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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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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吶……風間,你還是叫我木夏吧,我和你也認識這麽久了。”

她忽然這樣說,讓他反而有些楞住,喉口湧動了半天,也未吭一聲。

不知是那紅面油紙傘的掩映,還是遠處投來的那一束清晨霞光,這位鬼王反倒把臉頰憋了個紅番茄,一時無措的低頭,額前垂下的發遮住了他的表情,木夏仰頭看他時,只看到了微側過的半邊臉,和嘴唇上模糊的形狀——阿夏。

這樣的鬼王大人真別扭……木夏長長的嘆了口氣,把傘遞過去,意思讓他打傘,騰出自己的手攙住了他的臂彎,淡淡的說了句,回去吧。

從昨晚倒退至三歲智商的木夏,到今早格外安靜到對他微笑的木夏,風間千景半天沒回過神來,這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於是很久也沒有往前走的打算,只是一味的盯住眼前的女人探究的打量。

風間千景,你其實是一個不知不扣的笨蛋吧?

木夏無奈的想,無奈的深吸一口氣,把氣息都醞釀足了,吐出一大口氣,把積郁在心裏的不快樂、困惑、煩躁、不安……全都吼了出來。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一點也不好,為什麽要娶我!為什麽要對我好!為什麽要喜歡我這樣的女人!為什麽要招惹我!”

吼到全身力氣快用盡,她脫力的蹲下,抱住膝蓋,像一只筋疲力盡的飛鳥從天空墜落,墜到一個看不見底的淵,在深淵深處嘆息,“為什麽……為什麽我要遇到你……”

風間被她一長串的質問問得莫名奇妙,從來都沒有想過她哪裏好,也從來不需要想。這種事情如果有答案,他絕對是第一個想知道的。這樣容貌普通,還死不順他的心,一身刁蠻脾氣的公主,到底哪點好?

風間認為沒有一處好,只是……“如果你不在我身邊,很多東西都沒有意義。”

昨夜他一晚都沒睡好,感到疲憊的是她,而感到煩躁的是他,到底怎樣才能將那個人殺死在她心裏,然後才能讓自己踏踏實實的住進去。

金錢可以嗎?權利可以嗎?他知道不行,那麽問,時間可以嗎?

讓他一直等下去,等一個沒有答案的結果,這不屬於他風間千景的作風。對於想要的東西,他不擇手段也要拿到,可是這世上……唯獨她的心,是他擇盡手段也拿不到的東西。

她站在雨聲吵雜的清晨裏,她站在傘下距他一米不到的眼前,她站在他一伸手就能擁抱的距離裏,心卻隔他十萬八千裏。

“我不喜歡你,風間千景,你還要娶我嗎?”

“你又在問什麽蠢問題?這種的問題你要我回答多少次才滿意……我已經說過不管你是誰,你想去哪,我只要你在我的身邊……”風間被她逼到抓狂的境界,老天,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她相信,他很想很想很想和她一起過這一生啊。

可是,木夏累了。

經過昨天的幡然醒悟,在今晨醒來時感到無比的累,她是真的累了,她說她什麽也不想要了,只想一個人靜下來,一個人生活就好了。

總是動不動就露出要永遠離開他的眼神,總是不自覺就要丟下他一個人,她每一次自殺都讓他的心痛到極點——在她眼裏,他風間千景就這樣不可依賴不可信任不可保護她嗎?

雨滴淅瀝瀝的從紅色油紙傘上落下,木夏聽著這雨聲,看著他灼熱又焦急的目光,為何心跳會無聲的綿密,為何又不想聽見這樣擾人的心跳聲。

“可是……我並不想待在你身邊。你知道嗎?”

“……你的話,我可以選擇沒有聽見。”風間轉過頭看傘外面的雨幕,天地一線涼接,下一個明天她又會在哪?

他忽然害怕,她不在。

而他一早就是明白的,她一開始就沒有奢望他的保護,她的清絕一開始就帶了冷,那樣俏皮的對他賣乖,說著利用的借口,最後她還是會頭也不回狠心的離開,不看他一眼,也從未把他看進過眼裏。

松本木夏,你總是這樣忽視我的心,這次你是要忽視得徹徹底底?風間滿目傷懷的看她,怕她一出口就是冰霜般的拒絕,而這一次的拒絕怕是永別了。

該做些什麽,可以做點什麽,把她留下來,留在自己身邊?強要不可以,只會讓她更恨他,用一切方式求她,換來的不過是她的逃避,這倔強的女人,不是她心甘情願的應允,說什麽都是白搭!

風間放下了所有的自尊,把昨天的承諾翻來覆去的說,說她答應好他的,怎麽能反悔。他的話甚至蒼白到只能反覆說,“昨天你說了好的,你說了的。”他像毫無反抗力的孩子一樣,固執又天真的相信她的承諾。

木夏不說話,沈默很久說了聲毫無用處的‘對不起’。懇求他能給她一些時間讓她靜一靜,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聲語調,都像一把一把的刀子刺進風間的心裏,直到她把他最後那一點希望也殺掉,讓他連絕望都沒有氣力,什麽都不剩的掏空了在她面前,睜眼魂死。

“那麽……我走了。”

木夏不敢再看風間那死寂的眼,即使從前是那樣傲然又神氣,她飛快的把頭一撇,接著頭也不回的跑進了雨裏。

一把紅色紙傘晃悠悠的飄落下來,轉了幾圈,幾點泥濘濺起,濺在了那傘面上一支紅梅上。

半晌風間回過神來,拼了命的拔腿就跑,跑到門口時,只看見她那身水色和服模糊在煙雨迷蒙中,像一只白色紙船靜靜隨溪水流走,不帶任何悲歡離合的不舍,從容又自得隨水流起伏,最後連漣漪也褪去,倒映在青山碧水的一片寧靜裏。

那便是她的歸宿,尋一方凈土,歲月靜好,閑人勿擾。

終究是放手了……她。走。了。

風間捂住胸口,痛到無力站住腳,只覺一陣暈眩要將自己蓋過去,昏天暗地的悲傷。

而她永遠都不知道她說‘好’的那一刻,他的心顫得整個胸腔都痛,她不知道風間也會愛一個女人愛到這樣痛。

更不知道那天在門前望她許久的男子,不覺臉上一絲涼意,他用手一抹,才知是淚。

鬼也會哭……?

鬼族的王說,不,雨下得太大,弄濕了眼。

***

從鬼王大人府上逃出後,木夏一路上心情輕松了許多,然而這份輕松裏夾雜了一份說不清的愧疚感。她認定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是對對方的不負責,即使他會難過。但一想到風間那難過的樣子,她的心抽得緊緊的,甚至冒出‘他沒事吧’‘他不會有事吧’的猜測,但最後,她還是寧願做壞人……一個無情的壞女人。

‘娶了她’和‘她毀約’,兩者比起來,她情願自己狠心的毀約,也不要他受她一輩子的黴。

男女之間,要麽無情,要麽奸-情,在木夏這裏,沒有中間地帶,她選擇無情,就是沒了後續——兩兩相忘於天涯。

隨自己的心過自己的生活,木夏想當一個醫者,開一家醫所,過普通人家的生活。(咳,小一卷和總司卷的結局都是這樣哦: )

離開那處別致的庭院,遠離那座奢華的禦所,木夏去了江戶的鄉野田間,把身上值錢的典當完後,找了處屋舍住下,準備從明天起過粗茶淡飯的生活。

只是她的明天,還是榎子公主的明天,人在哪裏出生,就決定了她大半人生的去向。偏偏,她是在禦所出生的姑娘。

這是最尋常的一個明天裏。

毫無預兆的見到那熟悉的菊花紋樣圖案時,她手裏的木桶噔的掉在地上,砸壞了一株好蘭花。

“榎子,別鬧了,回去吧。”平淡如水的語氣,佑宮徑直的牽了她的手,理所當然的要帶她走。

木夏無動於衷的任由他牽著,一路上也沒有說話,到了禦所前望著那扇門看了好久,看得她脊背一陣陣的寒意,她忽然就用力的推開身邊的侍從,試圖再次逃跑。

她是那樣倔強,用不斷的逃跑來拒絕榎子公主的身份,只是皇家自有皇家的顏面在,她掃了帝王的面子,帝王自然不許她倔強,頸後一陣悶聲的劇痛過後,她一頭栽倒在地,最後一絲意識裏,看見佑宮哥哥那驚慌的臉孔,似乎還聽到了慶子娘娘尖細的嗓音,來人吶,快來人……

她到底又出什麽事了……誰可以告訴她,她在哪,有沒有離開那鬼地方?

木夏醒來時只看到那高高的屋梁頂上的一橫木頭,眼皮沈得睜不開,而後一條光線照了進來,她被那光刺得依舊睜不開眼,意識模糊的感覺被人拉起,再然後去了哪她已沒了意識……

在一片死亡般的黑暗中,她恍惚聽見她父皇的聲音,蒼老又低沈的說,榎子啊……你在這個家族出生,你哥哥也在家族出生,血緣關系至死不變的意義就是家族關系的維持,直到你死去那天,你的碑上依然有你家族的名字。是你這一生永遠不可逃的東西,不能拒絕,只有服從。

木夏說,不,她不是榎子,她不服,她要離開這裏!

“我的孩子,這世界不是你逃就能活下去的,你的家族倒了,你以為,你便能活得輕松自在並長久安逸?你錯了。那不過都是暫時的,沒有家族支撐的個人,都將早早的消失在這世上。依靠於家族的生存而生活,這就是你的處境,你的人生。”

木夏說,她要為自己活一生,隨自己的心,過自己的生活。

“榎子,這世上的人,誰不是為了誰活而出生到現在。所謂為自己而活,只是一句掙紮的努力罷了。”

罷了……真這樣罷了?木夏搖頭,絕對不向命運屈服,絕對不要。

“傻孩子,你的命運是你走出來的,向命運屈服不過是向自己屈服不屈服的問題。父皇想告訴你的是,你的命運裏遇到了你哥哥……人一旦出生就是為受制親情而活,你母親生你,你與母親結緣,你母親與我,我有睦仁,你與睦仁……你無能為力的改變與他相遇。你的婚姻將成為你哥哥宏偉藍圖的一部分,木夏,你屈服的不是家族,是你骨子裏流淌著的血脈親情。”

孝明天皇的話,木夏不明白,為何這與她的哥哥有了關系,她對政治從來不敢興趣,只是因為某人是某個組裏的,她才有所關註。而就在她逃出禦所後,朝中大臣極具恐危,尤其是激進倒幕勢力,對於喪失鬼族協助的恐慌已達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他們甚至對睦仁恐嚇並試圖大量研制變若水,創造出更強的武器以打倒幕府……

“所以……犧牲我的婚姻,哥哥也是同意的?”

木夏最後的一次發問沒有得到回答,稀薄的意識再次被強大的黑暗帶到無法思考的空間裏,唯一能窺探到的是最後一抹光消失,只剩她掙紮至絕望……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不知過了多久,日子也分不清黑夜白晝更替幾回,這又是哪年哪月的光景,她又是哪家哪戶不安分的大小姐。

等到第一縷陽光照在臉上,依稀有了熱度時,木夏睜開眼,發現自己穿了一身純白紗裙,輕飄飄的質地是她從未見過的布料,她好奇的來回摸了摸,有些冰涼又柔軟的觸感,像是穿了一襲薄雪在身上,微涼的雪花,未消融。

她試著從臥榻上起身,看見眼前一張落地鏡裏的自己,她一下子就懵了。

鏡子裏的她穿著那身白紗裙,美得不像是木夏,像是另一個人,低眉婉轉,身姿優美,一個從畫裏走出來的美麗女子,她一動,女子也跟著一動。

天哪,這是我嗎?

木夏驚訝得無法吱聲,從前聽起松本醫生說西洋教義裏曾有名為‘天堂’的說法,是人死後要去的極樂世界。猜測也許是去了那,發現盤起的頭發上同樣也有白紗後,又想這是不是‘天堂’的裝扮?她怕是被禁食禁得餓死了,也可能是傷心過度死了,還有就是被憋在屋裏憋死了……

死了真好吶。木夏一個人輕笑了起來。

房間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她的父親大人——孝明天皇身穿一件挺拔的黑色西服出現在她面前,右手臂提起,像極一位年老的紳士那樣邀請女士的共舞。

他說,我親愛的女兒,一同走完這最後的幾步吧。

她楞了一楞,還是把手搭上了父親的臂彎,擡腳邁出了門,從門外溢出來的除了陽光,是撲鼻的玫瑰花香味。走在處處是白色玫瑰裝點的道路上,她感覺這樣的‘天堂’還不賴。

只是為何父親也在這,也換了一套不曾見過的裝束。她疑惑著,跟了父親走到一處轉角,似乎能聽見轉角那邊的盛世喧嘩。

但就在邁步的一瞬間,眼角突然竄出了一個白色影子,再然後,她直直的見佑宮對他的生父揮出了一拳……

“別出聲。”在嘴上比出噤聲的動作,佑宮準確的抓住她的手,一意孤行的帶她離開了這場本屬於榎子公主和風間少爺的婚禮。

“跟我走,榎子。”

☆、逃婚

子所欲,為伊人,一念情碎。

***

應慶二年,春。

京都城郊外,綠水潺潺流過石橋,石子路上一輛英式古典設計的馬車駛過,橋下的紅色金魚魚尾擺動著水波,聚了又散了。

路上碎石礫在轉動的車輪下不斷碾出單調的雜聲,和著頭頂上曲折的鳥兒吱啾,鬧了一路。

木夏的心情也是這樣鬧鬧的,穿著婚紗的她感受不到任何結婚的喜氣熱鬧,而是明明感到一場大雨將至,卻見那天要下不下的鬧氣。

第二回合的放某人鴿子,感覺並非良好,木夏也不明白自己這是在和誰鬧脾氣。

等她意識過來,剛才並非去了天堂,而是西洋式的婚禮。而她,是婚禮的主角——新娘。

那麽,佑宮偷偷的把她帶走便是傳說中的……不講信用木有節操完全就是耍人的逃婚行徑。這事他不僅幹了,而且還在他親爹面前把一個大活人帶走了。松本佑宮你……真不簡單!

相比可以稱作是大義滅親的舉動,木夏寧願認為這是他哥哥的惡作劇,像他小時候那樣總一臉惡笑的欺負她,頑皮,不懂事。她以為他只是‘欺負妹妹’的惡趣味,把作為哥哥的角色發揮得淋漓盡致。很久以後的後來,她懂了。世界上專門有一種男生,喜歡欺負自己喜歡的女生。

“吶……還在想這些天發生了什麽?”

被佑宮的話打斷了思緒,木夏搖搖頭,依舊想不起來被軟禁的半個月是怎樣渡過的。

“罷了,既然是些不好的記憶,想不起來就不用想了。”聲音頓了頓,佑宮顯得有些惱怒,卻不失冷靜的安慰她,“哥哥已替你教訓了那老頭子,以後他也沒有機會敢那樣對你。即使是為了整個家族,我也不能原諒他在那半月內所做的一切。”

老頭子……?那可是我們的親生父親啊!木夏心中惡寒,不過意識到她在佑宮心中比父皇高一階的事實後,心情很舒暢。

而坐在對面的佑宮,依了某老頭‘開化’政策下選了一套白色洋裝,裏面搭一件金色繡邊馬甲加白襯衣,單排紐扣細細的排齊,本是端正的黑色領結因一時的煩躁,被他扯歪掉耷拉在領口處,即使沒有從前那嚴謹的精致感,這樣頭發微亂,衣衫不整的睦仁殿下,有了份優雅的不羈。

車窗外的風不時吹起木夏的白紗,偶爾遮住人的視線,她正想撥開那層紗,嘶的一聲,佑宮扯掉了那礙事的白紗,木夏探頭去看時,白紗已被風曲曲折折的吹到馬車外的空中,她那一頭青絲便如瀑布般落了下來。

而後他掬起一把捏在手心,放在唇間吻了吻,這樣親昵的動作木夏總覺得哪裏不適,但又沒有可以稱得上要說出口的拒絕動機,於是也就沈默的放任佑宮這樣撫摸她的秀發。

而他,是極愛她的發。

兩人自小在一張床上睡覺時,他的小手總是拿著她的頭發把玩,有時女孩背對著他睡過去了,完全不知他的唇已貼上了她背上的發絲,因為松本佑宮執著的相信,他的妹妹發間藏有櫻花瓣,是這世界上最純凈的一朵櫻花,婷婷綻放在初春的早陽裏。

“榎子……介意哥哥借你肩膀睡一下嗎?因為今天的事,這幾天有些失眠……”他輕咳了一聲,臉頰莫名的升溫後,很快挪走了視線,看窗外的風景簡簡單單的倒退。

“笨尼桑,帶我逃婚也用得著失眠不睡覺?”木夏聽著他那話不覺好笑,心想他哥哥向來處事利落幹脆,對這等逃跑小計,絕對是輕車熟路,哪用得上要動輒失眠的氣力去辦這樣一件小事。

有些事,在他眼裏不只是一件小事。有些話,在她聽來,總成了一些尋常的話。

木夏一味的斷定,她的哥哥才不是那麽自私的人,最後還是帶著她華麗麗的逃婚。

可是……她成了一個自私的人。這樣做,毀了他哥哥大好事業藍圖啊。

應慶二年的亂世幕末,朝廷與幕府間的兩方爭鬥,要麽贏,要麽輸,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朝廷失了鬼族的力量會不會就此實力削弱,若是輸了……她是不是成了罪人。木夏不敢去想,一想就是怕,還沒等佑宮靠上她肩膀,她倒是撲進了他懷裏,抓住他的手臂一刻也不敢放手。

聲音細弱的埋在他的白色衣衫間,“哥……謝謝你,在我身邊。”

原本呼吸均勻的胸脯有了一些起伏,佑宮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傻瓜,只要有我在,你不要怕。”

木夏擡了頭,撐著眼睛看他好一會兒,兩排睫毛眨了眨,“哥,你的領帶歪了……”說著伸手幫他弄妥帖。

佑宮低眉淡笑,揉揉她的頭發,勸她先睡會,接下來還有漫長的一段路要走。

木夏點點頭,一切都聽她哥哥的安排,她想,依睦仁殿下的風格,一定是去那山清水秀之處,沒事放個煙花也不怕引起樹林大火的安全之地。哥哥辦事滴水不漏,這幾天躲過父皇的搜查,等事情過去了再回去認個錯道個歉,哥哥還是繼續做他的睦仁殿下,她……至少不用嫁給風間那鬼了。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佑宮帶她這一逃,便是逃出了他睦仁殿下的一生,從此不回頭。

快到晌午時分,木夏下了馬車,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望不到邊的海洋時,她詫異的問,“哥,我們去哪?坐船去哪?”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站在甲板上的男子回頭對她報以安心的笑,眼中的眸光映了腳下那流動的藍色水波,靜靜的藏著神秘色澤。

但不知為何,被這樣的眼神所註目的木夏,心中竟忐忑起來,她是好奇的,亦是缺乏安全感的,她偏要一問個究竟,否則堅決不和佑宮走,她甚至像個小女孩耍起性子,一屁股坐在碼頭的石凳上,也不管她那身某人從蘭洋外運了好幾天才送達的金貴婚紗。

“榎子,別耽誤時間,快過來。”

“你先說,我們去哪!”

木夏不肯走,佑宮只好走過去試圖牽起她的手,她對她這套性子了如指掌,絲毫不能引起他要改變原有計劃的主意。

“不要!”木夏甩開他的手,態度堅決,“你不告訴我去哪,我就不去!”

“等你上了船,哥哥再告訴你,好嗎?”耐住性子,放緩語氣,讓高傲的殿下這樣哄人,他想慶子若看見了肯定要笑話她這個兒子也有今天。

望著遠方的碧水藍天,他想起那晚慶子的話:你其實不了解榎子,如果你想帶她走,她絕對不會跟你走。

佑宮想說,其實慶子你不了解你的兒子,你的兒子也有求人的一天。

“榎子。就這一次,求你相信尼桑,好嗎?”目光切切的望這她,是她從未見過的卑微姿態。從他出生那一刻起,睦仁殿下就沒求過人,這種放低姿態的話他卻說得極認真,好像練習過了幾百遍一樣。

木夏大概是看不慣那個殿堂中對人冷眉傲然的殿下要這樣低聲下氣,她說,哥你別這樣。

便換做她牽了他的手,登上了甲板。每踩下一步,木板上一聲吱呀,她不知怎麽就想起小時候那場大雪,雙腳陷在雪裏深深淺淺的,隨了腳步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她恍然回頭看身後的佑宮,仿佛能看到七歲的他,衣衫單薄的站在雪裏,手裏提了一只暖黃色的燈籠,風冷冷的灌進男孩的衣領裏,他吸吸鼻子,把脖子縮得緊緊的。

那年佑宮哥哥做了一件錯事,他把她養的小兔子放走了,木夏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也不明白大半夜的他又跑出去尋那只兔子,她找到他時,發現他正坐在一堆火前,望著那火苗發呆,竄動的火光映在男孩那發亮的瞳孔裏,現在想來心裏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覺。

她一時好奇就問,“哥,你還記得七歲那年你放了我的小兔嗎?”

“不記得。”他抿了唇,眉頭自不然的皺起,又追問一句,“怎麽突然問這個?”

“哦……沒什麽。”

“如果你真的很喜歡兔子……那麽,去了美國後,我會給你養一屋子。”

“美,美國!?”

不知是某件事在心裏作祟,還是一時的疏忽,佑宮不經意說出了此行的目的地,等他意識到失誤時,擡頭看見了木夏那一對純凈的眸子裏,映出了他自己徒然心虛的模樣。

“……去美國?我和你?只有我們……兩人?”

海風吹亂了頭發,海鷗的聲音從頭頂上空一線而過,木夏的心情像是拋到了廣闊無垠的大海中,隨著海浪蕩得起起伏伏。

答案來得太突然,或者說,這個答案太意外,木夏想他們逃跑大抵不過去江戶,去沖繩,去北海道,從未想到會去大洋彼岸的國家,那麽遙遠。

“為什麽要去那麽遠的地方……還,還會回來麽?”木夏拉著佑宮的手,目光緊緊的。

她也不懂自己為何要問是否回來的問題,但心底某個聲音在告訴她——這一去,不回了。

然而佑宮不理會她的發問,他是那樣渴望能帶她離開這裏,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甚至不惜弄傷她。

“哥!你抓疼我了……”即使木夏喊叫,他任一意孤行的把她拽進船艙內,關上門,面對她的質問,一臉凝重不語。

佑宮發現,他的占有欲,比他想象的還要恐怖。

當年那只小白兔並沒有被放生,真相是他殺了那只兔子丟到荒野裏,又怕木夏發現,半夜出去把那只兔子燒成了灰。他從來不討厭兔子,他只是討厭在木夏五歲的童年裏,除了他這位哥哥唯一的玩伴外,多了一只兔子。

他討厭自己的妹妹與除他以外的東西接觸得過於親密,這在他看來,有種比她對他生氣還要可怕的不安,他只許她是他一個人的。任何東西都不能走進她心裏,包括……那只兔子。

現在的他和七歲那年的他沒有任何改變,即使面對木夏會愧疚,也不願她離開自己半步。“你待在這裏,哪也不許去。”

望著這樣冷漠無常的哥哥,木夏隱隱察覺到哪不對勁,但比起自己的處境問題,她顯然更關心佑宮的去處,她問,那你呢,你去美國後不回來了?

“這些你不需要知道,我說過,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你只要知道這個就可以了。”眉目間總是處事不驚的淡然,睦仁殿下的態度從來只教人感到只有服從的事可以做,其他的一概無須問。

“可我是你的妹妹,難道沒有權利知道你要去哪?”木夏牢牢的盯住佑宮的雙眼,發出一連串的質問,“你打算去了就不回來了……你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對不對?不然你到現在才肯告訴我!”

“……”

“哥……你不要父皇了,還有慶子娘娘……更重要的,這個國家……你,不要了!?”

她問的斬釘截鐵,目光尖銳如刀鋒,筆直的橫在他心間上,拷問他的內心——你為了我,什麽都不要!?

“我……有你就夠了。”

男子的眼裏漸次閃爍著光芒,低頭吹了一口茶湯,那霧氣便繞了他滿目滄桑。這淡淡的一句話,如他手裏的那杯茶湯,清潤色澤,入口芬芳。

佑宮放下手裏的茶,說,喝些茶解渴,再睡個好覺,醒來就是新的世界了。

即使下一刻世界末日,睦仁殿下依然是坐於茶幾前品茶,或下棋,或畫畫,或寫詩……高雅到一種淡定的境界,好似世界泯滅亦不過眨眼間的事。閉上眼,睜開眼——什麽事都沒發生,那些都不是事。

木夏好無奈,也無法不為她的哥哥操心,堂堂一個殿下拋棄大好前程不要,帶了妹妹逃婚,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撒……不嘗嘗你哥哥親自為你煮的好茶?”

依舊是薄唇邊帶了點淺笑,俊眉舒展了青山婉約,睦仁殿下一派閑適的品茶模樣,讓木夏都錯以為是看到每年初春新綠下,茶會上那位月白衫的男子的何等優雅。即使身處這簡陋船艙裏,絲毫不覺損了他一丁點貴族氣質,她想佑宮哥哥就應該是這樣子,跑到外面和她一起瘋,那成什麽樣子啊!破壞形象,摧毀氣質,簡直無法直視。

佑宮倒沒有半點偷溜出門的疑慮情緒,一切都在他精確的計劃與安排中,無憂無慮是他慣有風格,除了這會他著急的想讓木夏喝下手中的這杯茶。

盯著那壺茶,木夏卻莫名想起風間曾叮囑過她的一句話,當時她不過是當他玩笑話,此刻她望著茶裏倒影出佑宮幽幽的影子,沒由來的後退一小步。

風間說,以後你哥給你聞什麽吃什麽,都給本大爺塞住你那笨鼻子蠢嘴巴。

這次她鬼使神差的捂住嘴,搖頭說,不喝。

佑宮一楞,笑了笑,擱下茶杯,起身走近她說先把這身醜裙子給脫了,他給她準備了更好看的裙子。

“不,不用了,我穿這身很好。”木夏像是條件反射式的連連後退,直到退至墻邊,她認真的想了片刻,沒有退路是她木夏,佑宮哥哥沒有必要把自己逼到這地步。於是她鼓起勇氣的勸他還是回去,“別管我了,你還有奏折要批,有好多事情要做,你不能這樣,也別這樣,帶著我偷溜去美國,哥哥的前程不可以這樣……”

木夏說得這些並不順耳,佑宮也耐心聽,目光總是柔和又堅定的看她,在離她一步之遙,佑宮停下,紳士般優雅的伸手說,“抱歉,回不去了榎子,以後就讓哥哥牽著你一起走。”

木夏懵然怔住,半天不說話,她在想她到底是給松本佑宮下了什麽藥,竟讓他肯為自己犧牲自己的天皇寶座。天哪……她這哪裏是逃婚,根本就是拐了哥哥,毀了他一生的前程,她是很早就知道,父皇是許了佑宮未來天皇的諾的。

可是這未來的天皇的未來,都被她松本木夏給活生生的毀了。毀了她自己的人生不夠,還要把哥哥的一並搞砸,木夏啊木夏,這次你害人不淺啊。

“不,不行,我不答應。”她搖頭,不停的搖頭。

“不答應什麽?”佑宮調整了一下手的姿勢,也緩了胸間的那絲呼吸,“不答應和哥哥一起?”

“不是……”木夏搖頭,覆又點頭,“是,不和你一起,我們本來就不應該一起。”

像是找到了所有命運枷鎖的開關一樣,木夏在這一刻大徹大悟,原來她於他,本來就不該遇見的。五歲那年分開就是最好的,這樣我遇不見你,也不會成為榎子公主,我好好做我的松本木夏,你好好做你的睦仁殿下,就當從來都沒有遇見過,彼此都不幹預著誰的生活,這樣不是很好嗎?

“所以你是說,那天……你寧願沒有遇見我?”說出這句話,佑宮覺得自己好像走過了漫長十年的路程,垂著雙眼,累到無法說出口,更無法理解她剛剛那話竟然說得出口。

“……想起來也快十年了……已習慣想你到睡著,可是一想到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是否安好,是否吃飽穿暖……”他伸手捧起木夏的臉蛋,黑眸冷寂無光。

“會反覆的猜想,很怕你被誰欺負,你總是那麽笨,總是不知道要怎麽保護自己……”他一點一點的說著,緩緩靠近木夏的臉,直至他的胸膛都快貼到她的身體上,完全壓倒性的讓她弱小身軀縮在他的影子裏。“只要一想到這樣的事情,再也睡不著,會清醒的記得那天的大火,把淚都燒幹了……還以為見到你時不會哭,結果……”

“而你……我親愛的妹妹。”佑宮的眉頭皺緊,聲調在一瞬間陡然升高,“你在說什麽蠢話!後悔你是我的妹妹!?”

男人的咆哮震如海潮般撞擊在冰涼的墻壁上,那浪潮聲如此巨大,木夏幾乎能眼睜睜看著它朝自己沒過來,然後淹進那潮水中,渾身濕漉至狼狽不堪,好難受……

難受得想哭,悲涼的哭……這無法抗拒的相遇究竟是誰的錯。

木夏此刻終於明白那天父皇的話,她屈服的不是自己,而是骨子裏流淌的血脈親情。

仰頭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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