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陣雨來得太突然，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傾盆而下，又大又急。

林子糖的頭發和衣服都在奔跑中被打濕了，黏在身上。唐燃也沒好到哪兒去，前一刻還飄逸柔順的頭發全部耷拉下來，額前掛下幾縷貼在腦門上，造型很像一部古早電視劇《三毛流浪記》裏的主人公三毛，看起來傻乎乎的。

雨水順著發梢往下滑落，滲進校服的白襯衫裏，唐燃伸手把頭發往腦門後捋，露出白凈光潔的額頭。兩道被雨水浸濕的濃眉微微皺著，為唐燃略帶稚氣的容貌添了幾分男人味，讓人不禁想起時下最流行的小狼狗男友。唐燃取下脖子上掛著的耳機，隨便擦了擦塞進背包裏，然後掏出一包面巾紙遞給林子糖，“把水擦一擦。”

林子糖不客氣地抽走一大半，一邊擦水一邊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啊，要不是陪我走路，你也不會淋雨，我現在就打電話讓家裏司機過來接。”

今天實在倒黴，這周天氣一直很好，每天都是大晴天，沒想到她只是飯後散個步，居然就下大雨了，把她淋成個落湯雞。

林子糖從包裏翻出手機準備通知周叔來接他們，結果手機僅僅亮了一下屏幕就因為沒電自動關機。

林子糖傻眼，瞪著手機黑屏發楞，你怎麽可以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呢？？她沒有背手機號碼的習慣，手機沒電關機，家裏一個人都聯系不上。

唐燃見狀說道：“雷陣雨下不久的，一會兒就停了，等等吧。”

也只能這樣了。

天色迅速暗下，兩人並肩站在屋檐下，面對滂沱大雨，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風一刮，雨簾立即順著斜飛進來，淋在他們的小腿上，躲都躲不及。

海濱路是近幾年新修的公路，靠著海岸線，街邊沒有任何門店，唯獨一家時光郵局，就是兩人躲雨的地方。郵局周末不上班，這會兒關著門，裏頭黑漆漆的，玻璃門倒映著兩人的身影。

唐燃一直盯著街對面，那邊是白色的沙灘和碧藍海面，大雨模糊了視線，沙灘與大海的邊界線完全被掩蓋，看不出哪是哪。

林子糖也跟著看了一會兒，沒看出個所以然，“你在看什麽？”

唐燃擡手指著對面某處，“當時我爸和那個人一起從那掉進海水裏，然後再也沒找到，後來我媽半夜的時候悄悄跑到這裏找人，被海浪卷走，第二天海水把她沖到沙灘上，才被游客發現。”

林子糖順著唐燃指的方向望過去，看到一座碧藍色的燈塔，燈塔矗立在海岸邊，下面砌著高臺，高臺有一大半浸泡在海裏。一道紫色閃電伴著響雷劃過天際，照亮燈塔頂端，紅旗被雨水打濕，垂掛在桅桿上。

對於見慣了各種生死，甚至自己都已經死過一次的林子糖來說，唐燃的經歷並沒有給她帶來震撼和感觸，末世比他更慘的人多了去了，她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想喝飲料。

但是當她目光在唐燃身上掃過，感受到少年壓抑悲傷的情緒，林子糖頓了頓，半晌才懶洋洋開口：“多吃點甜食，心情會變好。”

唐燃的自我控制能力不錯，消沈的情緒轉瞬即逝，他聞言轉頭看林子糖，眼神透著怪異，“所以這就是你食量大增的原因嗎？”

林子糖：“？”

唐燃：“基於案情需要，小舅對你做了一點調查，我當時……偷瞄了一眼，你以前，似乎不太活潑。”

嘖，抑郁癥就抑郁癥嘛，不太活潑這個形容真叫人牙疼。林子糖似笑非笑問：“你覺得現在的我就很活潑？”

“也不是……”唐燃垂眼往她的細胳膊細腿看了眼，他只是無法形象，一個患有抑郁癥的瘦弱女孩，能夠一腳踢飛從天而降的足球，能夠以一己之力打趴三名男生，甚至能夠輕輕松松吃掉二十五只烤雞……和她認識以來，好像每次見面，她都會給他帶來意外，刷新他的三觀。

這時，一輛白色奔馳轎車緩緩停在兩人面前，車窗搖下，露出秦毅水英俊儒雅的面孔，“要搭順風車嗎？”

林子糖和唐燃冒雨鉆進車後座，接過秦毅水遞過來的幹毛巾擦雨水。

唐燃用完毛巾扔回車座中間的小簍子裏，“秦醫生，下午市局不是有個新案子，你不用加班嗎？”

中午放學的時候，小舅發消息跟他說，今天局裏有新案子，晚上加班不回家，讓他自己解決晚飯不用等他。

秦毅水目不轉睛看著道路前方，雨刷左右來回清理著雨水，他語氣十分淡漠，“這起案子死者身上沒有特殊疑點，相關證據已經收集了大半，不需要解剖，只做普通屍檢就可以，交給楊法醫了。”

“又是自殺嗎？”

“不是，情殺，兇手已經被控制了。”

“哦……”

簡短的對話結束，車廂內一片靜默，林子糖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周一到周五上課期間她都是一天睡到晚，一天能睡十七/八個小時，今天一下午沒睡覺，走路的時候還不覺得，坐下來後實在困的厲害。

秦毅水打開車載音樂，舒緩平和的歌曲流淌在車廂內，更添了幾分催眠效果，林子糖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腦袋不知不覺往右側滑動，最後“咚”一聲撞在玻璃窗上。

這一聲驚動了車裏三個人。

林子糖猛地坐直身體，睡眼迷瞪，唐燃和秦毅水都看過來，後視鏡裏，秦毅水恰好與林子糖對視，鏡片後的一雙眼眸幽深不見底，冷漠仿佛刺穿鏡子撲面而來，對視僅僅維持2秒鐘，秦毅水迅速轉開視線，繼續看前方道路，手中方向盤轉動，車子向右行駛進入橋東路。

秦毅水的聲音裏帶著笑意，“我回國不到半年，還不習慣國內的駕駛方向，車技可能不太好。”

林子糖怔楞了好一會兒，疑心剛才可能是自己的錯覺，她揉揉眼睛，搖頭道：“沒有，是我太困，剛才睡著了。”

唐燃見她一副還沒清醒的樣子，探身去摁點歌臺上的按鈕，“這首歌太柔和了，容易犯困，給你換一首看看。”

熟悉的前奏響起，唐燃咦了一聲，“秦醫生也聽這首歌？”

《償還》的旋律回蕩在耳邊，早已爛熟於心的歌詞自音箱裏傳出，秦毅水輕輕嗯了一聲，“六月份的兩樁案子，現場都播了這首歌，我想或許有什麽聯系，下過來聽了一段時間，很遺憾，沒有任何發現。”

唐燃褥了把頭發，滿臉寫著詫異，“金老師的現場也有嗎？”

他只註意到前世今生酒吧裏一直循環播放這首歌。

“準確的說不算現場，在他辦公室的筆記本電腦上，當時音樂軟件開著列表循環，我翻了一遍收藏夾，也有這首歌，當然，可能只是巧合。”

……

唐燃的住處就在喬華小區附近，秦毅水則住在喬華小區的公寓區，他先把唐燃送到，然後調頭載著林子糖一起回喬華小區。

白色轎車開進小區大門，繞過十幾棟別墅樓，停在林家院子門口，秦毅水透過後視鏡，望著林子糖，眼底平靜無波，一如他的聲音，“原來我們住這麽近，搬進來快半年了，怎麽從沒碰過面。”

林子糖與他對視片刻，“或許以後會經常碰面。”

她開門下車，“謝謝秦醫生。”

家裏亮著燈，王阿姨和林子易待在一樓客廳，正聚精會神看電視，連開門聲都沒聽到。

什麽東西看這麽入迷？

林子糖走過去一瞅，是橋殷市本地臺，臺裏正在重播白天的民間大胃王競賽。

鏡頭前一秒還在一個中年大漢身上，下一刻突然轉到一個穿校服的女孩子身上。女孩子兩手握著烤雞慢吞吞往嘴裏塞，仔細嚼了咽下去，再吃下一口，看著莫名有幾分呆萌。

這是自己？

林子糖也跟著看了會兒，發覺之前在公安局裏看的鏡頭下的林子糖，和現在電視裏的林子糖，雖然是同一具身體，兩者之間的差別卻不小，氣質可以說完全不同。

王阿姨終於註意到站在一旁的林子糖，見她渾身濕漉漉的，立刻起身去廚房給她燒姜茶，“糖糖可算回來啦！下雨怎麽不讓周叔去接呢，小易給你發了信息都沒回，我們擔心你出事，正打算出去找一圈，結果突然在電視上看到你……”

王阿姨一邊念叨一邊催促林子糖回房裏洗熱水澡換衣服，林子糖把濕淋淋的背包丟在桌上轉身往樓上走。

林子易在身後喊了一聲：“糖糖，我給你帶了玫瑰酥餅，等會下來吃。”

“知道了。”

林子易現在在橋大讀大一，離家不遠，同城，乘地鐵也就半個多小時。平時上課住寢室，周末回家待一天，回來陪林子糖。

這是林爸林媽還有兩兄弟共同商討出的決定。

初中畢業的這個暑假，林子糖突然食欲大增，一天吃的比一天多，除了胃口之外，她的性格也發生了變化，最明顯的一點就是——

對家人不再像之前那麽冷淡，雖然還是沒什麽交流，但是會對他們的話做出回應了，有時候甚至會主動提出一些要求。

這一系列的轉變剛開始讓林家人既高興又害怕，悄悄找了心理醫生咨詢。醫生表示可能是因為受到青春期的影響，林子糖體內的激素分泌產生變化從而導致的心理轉變。

至於食量大增，長身體嘛，能吃一點是正常的。

這個說法有點懸，但心理學本身就是一門很懸的學科，每個病例都有自己獨特的細節之處。

總之，林家人最後接受了這個說法，不管怎麽說，在他們看來，林子糖是在往好的方向轉變，這是個好兆頭。

於是四個人裏時間最穩定、距離最合適的林子易，就被推出來，每周末回家陪林子糖，多找她說說話，刺激她與外界的溝通。

林子糖洗完澡下樓，林子易還在看大胃王競賽，王阿姨把姜茶倒進茶碗擱在桌上涼，邊上還放了一疊玫瑰酥餅。

林子易問：“糖糖，你最後一共吃了幾只烤雞啊？”

“25只。”林子糖端起姜茶咕咚咕咚喝了兩口，然後捏了塊玫瑰酥餅塞嘴裏，香甜可口的美味瞬間填滿口腔。

林子易服氣地想，自家妹妹這肯定是把全家人的胃都給繼承過去了。

這時鏡頭晃到了林子糖身邊的茜茜醬，林子易仔細看了一下，拍腿道：“這是隔壁設計院的學姐啊，橋大的名人，聽說是個網紅主播，沒想到也這麽能吃。”

林子糖跟著瞄了一眼，捧著茶碗又喝了一口，“她是做吃播的。”

“怪不得。”林子易平時喜歡看游戲直播，對吃播也有所耳聞，他感嘆道：“吃成網紅，吃功了得。”

林子糖默默看他一眼，放下空茶碗，拿走碟子裏最後一塊玫瑰酥餅轉身上樓，“休息了。”

回到臥室，林子糖沒有立刻睡覺，她開始做簡單的拉伸動作，熱身了差不多半小時，肚裏沒有飽腹感了之後，她蹲下身拖出書桌下的大箱子，裏面塞滿了她準備的負重鍛煉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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