從李彪來了後她倒不怎麽纏西惜了,整天跟在李彪屁股後頭讓他給她放鞭炮玩。

西惜每天都一臉黑線,她搞不懂湯兆隆到底在想些什麽。為何當時哭得這麽傷心,而如今卻這麽胡來。她想可能湯兆隆是個先進的唯物主義者吧,認為人死了就是死了,搞那些封建禮數沒用。

湯兆隆每天都會去在佛祖面前跪一會兒,上上香。倒不是祈求保佑他們一家健健康康風調雨順啥的,而是希望佛祖不要留情,直接讓他爹墜入地獄或投胎到畜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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