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奉有些懊惱, 更多的是不解，搖了搖頭，很快出了營帳。

衛律和趙明瑜一個營帳, 裴奉喜潔喜凈, 向來一個人住。

今夜又是月圓，衛律心中記掛著趙意嬋, 怎麽也睡不著，夜半時還對月看著那枚護身符出神。

那邊趙明瑜卻睡的很香, 甚至還做了個美夢。

夢裏正是大好春季, 園子裏開滿了潔白的海棠, 碎雪積雲般美麗。

趙明瑜正迷糊的在園子亂逛，忽而聽到一聲輕笑，三分舒朗, 七分柔婉，像鉤子般引人。

撥開花枝，趙明瑜循聲往裏走去。

紅欄綠柱的水榭上，一位白衣麗人背坐著, 不知望見什麽，笑的愈發快意。

趙明瑜不受控制的往前行。

在離白衣麗人不過一丈的地方，他停了腳步, 前方仿佛被層無形屏障擋住了，半分也靠近不得。

白衣麗人的笑聲漸低，趙明瑜目光落到那披散如雲的烏發上。

不知撫起來是什麽感覺。趙明瑜腦子沒由來生出這麽個念頭。

拍了拍臉，趙明瑜從旖旎心思中回過神, 可看著麗人，心底卻更癢癢了。

他等了一刻，或許是一天，白衣麗人還是背對著他，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白衣麗人輕嗔了一聲，轉過身子。

趙明瑜瞪大了眼，面上一瞬間漲的通紅。

那人生就一雙冷清的眼，瓊鼻朱唇，膚光勝雪，抿唇輕笑時，襯的身側明媚的春光剎那間都黯淡了許多。

“呆瓜，還不過來。”麗人蹙起秀眉，聲音裏三分羞惱，七分歡喜。

隨著這句話，前方的屏障消失湮滅，趙明瑜癡癡的往前走。

麗人笑靨如花，近在咫尺。趙明瑜心臟撲通撲通亂跳，屏住呼吸將麗人攬進懷中。手撫上那堆雲般的長發，無限眷念的喚了一句。

“……”

隨著一聲哨響，趙明瑜順利從夢中驚醒，麗人的臉已經化為泡影，他完全記不清模樣。

揉了揉昏沈的腦袋，趙明瑜飛快的的穿好衣裳，一骨碌跳下了床。

在寒氣中活動了下胳膊腿，趙明瑜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天風寒癥狀似乎好多了。

衛律早早收拾好，正在營房吃早膳。

趙明瑜去的時候衛律已經吃到一半了，突然而至的寒氣讓他不由自主擱下了筷子。

“阿奉呢？”趙明瑜找了一圈沒看到人，不自覺加大了聲音。

衛律瞥了趙明瑜一眼卻沒說話，神色比往常更冷一些。

他今日心情實在有些差。昨晚趙明瑜不知做了什麽美夢，不時發出一陣傻笑，直叫人毛骨悚然。

沒睡好加之食欲被影響，衛律感覺心情更差了。

趙明瑜還準備問兩句，不遠處突然響起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阿奉，今日怎麽起的晚了？”有人問道。

“阿奉，怎麽咳嗽的這麽厲害？”這句裏帶了幾分關切。

裴奉會些醫術，這幾個月救助過不少受傷的兵士，加之人長得白皙俊秀，在軍中很是受歡迎。

聽了這些問話，裴奉只是朝幾個小兵笑笑，步子不停地向前走。

看見好兄弟不舒服，趙明瑜心中擔心不已，飛快迎了上去。

“阿奉。”趙明瑜一看便知裴奉是染了風寒，稍作思量便明白了這是因何而起，心中不由大為愧疚。

因著風寒的原因，裴奉的面色更顯蒼白，薄唇卻因上火而泛紅，眉眼秀致，愈發顯得溫柔可親。

怎麽感覺有點眼熟？趙明瑜心中打了個哆嗦，按下了那一點詭異的想法。

“來，阿奉，這碗粥溫度剛剛好。”趙明瑜討好地將自己冷著的熱粥端過來，感覺溫度適宜，笑著遞到裴奉面前。

裴奉喝了一口粥，直覺寡淡無味。桌上都是些清淡小菜，實在叫人提不起胃口。

“怎麽樣，還成嗎？”趙明瑜在旁邊問了一句。

裴奉覺得那粥的味道又淡了一些，他輕飄飄望了趙明瑜一眼。

趙明瑜仿佛從那眼神裏看出了一絲可憐，心跳沒來由漏了一拍。

他知道自己錯了，不該讓阿奉照顧他，他那麽瘦弱，哪裏抗的過風寒。

趙明瑜悔恨不已，望著一桌的清淡小菜，再想著裴奉一貫的辣口，心中的愧疚更深了。

在裴奉淡然的目光中，趙明瑜忽地拍了拍胸脯，打包票道：“阿奉，你養好身體，等到了洛安，我帶你吃遍京中美食。”

他的眼神真誠至極，裴奉招架不住，低垂了頭，默默喝起了粥。

算了，不跟個沒心眼的計較。

衛律坐在一邊，看著小口喝粥的裴奉，又望望跑去拿梅子的趙明瑜，眼底浮現一抹憂慮，須臾消散。

大軍抵達洛安已是五日後了，彼時日光正盛，映在墨色甲胄上如鍍了層渺然金光，讓本就威儀的軍隊更顯莊嚴肅蕭之勢。

整齊劃一的步伐踏出了驚天的氣勢，自南門起，跑來看熱鬧和接孩子的老老少少圍的是裏三圈外三圈。

依照律法，大軍統帥不得延誤，歸京需得立即去大殿匯報，評功論賞。繞過南門，蘇承不預耽誤，馬不停蹄地趕去了聖安宮。

不過四月，大軍便成功收回南境失陷郡地，十萬大軍死傷不及一成，實在算的上是大勝而歸。

洛明帝大喜，賜蘇承玄金虎紋甲，又撥禁軍三萬歸蘇承管制。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殿上頓時嗡聲一片，不少老臣站出來反對，言榮寵過盛。

不過洛明帝卻固執己見，蘇承推拒不得，只得叩謝聖恩。

望著喜怒不形於色的蘇承，洛明帝冠冕半掩的眼中閃過一絲陰沈。

這次端看你是不是真的要造反了，鎮國……大將軍王。

蘇承被滿殿嫉恨和艷羨的目光瞪的是滿身窟窿，心中當真無奈。到了他這位置，權勢過盛之只會是災禍。

帝王之心誰敢揣測，誰又揣測的出？終究是，伴君如伴虎。

蘇承回府的時候還未及酉時，冬日白晝短，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他想去找衛律計劃一下行事，沒想到卻沒尋到人。

踱到外間時，管家稟告道：“王爺，少爺回府稍作收拾後便和瑜公子一道出去了。”

蘇承聞言直覺不妥，或者說，有些疑竇。衛律往日一貫待在鎮北王府，深居簡出，不知從何時起開始頻繁出行，但似乎只去趙府？

畢竟是少年人，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嘆了口氣，蘇承轉身回了內堂。

一回到洛安，趙明瑜就逍遙起來，看到熟悉的街道鋪子，整個人精氣神都好了許多。

裴奉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但只要看了他那一直上揚的唇角，便知他心情大好。

京都洛安，繁華錦繡自不必說，因著律法對商賈約束不嚴，竟還有不少外域客商，可謂包羅萬象。

裴奉心中暗暗讚嘆，等到蘇將軍去了聖安殿，衛律和趙明瑜準備一同去護國公府時，他就有些不自在了。

自己身份尷尬，又無甚地位可言，實在不好去護國公府。

趙明瑜看出裴奉的不自在，安撫道：“你別不好意思，我爹娘都特別平易近人。”

說著他挑了挑眉，給衛律使了個眼色。

衛律想起趙長軒深沈的眉眼，忍住內心的波瀾，微微點了點頭。

為了循循，他就幫他一回。

裴奉稍微安了心，思量著只把自己當來串門的客人好了。

護國公府，沈氏和趙家眾人早就等著了，趙明瑜回府拜見過老祖母後，便直奔鳴軒院。

“瘦了不少。”沈氏兩眼含淚，捏著趙明瑜的手心疼道。

趙意嬋扭過頭，對著這幅執手凝噎的畫面不作評價。

她這面不動聲色，趙明瑜卻在心中偷笑，擠眉弄眼地引了她的註意，用口型道“阿律來了。”

“真的！”趙意嬋大喜過望，忍不住揚聲道。

這句委實有些突兀，沈氏嗔怪的看著趙意嬋批評道：“這般咋咋呼呼的作甚，兄長回來了也無需這般。”

趙意嬋最怕沈氏，當即低了頭，作鵪鶉樣。

沈氏便又拉著趙明瑜問來問去，也幸得他脾性好，竟絲毫不覺得呱噪，反而笑的叫一個歡快。

知道衛律來了，趙意嬋哪還坐的住，瞅準個時機，一溜煙跑了出去。

趙明瑜給她指了路，分明就是大廳的方向。

其實衛律來的實在有些奇怪，旁人或許不知，趙意嬋心中卻清楚，他這明明就是看她來著。

臨進門前，趙意嬋停頓片刻，稍稍撫順了被風揚起的碎發，又將衣裳捋平整了些，這才作淑女狀往裏走。

不過步子邁的大了些，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個急性子。

衛律正和裴奉在喝茶，兩人都是清冷寡言之人，坐在一處實在沒什麽好聊的，不過性情閑適，等了許久也不見焦躁。

聽到一陣略為急促的腳步聲後，衛律斂起的長眉微舒，冷峻的神情轉柔。

裴奉正暗自心驚，很快聽到了一聲清脆喜悅的叫喚。

“阿律。”

裴奉下意識擡起頭，往前看去。

進來的是個生的極妍秀的少女，著一身正紅色繡雲紋短襖，十六幅的折枝裙柔柔垂下，頸項堆著一圈銀狐毛，襯的一張小臉愈發精致。

她的眼睛極美，有如水波蕩漾，盈盈含情。

衛律不自覺露出一絲淺笑，冰消雪融，似乎能嗅到花香。他站起身，女郎便再端不住，直直奔過來，一把摟住了他。

“阿律。你好不好？”趙意嬋關切問道。

“很好，你呢？”衛律的聲音有些啞。

“我也好的很。”她的聲音低了些許，“就是有些想你。”

說完後趙意嬋著實有些羞窘，捂住臉不看衛律。衛律被這突如其來的情話弄得有些發懵，回過神來，玉色的臉卻慢慢紅了。

他本是冷清的眉眼，此時神情微暖，溫柔的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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