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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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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 前來赴宴的匪寇吃喝盡興,接連告辭離開。

鄭厲坐在軟榻上,油膩的面上帶了些許疲憊。美姬麗娘柔若無骨的玉指附在他的太陽穴附近, 技巧十足的按摩解乏, 目光卻隱晦掃過下方。

裴奉立在一旁,身形修長與眾匪大不相同, 冷清的幾乎不像炙手可熱的軍師。

麗娘看著他秀氣的面孔,不由自主的走了神, 手下一個不在意按壓的力道便大了些。

“呵!”男子的聲音粗莽中帶了不滿, 這是按摩解乏還是要他的命呢?麗娘收回手, 柔聲嬌呼。

鄭厲被這嬌呼勾的渾身發軟,摟過麗娘,對著她芳香的俏面就親了兩口, 神情帶著一股令人厭惡的癡迷。

麗娘心中惡心的幾欲作嘔,可想起裴奉的囑托,強撐著勾起唇嫵媚一笑,一雙含情妙目勾魂攝魄。

“心肝兒。”鄭厲摸上了麗娘大腿, 急著掀起她的衣裙,一幅急色模樣 。

“將軍,還有人呢?”麗娘手下微微用力, 勉強推開了鄭厲,嬌嗔道。

“混賬!”鄭厲恨不能立時成就好事,黑著一張本就黧黑的臉瞪下去。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沒看到本將軍在與美人親熱呢嗎?

“ 將軍, 是屬下逾矩了。”裴奉屈膝跪下,幾縷散發覆在額上,看不清目中情緒。

“原來是軍師,這麽晚了,還是快些回去休息。”鄭厲頗為倚重裴奉,忍下氣悶,敷衍著想打發他走。

“是。”裴奉躬身行了一禮,目不斜視的退了出去。

高臺上的麗娘咬著下唇,直到舌尖觸到一片鹹腥才松開來。呵……裴郎竟這般無情。

“麗娘,麗娘。”鄭厲撕開麗娘的外衣,粗魯的吻上她的唇。

麗娘眼角落下一滴淚,無力地摟住了身上人。

裴郎,縱使你無心於我,你想要的,我還是要甘願幫你達成。

裴奉沒有走遠,他靠在涼意刻骨的外墻壁,聽到女子隱忍的痛苦呼喊。

心中確實有過愧疚,可他沒有別的辦法。世上計策雖多,可美人計最為實用,也最為好用。

更何況,麗娘與他,本就沒有可能。

裴奉眼底掠過一絲不忍,此時遠處忽而響起翅膀撲棱聲,裴奉擡起頭,面上帶了些微的喜意。

須臾一只灰撲撲的信鴿落在他的肩膀上,裴奉給“小白”順了順毛,四處望了下,確認無人,拿起信件展開去看。

明日午時,他將信件收回袖中,暗中思量,得快些行動了。

夜色深沈的宛如擇人而噬符巨獸,無盡的黑暗中卻又有細小的火光,暗夜終將過去,而希望的曙光便在前方。

裴奉幾乎是一夜沒睡,他做了一個夢,或許說,他日日都在做著一個夢。

那是他不願回想的過往。如果可以,他寧願當初死的是自己。

南境的一個普通村莊,不算富饒,也不算貧窮。家家戶戶安居樂業,生活的很是幸福安樂。

村西頭有乎戶裴姓人家,夫妻倆人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個孩子,呵護的如珠似寶,雖然他們無珠也無寶,可一切好東西都願意捧到孩子面前。

可這個孩子性子卻頑劣的很,他不聽父母的勸告,偷偷從暗道溜出去玩耍。

外面的世界比小村莊大多了,小孩子一開始覺得有趣極了,可很快,天色暗了下來,周圍靜寂一片。

原本美麗的流螢變得如同鬼魅的眼,孩子漸漸生出了恐懼,他開始呼喊,可周圍沒有一個人。

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孩子都要睡著了,耳邊忽而想起沙啞的嗓音。

“孩子,你怎麽一個人待在這,是迷路了嗎?”一個大漢俯身問道。

孩子興奮極了,眼睛都閃閃發光,他沒有看見大漢微紅的眼圈,也沒有看見他褐色衣裳上的暗沈血跡。他滿心歡喜,將一切全盤告知。

大漢笑的猙獰,孩子卻覺得溫暖,他給大漢指路,繞了好久帶著大漢回到了美麗的家鄉。

父母見到便尋不到的孩子,歡喜不已,連聲給大汗道謝,孩子溫柔的母親還做了一桌子的菜款待大漢。

孩子吃飽後滿足地陷入沈睡,半夜卻聽到了淒厲的哭喊。他睜開眼,看到了一片血光與硝煙。

鋒利的刀鋒閃著幽幽藍光,那大漢哼哧著走近了膽怯的孩子。

黑暗來臨前的最後一瞬,孩子秀美的母親撲過來抱住了他,她溫熱的手心捂住了孩子的眼,為孩子擋住了致命的一刀。

黑暗中面上溫熱一片,孩子嗅到一片腥膩,他渾身僵硬,倒在了地上,聰明地閉上了眼,盡量放輕呼吸。

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一個月。孩子睜開眼時,熟悉的小村莊已經成了人間煉獄。

父母慘死在身邊,熟悉的叔伯嬸姨小夥伴們無一幸免,他竟成了這場殺戮的唯一幸存者。而這場罪惡……這場無妄之災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無知又頑劣的孩子。

他將爹娘埋葬在梨花樹下,對著簡易的木碑長跪,磕的頭破血流。

懵懂的孩子一夕間長大,他立誓要用一生,去讓那個惡徒付出代價。而他也將終生悔恨,永墜深淵。

枕巾濕了大片,裴奉偏過頭,被燦爛的光亮刺的睜開了眼。

真好,這一天,他等了有八年了。既然蒼天無眼,他便親手了結惡人。

裴奉翻身起床,收拾好屋子,將昨日忘記的信件燒毀,緩緩踱出了屋子。

時間尚早,昨日慶功宴幾乎所有匪寇都去了,鄭厲好烈酒,打開崎川郡庫房,將存酒都搬了出來。大家難得喝這麽好的酒,敞開懷喝,皆是大醉而歸。

南門的幾個守衛都是被迫強撐著起的床,此刻正靠著城墻懨懨的打盹。

裴奉笑意盈盈,招呼著幾個侍從將肩上挑著的木筐放下來。

有匪寇認出裴奉,心中大為不解,往日軍師從不與他們說話,今日這般和顏悅色卻是為何?

“將軍看大家近日來頗為辛苦,特命在下送來些好酒好菜犒勞犒勞。”裴奉咧嘴一笑,當真十二分真誠。

將軍真是體恤下屬,跟著他造反準沒錯。領頭的匪寇心中歡喜不已,招呼著兄弟將那些菜全挪了過去。

打開遮蓋的巾布,誘人的飯菜香味直撲,領頭的匪寇抓了一只鹵雞腿直啃,其他的弟兄晨間只喝了幾碗稀粥,早就餓了,聽到招呼,全湧過來爭著嘗兩口。

一群地位低的都在大吃大喝,卻叫個官銜高的站著,這叫什麽道理。領頭的匪寇咬著雞肉,含糊不清道: “軍師,你可吃了午膳,不若和我們一齊吃罷。”

“好,我正有些餓了。”裴奉揚唇輕笑,一撩袍角坐了下來。

領頭的匪寇原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裴奉竟答應了,心道軍師真平易近人,順便將幾道油水足的菜肴都移到他前面。

“軍師,你先吃。”他給裴易夾了一大塊燒雞。

裴奉做樣子的咬了一口,又夾了兩道清淡的菜肴,隨即放下木箸,掏出巾帕搽幹凈嘴上油漬。

“你們吃罷,我飽了。”他清了清嗓子,揚聲道。

眾匪面面相覷,簡直不敢相信。整日裏打打殺殺很費力氣,大家一般都要吃兩碗飯才勉強抵飽。可軍師只吃了小半碗飯,這都不夠塞牙縫的。

再看看他瘦弱的身板,大家都恍然大悟,算是明白了緣由。一齊低頭開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日漸正中,離午時還有一刻鐘,裴奉估摸著差不多了,起身告辭。

“我還有事要忙,先行告退。”

“軍師慢走。” 領頭匪寇沖裴奉揮了揮手,忽而感覺腦中有些暈眩。

低頭一看,城墻底下將士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心道不好,他強撐著站了起來,沒走兩步,天旋地轉倒了下去。最後一個念頭竟是,吾命休矣!

裴奉繞過長長的水橋,拐進一處偏僻的甬道,糧草等事一向由他來管,鄭厲愚笨不堪,但身邊總有些蠢材護著。裴奉武功不好,沒法正面殺了他,唯一可以倚靠的便是腦子。

他算不得聰慧,但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的踐行同一件事,只要不是傻子,總能得償所願。

“軍師!”幾個守門的匪寇給裴奉行了禮,裴奉不甚在意的點點頭,繼續往裏走。

他停在一道紅木門前,拿出鑰匙,指尖因心中巨大的喜悅而微微顫抖。一攻進郡守他就進言,將糧草全放進這間庫房,鄭厲自然照做。

庫房的門是松木制成的,整個庫房都是由松木搭建。他早在書中看過,松木易燃,真是天賜的好機會。裴奉仰起頭,覺得今日的陽柔和了些。

打開庫門,裴奉將準備好的火油倒到糧草上,“砰磁”一聲點燃了火石,橙紅的火焰一點點蔓延,很快吞噬了整個屋子。

裴奉拿起一個火把退了出去,靈活地翻過高墻,將火把從窗口扔進了另一間屋子。這是存放武器彈藥的地方。

辟裏辟裏的細小聲響越來越大,很快又傳來了匪寇驚恐的叫喊,裴奉裂開一抹近乎冷寒的笑意,風一樣跑開了。

那邊麗娘正服侍鄭厲吃午膳,裴奉跑進正屋,直直跪了下來。

“將軍,大事不好,庫房失火了!”

迷藥漸漸起了作用,鄭厲覺得耳朵有些堵,裴奉的聲音不大清楚,他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裴奉給麗娘使了個眼色,麗娘會意退到一邊。

“我說……你該死。”裴奉站起身,驀然靠近,將藏在袖中尖刀狠狠刺進鄭厲大腿。

鄭厲張口想要尖叫,卻發現發不出聲音。裴奉用帕子捂住他的嘴,不一會鄭厲便暈了過去。

麗娘嚇的渾身僵硬,呆滯了好一會才回過神,有些哀愁道:“裴郎,你把他殺了我們可怎麽辦呢?”

裴奉笑意愈冷,神色間帶了一絲解脫的痛快,“你趕快從後門走,我與他有血海深仇,等了這些年,今日定要了結。”

麗娘看著裴易,死活也不肯走。她桃花似的眼中汪著一泓淚,往昔的嫵媚都化作了楚楚可憐。

恍惚間裴奉仿佛又看到自己的母親,他閉上眼,無奈道:“你先走,我晚些來尋你。”

麗娘猶疑了好一會,方才期期艾艾道:“裴郎,我就在那家胭脂鋪外等你,你一定要來帶我走。”

裴奉點了點頭,麗娘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裴奉轉過身,眸中盡是冷光,謊言是為了成全,他不可能和麗娘在一起。

更何況他多年前就存了死志,只是不想讓鄭厲死的那般痛快,他要他生不如死。

禽獸怎能輕易便去投胎,他要他長命百歲,日日煎熬。

裴奉料到了一切,卻沒想到鄭厲這般肥胖,他根本沒法子將活著的他帶走。

那他就將他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叫他下輩子淪為真正的畜牲。幽幽藍光映在黧黑油膩的面上,裴奉迷蒙間仿佛又看到了熟悉的火光與鮮血。

屋外忽而響起了震天炮聲,裴奉透過窗樞往外看。南城門火光沖天,第一次,她覺得那瀲灩的光彩很美。

那位不知名的男子,想必已經帶兵從南門攻進來了,真好,真好!

裴奉不由笑起來,眼角卻落下淚來。

她將滿身傷痕的禽獸推進蓮花池中,看著撲騰的男子揚聲大笑。守衛的匪寇全無真心,一看到軍隊就四散奔逃,沒有一個人來救曾經效忠的將軍。

裴奉看著池水一點點將那人吞沒,心中的最後一點執念煙消雲散。

爹娘,奉兒來陪你們了。裴奉舉起匕首,下一瞬便要落於頸項。

“錚”的一聲裂弦之聲,一支箭羽精準的擊落了匕首。

手心發麻,裴奉偏頭望去,不遠處的廊道,跨立馬上的青年黑發飛揚,握著長弓,神情肅穆而溫和。

“阿律!我去看看”。他似乎松了口氣,揚聲高呼,一揮馬鞭,駿馬沖這邊疾馳而來。

無盡的黑暗來臨前,浮現於裴奉眼前的,竟是最初的芳草碧連天。

流螢飛舞,孩子伸手握住了一只,大眼睛撲眨撲眨,歡喜地望著綠瑩瑩的小飛蟲。

“奉兒。”溫柔的女聲由遠及近。

孩子松開手,流螢飛旋於半空,他回過頭,撲進溫暖的懷中。

“娘親。”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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