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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

大概……是不習慣吧。

***

“我說,這家夥比你還瘦弱吶。”新八抱臂站在門前,挑眉沖一位茶色頭發的少年戲謔道。

“切,把體力活推給別人的家夥有什麽資格說強壯啊……”平助抄著一掃帚倚在門邊,審視眼前這位拜訪齋藤君的‘少年’。

“誒,小鬼,你覺不覺得他有點眼熟?”

“新八你如果連發現女人的能力都沒有,就別指望女人會看上你……”

“阿拉阿拉,你這種抱枕頭睡覺的小鬼懂個屁!?”

&%#@……

“那個……”少年原本還想多解釋,見這混亂狀況,只擺手道,“借過一下,謝謝。”說著就走進了這傳說中守衛森嚴的屯所。

木夏走進庭院裏,恰有風晃動著頭頂的參天大樹,槐花被風吹得零散,而後那純白色的小花,一朵一朵的,悠悠墜落。

一同墜落的還有從頭頂枝葉間漏下的懶洋洋的聲音,“小姐,如果你想來幽會的話,恐怕找錯了地方,一君在XX町巡邏。”

這家夥到哪都是這麽懶。木夏仰頭發現樹上那漂亮狐貍正優哉游哉的合眼睡覺,他眉目如畫的俊顏,蒼白而秀美。

在他安靜的時候,卻總會讓她有錯覺,真不知道該拿這只小狐貍怎麽辦呢。

她也懶得跟他搭話,一臉‘鬼才信’的神情,執意問了幾個路過的武士,最後還是失望的倚在了樹下。

隨手拈了片葉子,總司含在嘴邊吹起了不著調的曲子,合著知了知了的蟬聲,悠長悠長的在屯所裏回蕩,木夏聽著怪煩人的,捂住耳朵大聲說,“餵,有沒有人說你很吵啊。”

“哎呀哎呀,幽會不成就把氣出在我身上。”

“哪個白癡說我來幽會的?少胡說!”

“啊……這麽說,你是為那晚放我鴿子來道歉的?”

這放鴿子一說,其實是夏祭那晚木夏告訴他去買團子,半路突然決定去找某大爺,再然後,實在繞不回去給他一串團子。

就你種騙子,放一籮筐鴿子也不嫌少。木夏深刻的記得她積郁多日的假想情敵,先不說白掉多少眼淚,就是心力交瘁也很催人老啊。

“切,應該是你道歉,騙了我和齋藤君,你很得瑟是吧!”

聽著某人大咧咧的發洩一通怨念,總司緩緩張開了眼,從枝椏間落下的日光融在他翠色的眼眸裏,如水中半透明的琉璃般,泛著晶瑩的微光。

“你,表白了?”

“誒?”

這突兀的一句插-進她的怨咒長篇中,木夏顯然是未反應過來,她看著總司從樹下躍下,坐在她身旁,還一臉認真的打量著自己。

“餵,你什麽意思?”

“……”

總司忽然沒了興致似的吐掉嘴裏的樹葉,如今她臉不紅心不跳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玩!

不是聽到‘一君’就條件反射的滿臉紅透羞澀狀?再接下來不是看到她氣急敗壞想殺了他全家的兇惡狀?最後不是他占上風的贏得這場戲弄她的游戲?

只是游戲從什麽時候改變了?還是從那時起?

他相信她會回來,穿過黑夜他眺望的眼,在她所不知道的時候,默默等待著。

難得他這麽認真的等一個女人,一直等到夜深後不放心去她家,卻出乎意料的看見相擁的兩人。

他那時忽然後悔,真不該認真的,認真就輸了。

也許游戲角色改變了,那結局呢……

總司猜不出後話,也不想猜。

眼睛微微瞇成一條線,他伸手揉了揉木夏的劉海,“早上好啊,木夏醬~~”

這都哪跟哪兒,木夏翻了個白眼,瞥見他腰間的武士刀,正色道,“哎,教我劍術吧。我來是想學這個。”

“誒?”

總司一怔,旁邊的木夏正低頭撓著微亂的劉海,稍稍整好了,吶吶的說本來是想請教齋藤學防身的劍術,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合適來新選組,但總好過找森山友賀學,腿被打斷不說,關在屋裏煮茶才要命呢。

“劍術啊……”細碎的風吹動了淺咖色的發梢,總司目不轉睛的盯住木夏,幽幽一笑,“木夏醬,你要是穿男裝忘了自己是女孩,我倒是很樂意提醒哦。”

沒一句正經的混蛋。木夏沒好氣的拿胳膊肘捅他,“少廢話,你到底教不教啊!?”

總司吃痛的吭了聲,並不著急回答。

“餵,你有話就說,裝深沈不適合你。”

“大小姐啊,你是不是經常拎半桶水手會酸,摔一跤叫痛,走幾裏路會喊累,搬個石頭也挪不動?”

臉上一副‘全中’的表情,木夏從狐貍的眼神裏看到了嘲笑的閃光,是不折不扣的嘲笑!

而總司通常具備一口氣說完一大通話,氣也不喘的本事,“我說對了吧。所以嘛,插個花,描個浮世繪,擺個茶罐子什麽的,最適合你了。阿拉,木夏醬,你連刀都拎不起,連柴也劈不開,連什麽巴拉巴拉的……想練劍術!?笑死人啦!!!哈哈……”尾音是正兒八經的嘲笑。

“沖田總司你閉嘴!”

“誒,叫我說話不是你?”

“你,你……你去死吧你!”木夏不由分說的推了一把身旁的總司,突然感覺腳上一陣麻痛,剛要站起來,結果……

撲通一聲,兩人愕了一愕,率先從容一笑的是總司,而木夏直楞楞的看著眼皮底下那清晰版的俊臉,目光再往下,他桃花般的唇離自己的,還真是近得駭人。

“吶,這麽想躺我身上啊。”

“胡說,我哪有啊……”

溫熱的氣息撲撲的騰空在唇邊,少女的雙頰立即蒙上一層緋紅,她手忙腳亂的要爬起來,男子卻不慌不忙的撫住她腦袋往下摁,再摁一下,他微揚的嘴角已沾上她早晨喝下的綠茶清香,可留給餘生細細回味一番。

而這前一秒,木夏還在近距離觀賞總司那微顫的卷翹睫毛,好像比自己的還要長呢,所以她在糾結睫毛長度問題時,忽然發現了嘴唇下軟乎乎的東西……

瞪大眼睛傻傻的盯著總司三秒後,才意識到自己被他偷親了嘴唇,腦子嘣得一聲,她鬧了個大紅臉結巴的支吾,“你,你在做什麽……”

“哎,麻煩你閉眼。”

要說接下來文藝感的畫面是他的唇拂過她的,像羽毛一般輕柔,漸漸吮吸著……但由於木夏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總司從這叫聲裏讀出了深深的嫌棄,戛然而止,大概就是這麽回事了。

你去死去死去死……

你死吧死吧死吧……

咒怨占據了一位善良少女的整顆心。

總司看著仿佛被妖魔化的某人,毫無壓力道,“乖,先起來,我要被你壓死了……”

木夏一口氣就噎在喉嚨,你祖上的死不要臉!你祖上都去死!

惡狠狠的捶打著總司的胸膛,揪住他的脖子掐死他,她把十六年來所有的怨怒全發洩這一刻,可在外人看來除了打情罵俏,實在看不出其他端倪。

因尖叫聲而趕來查探,新八也未料是這番情景,“可惜了總司這孩子,愛上不該愛的,這男人再俏也沒女人好。”

盯住新八那硬邦邦的頭,平助終於忍不住扔過去一掃帚,只有小千鶴不解的問,“齋藤先生站在那多久了,他不是找沖田君有事嗎?”

“咳,男人們廝混,沒女人的事。”土方歲三皺緊眉頭,示意千鶴離開這,又沈臉沖平助和新八掃去一眼,這剩下的都該幹嘛就幹嘛去了,惟獨某人一動不動。

“你們,在做什麽?”

聲音清冷冷的,並同投去的視線也是冷冽如冰,更摻雜了不可置信的震驚。

聽聞這一聲,木夏懵得僵硬了身子,緩緩轉過臉去看時,齋藤一還是那樣,整個世界一片喧囂,他依舊一片寧靜的黑白。

糟糕的只有她,一句話像沈石般驀然投進她的心水裏,像極了此刻庭院內清泉吞吐溪流,泛起了清瀾波紋,層層疊疊的漾至汀線……

而齋藤的情況也不大妙,他目光擱在刀柄上,睫毛下一痕淡藍色的陰影,手指關節處咯的一兩聲,清脆而短暫。

“你們,在,做,什麽?”

第二次質問關鍵性的讓世界凝固了。

突然停滯的風,隱秘的蟲鳴,夏天裏那些躁意潮熱的氣息沈浮在四周,越發濃烈起來。

木夏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火急火燎的從總司身上爬起來,馬上低頭不說話。

從憤怒轉向驚恐,再是無比的茫然,她不能思考的腦子裏又像是有無數氣泡啪啪的破裂:

什麽狗血爛俗的東西他一定是看見了這下完蛋了沖田總司就是一混蛋初吻什麽的沒了啊初吻是被那家夥搶走的原來我就是這麽個不三不四的女人是啊那種到處勾搭誰誰誰的壞女人壞女人……

因最後的結論是那三字,木夏無意識的開口道,“抱歉。我……”

齋藤渾身猛地一顫,原本細膩溫和的目光中有股淡淡地火在燃燒,許久才沈聲道,“你在給人可乘之機,就那麽不小心嗎……”

一字一句,如亂石紛紛砸過腦子,木夏不敢擡頭看他的臉,心又突然搖撼起來,他該不會是……關心自己?

還未細究對方眉目掛著的憂慮與零落的失望,齋藤已快步逼向總司,顫動的刀刃激起的氣流急急的掃過木夏的背脊,她不宜時節的多情揣摩,他火大個什麽勁!?再說,本小姐道哪門子的歉!又不是什麽什麽的……

所以說,是自己多心了……他不過是具備正義感的新選組隊員,大概吧。

“還真不像你吶,這扭曲的表情真是……哈哈哈……”總司本來想說太有趣的,但看齋藤一副恨不得剝了他皮的仇意,他撇嘴道,“意外啦意外啦!”

“也是你故意制造的意外!我警告你,不要去招惹她!”

“阿拉阿拉,這麽想保護木夏醬麽?”

總司玩世不恭的笑起來,靜靜的看著齋藤那沈靜目光裏對他放出了稀少的凜冽,終於把他惹毛了。

“總司你……”冰藍色的瞳孔裏點點寒星,齋藤第一次冷眼對待自己的隊友,“你亂來也要有分寸,她畢竟是女孩子!你……”

從前他那鋼鐵般鎮定的毅力,如今像被搞砸了一樣,全都不受控制的想罵人,好在他是寡言少語的性子,搜羅半天也找不出太損人的字眼,比如‘混蛋’‘王八蛋’是斷然罵不出口的。

倒是總司吸了口涼氣,怨道,“阿一這樣對我,很傷心呢。吶,如果我說那只是借位,你看錯了?你相信麽?”

借位借位,借你祖上的位!木夏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可眼下這狀況,只有認栽的份,“那個……其實沒碰到,真沒碰到。”

“是麽?”齋藤手上一頓,將微紅了的臉別過去,“那裏不都沾上了他的汗漬……”

兩位當事人一楞,跟隨某人一同將目光落在誰的胸前,烏鴉黑黑的壓過天空,木夏暴走了。

☆、拉面

繪時光,夢良久,落庭淡淡。



醫所。

“要說……這個年紀的女孩不是仰頭望天濕潤了眼眶,就是低頭畫圈落下清淚兩行,把什麽都悶在心裏,很容易……”藤川說著沖須永先生比了個自掐脖子的手勢。

老人家提腳就去尋木夏,眼睜睜的看這丫頭朝他心愛的竹子一頓濫砍,這回不是頑皮拔掉他盆栽的程度,是稍不慎就燒了這宅子……

防微杜漸就得防青春期少女,先生給木夏做開導教育,各方面不開心的事情,都可以告訴先生。原是期待一些少女心事,結果她凜然一語,“先生,請教我劍術,我要砍了那禽獸!”

須永先生聽得心一抖一抖的,枉費他每天辛苦教導這孩子浮世繪,最後居然教出個殺豬的。

醫者以救人為己任,不能教劍術去打殺。這是先生的語重心長,木夏負氣不理會他,只顧亂砍樹木。

先生也不受氣,等到她砍累了,他便領了她去後院,指著一竹子道,“你看看,先生為你下血本了。”

所謂的血本,是那五彩詩箋裝飾在細竹上,木夏記得這是七夕節掛的竹箋,寓意是祈禱女孩子的手藝象織女一樣靈巧,將來找個好人家。

“姑娘家的手不該拿這些東西,把手指練粗了,不好看。”說著先生就撚了一紙箋,念出為她寫的寄語,‘彌生隨念,萬國春;花開並蒂,此生緣’,從手藝講到歸宿,從歸宿談到真愛,沒完沒了的啰嗦……

木夏一言不發的聽著,悶悶的將短刀丟在一邊,先生又好心拾起來放在她手裏,叮囑她要保管母親的遺物,她心裏一疑,父親連這個也告訴先生了。

老人這才察覺多話,轉問木夏哪年哪月跟風間少爺有了往來。

當年西方鬼族族長曾和北方鬼族友子公主(木夏她親媽)曾有婚約,但後來公主嫁給了人類,即之後的孝明天皇。因臨時毀約,西方鬼族對北方一直不爽,如今他的子嗣是想報覆?

木夏當然不知這段淵源,她答得幹脆,“那家夥,債主啊。”

這解釋讓先生再添憂慮,要說這筆債,也的確是虧欠了風間家,那少爺難不成要木夏還了她母親那份債,但依鬼族的規矩,族長必須娶純血女鬼,這怎麽也說不通,況且木夏不是對新選組那誰……

先生有點糊塗了,緊鎖眉頭考慮某人的終身大事,而當事人木夏小姐是不知道這老人家心裏已八婆了九轉十八彎,她反覆回想的還是在屯所那一幕。

死狐貍,遇到你何其不幸。

木夏極痛苦的晃頭,抓起短刀果斷砍掉一竹子,瀟灑回過身,一陣悲風從她的胸腔深處吹出來,眼前這位黑臉大叔,不正是森山友賀大人麽?

更不幸的是,她閃到了腰。

***

喀吧。

喀吧。

木夏一臉木然的掄著花剪除掉多餘枝條,殘枝圍了竹筒一圈,也不見她擺出個雅致的插花,一旁女侍的頭搖得快斷掉,也只能嘆氣再教她一次。

這位叫華子的女侍是最近負責照顧受傷的木夏,也一並教導她各類技藝,直到森山夫人認同她合格,再親自送她去風間家當個好陪讀,不能丟森山家一丁點兒的面子。

但木夏完全不具備坐如鐘的本事,被關了半個月不到,她就想著出門玩。

“華子姐姐,你看夏天都要結束了,我們出去買個冰糖水回來怎麽樣?”

“回小姐的話,華子認為喝涼的對身子不好,請小姐體諒。”

“哦,華子大媽。”

“……”

不管這位面癱侍女的嘴角抽了多少回,木夏各種試圖逃跑的機會都被扼殺,而換來的是間接非間接的處罰,在飯菜裏吃出小石子見怪不怪,茶水杯上浮著不明物體也很尋常,她欲哭無淚的發現衣服上有破洞時,不禁領悟了,最毒婦人心,還敢更狠毒點嗎!?

木夏想這輩子就是悲催的命,告訴伯父伯母等於找虐,說不定還拍手稱快。因此,這些害人的詭計來勢更兇猛,就連給她系半幅結帶也要下黑手。

今早幫木夏綁腰帶,華子就使上了擰幹衣服的勁,勒得她連呼吸都覺得腰痛。她廢了半天力氣才跪在榻榻米上,木夏寧願閃掉的是腦袋。

到了午膳時,木夏看著碗裏的飯菜小心的動了動筷子,沒吃幾口就放下,華子見狀立即叮囑,“小姐,午膳用過,該抄《百人一首》了。”說罷,速度擺好了紙墨筆硯,就等她提筆。

抓狂的念頭如同螞蟻在心上爬,木夏忍住不發火,拿起毛筆一筆一劃抄寫,抄了一半她想換宣紙,又不幸,頑皮的風將紙吹得滿地都是,恰好此刻華子出去了。

也就是說,她要彎腰一張一張的撿起來。

“華子姐姐,姐姐……你回來啊。”嚷了半天也沒人搭理自己,木夏估摸再不抄完,不給晚飯怎麽辦。

於是她咬咬牙,挪著膝蓋,一點點靠近那些宣紙,木夏這輩子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脊椎骨的存在,她忍痛想解開腰帶上的繩結,死也解不開。

忽然,她似乎聽到一陣腳步聲,還未看清楚來的人是誰,她就嚎啕大叫,“求你了,快過來給我把這腰帶解開!我難受死了……”

白格子門側那修長的身影一頓,男子凝神註視屋內的少女半晌,唇角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而後便對女人的饑渴心有了高度的認識。

“本大爺讓你寂寞太久了……”

聲音不溫不熱,滲著驕傲的自我感覺過於良好,木夏扭頭才發現了那熟悉的英挺眉眼。

從門外傾瀉下大片大片的柔和日光,風間背著光,身姿挺拔,投照在地上那側臉輪廓的影子,也完美的無可挑剔。

木夏才沒心思欣賞,她臉皮向來不薄,“風間少爺,你最好了,快過來幫我一把……”說完,她幹脆四仰八叉的躺在榻榻米上,不撿了。

風間一楞,在錯愕與從容間走進了房內,他高擡貴腳的踢了踢那地上一攤肉,“蠢女人,起來,本大爺今天不是來找你尋歡的。”

“哈?什麽歡不歡啊。”木夏累得毫無力氣,腰上的痛也不方便運動,她就像曬幹的死魚一樣,不動彈。

緋色的瞳孔收縮,微微瞇起,風間被這條死魚弄得無措,事實上他的確不是來找木夏,他來森山家辦的是正事。

自池田屋事件後,長州一些激進派越來越不受控制,朝廷內部也出現支持與反對天皇的兩派,而薩摩番最近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情,他早有所聞,但親自跑來一探究竟,不像鬼王的風格。

這一切的不合理,是聽聞和森山大人有關。荒唐的是現在他卻異常的欣喜,這幾日的煩悶也全部消散。

但風間臉上是不動聲色,眼神裏更是自娘胎出來就有的不屑——天下人都欠了本大爺錢!

“好啦好啦,我欠你的錢一定會還,現在你先幫我把紙撿到案上行麽?還有幫我把腰帶弄松點……”木夏懇求著,自己動手那是怎樣一種艱難,她從來都是識時務的。

“幾天沒見,你又蠢了。”

男子緩步走向她,輕巧的就幫她解決了腰帶問題,木夏一臉討好的稱讚,技術高明。

滿臉都是不睬她的蔑視,風間隨隨的瞥了眼某人抄的詩句,字真夠醜的。一邊嫌棄她沒文化,一邊他又來了雅興,拿起那本《百人一首》翻了翻,問起了緣由。

小嘴一張一合,幹巴巴躺在地上的‘死魚’從頭到尾解釋了閃腰的過程,包括糾結的腰帶問題。

屋子裏原本靜謐的氛圍,全在某人破形象的大笑中結束,‘死魚’沒好氣的對天花板翻白眼,笑你個頭,再笑就不還錢!

“蠢女人,這是你給本大爺下鬼藥的懲罰。”嘴角還帶著零落的笑意,風間拎起那本詩集,靜靜的盯著地上那死魚的呆臉,一絲溫柔抵達幽深的瞳孔。

小氣鬼,還計較上次的事。木夏努努嘴,瞪大眼睛以90°仰角看風間千景,他的形象頓時高大了許多,她O著嘴巴還在研究他具體身高時,就被風間扔下的詩集砸了個正著。

“蠢。”神情極冷淡的回到案邊,風間哼下一氣,發問道,“那個,抄多少遍?”

木夏捂著被砸疼的鼻子,小聲嘟囔著,“20遍。不抄完不給飯吃。”

鼻子裏又是冷哼,風間不耐的折了眉,說,“念。”

“哈?念什麽?”

“蠢,叫你念詩。”

“哦,債主大人。”木夏吐吐舌頭,照著詩集上一句一句念下來,又斜眼瞧了眼風間,他竟然在伏案寫字,滿臉都是‘本大爺今天心情好’的氣色。

他今天是撞了邪,還是吃錯了藥,木夏無從考究,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悠,想著誰抄不都是抄,於是很配合的念書,那頭的風間低眉專註的寫,寫了一頁,他也煩不勝煩她的字跡能長成那樣,殘害他接受多年精英教育的筆法。

盡管想擺出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某人卻趁著停歇的空隙,偷瞄晾在榻榻米上的‘死魚幹’,偶爾會不自主的想親吻那魚幹,也許是她撅起的櫻桃小嘴,透過45°角的俯視,看上去格外誘人……

夏末的午後,陽光靜靜的穿過窗欞,蜿蜒了一地的花格子。

此時蟬聲也不再鋪天蓋地,空氣裏飄著淡淡的茉莉香。

木夏被暖洋洋的陽光催得哈欠連連,眼皮時不時耷拉下來,一道深邃而純凈的目光流徑她的眼角眉梢,男子不禁莞爾,你在我身邊半睡半醒的看書,不希望只有這一次……

時間在宣紙翻頁那細膩的聲中溜走,榻榻米上的死魚幹終於沈沈睡去,睡夢中有雙溫柔的大手將她抱起,裹著她進入一個柔軟的懷抱,她依稀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春天裏的青草暖陽香,也不是青澀的櫻花香,而是夏末初秋時,滿庭茉莉香。

望著懷裏的少女呼吸變得平緩而均勻,風間的眉卻越皺越深,胸口處隱隱加速的心跳聲是怎麽回事,又不是第一次抱女人,卻覺得陌生到新鮮,所謂的從容與嫻熟,被誰pia得煙消雲散?

目光掃過那些白紙黑字,像荒謬可笑的證據,風間又有些頭疼似的無力,他單手托起腮,側目凝望熟睡的木夏許久,此時華子正進屋,突然撞見這位少爺溫柔而安然的神情,和前一刻他在廳堂內的狂傲不羈,簡直判若兩人。

“木夏小姐她……”

聞言,風間飛速的擡眼,剜去一道淩人寒光,遂驚覺自己連來者腳步聲也未察覺。看來跟蠢女人是不能呆太久,遲鈍也是會傳染的。

華子原本是傳木夏的晚膳,但風間明顯一副‘誰吵醒她誰就死’的氣場,渾身上下透著的不得靠近與違抗的森寒,駭得華子打完冷顫後閃人,就想不明白木夏那丫頭怎麽敢睡得如此安穩。

木夏不僅睡得安穩,還在風間的懷裏千挑萬挑的找了個最舒服的地方,整整小腦袋,睡到人神共憤也不管。

一直睡到快日落西山,木夏醒來後大呼小叫的要離惡魔遠點,幾經掙紮差點再閃一次腰,最後她慎重掂量,這家夥抱自己的姿勢充分考慮了她的腰傷,舒適!

她決定不反抗了,幹脆倚在在他懷裏,就當腰傷療養地,接著捧起詩集繼續念,風間也繼續寫,偶爾落在少女臉上的目光,多少帶了點寵溺的意味。寫了一陣,忽然發現某人聲音越來越小。

“怎麽不念了?”

“我渴了,想喝水。”

木夏才不顧某大爺百年難遇一次的恩典——替人抄書,大咧補上一句,“想喝冰糖水,上街才能買。”

咯噔一聲,她聽見風間將毛筆迅速擱下,而後是長長的深吸一氣,以及不是惱怒也不是不屑的嗔怪,“森山木夏,你就是一個麻煩!”

***

“餵,餵餵,放我下來!”

“你閉嘴,再叫就扔了你。”

木夏實在沒想到這債主大人固執到一定境界,從書房出來,到見森山伯父,風間千景就這麽一路霸道的抱著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倒是旁若無人,但作為目光壓力中心的本人,表示極度不適應。

尤其是到了這大街上,木夏見風間還是死不聽勸,或者確切的說,這世上沒人能讓他改變主意,她從那神情覆雜的大叔手中接過冰糖水,一點喝下去的動力也沒有——胸口堵著了。

“那個,我是醫者,這樣老不運動,腰傷會好得很慢。”星星眼的期盼雙腳能著地。

“你放心,在我玩膩之前,享受本大爺抱你,就好好珍惜吧。”不以為然的霸道。

木夏偃旗息鼓了。

眼看天色漸漸暗下來,木夏催促著還是回去,雖然倚在一百八十多公分的風間千景懷裏,有著小鳥依人的被保護感,但周邊婦女同胞們的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對於這位心裏還盤算著何時還清債的姑娘來說,壓力山大。

風間的語氣顯得平靜異常,“以後每隔兩天,本大爺會去府上收債。”

“誒?”木夏說不出的震驚,其實她從未謀劃過怎麽還錢,以她那點為以防將來森山友賀讓她嫁錯人,沒錢養活自己而預先存的私房錢,也不夠還他一幅字畫。

這樣說來,等她將來的兒子都能打醬油了,他還會一臉拽樣站在家門前說,還錢!

想來一頭黑線。

木夏晃晃頭,茫然的看著風間掩不住嘴角勾起悅然笑容,她凝神靜聽那一串咕咕的叫聲,無語凝噎。

風間微蹙起眉,問她想吃些什麽,而木夏的回答,無預警的讓他囧然。

惡狠狠的盯住招牌上‘蕎麥面’三字,風間的嘴角在橫抽,鄉下狗吃的東西,也配讓統領整個鬼族的王者吃!?

“你確定要吃這個?”語氣裏的顫抖也是情有可原的。

“嗯吶,我請你。”木夏心無掛礙的掀開了簾子,沖做裏頭的大叔問好,見風間半天不進來,她扶著腰顫顫悠悠的將他拽在小木椅上。“相信我,很美味哦。”

美,味?

風間迷茫又困惑的看著那些奇怪的面條,好好一張漂亮的臉蛋全僵硬了。

對於這幾輩子都吃鬼族禦用廚師做的東西長大的風間千景來說,這是一次活生生的虐待。

瞥了眼木夏那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他深吸一口氣就冷靜下來,要了她的手帕,毫不猶豫的將桌子從左至右從上到下擦三次,最後,泰然自若的坐下來,面色微寒的沖老板冷道,“不要放青椒。”

木夏聽聞這三分孩子氣的要求,撲哧一笑,遭了某人威脅性的‘再笑就收高利貸’的眼神,她只好乖乖閉嘴。

“這位少爺好像不常來吶,木夏小姐?”

“嗯,他是第一次來呢。”

做蕎麥面的大叔想友好的打招呼,可見了某人那‘貧賤退散’的高貴姿態,頓時沒了底氣。

“你和低等人類之間的交情真是好的讓人覺得悲哀啊。”即使是輕描淡寫的嘲諷,風間也會露出優雅的笑容,三心二意的不屑。

木夏正色,“餵,你不是人類麽?說這種話,等於貶低自己呢。”

“……”

風間微張嘴,一副作罷的口吻,“蠢。”

從須永老頭那得知這丫頭渾渾噩噩的活了十六年假想人類的生活,今後也想讓她一直以人類身份活著,畢竟非純血統的女鬼在鬼族裏是遭受歧視的,只是到了他風間千景這,開了獨獨一條先例。

什麽時候他開始慈悲為懷的接受種族平等了?荒唐!

但有時事情就是這樣荒唐到無法想象,正如此刻他夾起了一根扭扭面條,送入嘴裏,意外覺得不討厭後,連同那黑乎乎的湯也喝了一口。

“おいしい(美味)~”

吃得心滿意足,某人眉眼彎彎的樣子實在是沒出息,風間對這女人的滿足程度也有了全新認識,她就做個蠢人類,很好。

瞅見伴醬裏的魚仔,木夏忽然想起來,“啊,要是小七來就好了,它最愛吃這個。”

“小七?”筷子頓在半空,風間垂眼喝一口熱湯,問,“誰?”

木夏故弄玄虛的想了一個回答,“這世上我最喜歡的小七。”

說完,就聽到某人喝水嗆到的咳嗽聲,她側臉望著可憐的風間,搖搖頭,你還真是不習慣呢。

湯還冒著熱氣,白霧太濃,木夏看不清的是對方那陰沈掉的臉,她繼續小七的話題,‘他的毛好柔軟,抱著睡最舒服’‘他從不挑食’‘他的眼睛漂亮呢’……

“森山木夏,你給我夠了。”

方才還在大聲聒噪的少女,被這陰測測的聲音破壞了節奏,心裏抖掉一拍,她終於透過熱氣看見風間那面目可憎的惡魔狀。

“哦,你不喜歡貓。”狀況外的理解。

“貓?”頓悟後的囧然。

堂堂鬼王殿下與一只貓生悶氣,這簡直是他生命裏一場災難。而最令風間發指的是,這種荒唐,無聲的在他人生裏泛濫成災——譬如,不知不覺的吃掉了那惡心的青椒。

始作俑者的木夏一臉坦蕩的要結賬,往口袋裏掏了片刻,只好厚著臉皮扯風間的衣角,“麻煩,付錢。”

“……”

歪頭小心的補充,“啊,這個錢追加在我欠你的債裏,好麽?”

“……”

事實是風間也不常帶錢,木夏轉念一想,欣然提議道,“嗯,那就洗碗抵消面錢吧?”

“……”

恍惚間瞥見男子的金發被橘色燈光鍍上茸茸光暈,少女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揉著他柔軟的頭發,安慰說,“乖,就洗兩個碗。”

“木夏,你,夠,了。”

語氣裏不容置疑的威嚴消失在裊裊而散的霧氣中,低落的碎發遮住了一張看不到表情的臉。

☆、醫所

冷月夜,鎖清風,淚上花開。



槐葉在八月末梢裏變成深沈的墨綠色,是夏天即將結束了。

木夏的腰傷也早已覆原,她這幾日閑得在院子裏散步,迎面幾位侍從搬著重物從身邊經過,少女搖頭感慨,森山家的女人們去薩摩游玩一趟,也要帶這麽多行李,幹脆把整個家都搬過去唄。

當然,這位三小姐是肯定沒份,家族族譜上,她是外面的那個人。

“吶,你不是主公大人的陪讀嗎?那就去陪大人,游玩什麽的,不適合你呢。”

臨走時知子還不忘記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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