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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文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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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回六扇門報到,六扇門裏幾個管事兒的捕頭都出了外勤。諸葛純鈞沒活幹,便主動去堆著各種江湖消息的庫房打掃衛生。

這些卷宗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翻一翻,防止壓在下面的長黴。諸葛純鈞喜歡收拾這些卷宗:通常都不會有人來這土哄哄的地方打擾她,她可以順手翻翻自己感興趣的事。

今天她要找的,是二十年前破天案的所有資料。

奇的是破天案這麽大的事情,在六扇門的記錄裏只有寥寥幾行,記錄了四起案件發生的時間、地點、受害人名字。越過藍倩倩、宛碧晴和徐璐這三個鼎鼎有名的武林美女,她看到了另一個連全名都沒有記錄的人:容才人。

大多數人提起當年的破天案,只知道死了個宮裏的才人。破天之所以厲害,是因為他可以突破禁衛羽林,直取深宮。然而後宮三千佳麗,這個破天為何沒選擇馬才人、吳才人,偏偏就選了容才人?如果這個容才人艷絕後宮,那她絕不應該僅僅是個才人。當年的武林第一美女諸葛追羽現在可是貴妃。可如果她相貌平平,一向口味十分刁鉆的破天為什麽會選她呢?

可惜六扇門對這件事的記載太過潦草,諸葛純鈞翻來覆去也沒能看出來個所以然,只能退而求其次,從“容”這個姓氏下手。但天下之大,姓容的人那麽多,她有一種狗咬刺猬的深深的無力感。最後她破罐破摔,決定先查查容君行的來歷。沒準和容才人八百年前是一家呢?

諸葛純鈞搬出幾大摞卷宗,裏面是近二十五年來所有的跟醫術沾邊的江湖門派的詳細記錄。她按照時間順序由近及遠一頁頁細讀,讀了小二十年,姓容的名醫倒是有那麽幾個,可是年齡跟容君行都對不上。勉強能對上容君行父輩年齡的,一個是藥王山上的藥仙,是個女的;一個是還陽谷谷主,是個閹人。

一大摞卷宗眼看就剩了三本,都是近二十年再也沒在江湖上出現過的門派。諸葛純鈞看時間不早,便撿了本最薄的讀。卷宗裏的門派叫“文昌宮”。

文昌宮是一個業務頗為廣泛的門派,內部又分為大司命和少司命兩個分支。大司命座下是一群神醫,主生死、壽數,據說醫術了得,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少司命座下是一群半仙,主禍福,明著是給人算命,實際上是交易情報和人命。通常如果有人來找大司命看病,大司命不收診金,卻要收與病人的命等值的一條命,或者一個秘密。大司命和少司命合作,便形成了一個治病救人、收錢殺人、情報交易的三位一體門派。文昌宮真真做到手不沾血就成為江湖中最高效的殺手組織。

諸葛純鈞覺得這個運營模式非常新穎。按說只要大司命的醫術夠高明,文昌宮應該業績喜人、財源滾滾。事實也確實如此——直到這本記錄的最後一頁,文昌宮的動作都非常頻繁。然後在二十年前的某一天,一切都戛然而止。倒不是文昌宮一瞬間就徹底消失,而是這本記錄後半部分被人撕走了。諸葛純鈞不死心地翻回去看最後一任大司命和少司命的名字:大司命叫木青,少司命叫淩仙,都跟容沒有任何關系。

她有點喪氣地從剩下的兩本裏挑了一個,才剛翻開,諸葛定光突然推門而入:“看什麽呢這麽入迷?該回家吃飯了。”

諸葛純鈞這才意識到已經是黃昏了。她忙合上書起身,隨口扯了個謊:“此去長安,聽雪閣閣主看出我身上的內傷,說這釘子或許有救。我便想著回來翻翻這些行醫的江湖門派。畢竟‘封神’本身就是江湖門派的家法,也許解法也在民間。”

諸葛定光隨手翻了翻那一大摞卷宗:“你可看出什麽了?”

諸葛純鈞訥訥地搖頭:“沒有。不過有一本書少了一小半,不知道是不是遭了老鼠。”邊說邊指了指文昌宮那本。

諸葛定光看到那名字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這文昌宮二十多年絕跡江湖,記錄也無人翻閱,可能真被啃了。明天我叫人給庫房裏放點強力老鼠藥,然後把門窗都封死,不出十天一定就沒老鼠了。”

諸葛純鈞點點頭,呆頭鵝一樣跟在諸葛定光身後,心裏卻想:“這本書後面的痕跡分明就是手撕,大哥卻順著我扯瞎話,可見這書少了一半他是知道的。那這文昌宮,倒還真的值得仔細探究了。”

是夜夜深,一道黑影從諸葛純鈞房中溜出,貓一樣竄上房頂。幾個起落,便翻出諸葛府院墻,真真片葉不驚。葉雖然沒被驚到,但是一棵樹後緩緩走出一個人影。人影目送著諸葛純鈞走得遠了,才默默向邱靜房間去了。

街上空空蕩蕩,深秋的夜風讓諸葛純鈞打了個激靈。她一邊運起七八成輕功向六扇門的方向疾奔,一邊暗想:月黑風高夜,殺人越貨時。今晚這天氣太適合犯罪。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她就跑到六扇門。六扇門大門緊閉,但這怎麽難得倒諸葛純鈞?她對著六扇門外墻助跑幾步,使了一招三步登雲。三腳分別踩在自己的腰胯、頭頂、托舉高度,輕松站在了墻頭。

六扇門院子裏黑著燈,似乎空無一人。但諸葛純鈞知道這有個值夜的老頭,深淺難測。好在諸葛純鈞對六扇門的儲藏室太過熟悉,早就計劃好了落腳的地方。她運起十成天山輕功“雪落無聲”,從墻頭像一片雪花一樣輕飄飄地落在了儲藏室門口,用鑰匙開了門鎖,無聲無息地鉆了進去。

那一大摞卷宗還像傍晚時那樣雜亂地堆在地上。諸葛純鈞掏出一顆夜明珠,借著微弱的亮光翻出“文昌宮”的最後一頁。卷宗上記錄的文昌宮大司命接診最後一個病人的時間是丁醜年八月十四。諸葛純鈞覺得這個日期莫名地眼熟,忙拿起最初破天案的卷宗,猛地發現容才人失蹤的日期是丁醜年八月十五。也就是說,從容才人失蹤的那天開始,關於文昌宮的記錄就都被人撕走了。

諸葛純鈞心事重重地合上兩本冊子,繞過一排排書架向門口走去,猛然發現門口站著一個骨瘦如柴的黑影。

黑影緩緩開口,聲音蒼老卻不無力:“何方宵小敢夜闖六扇門?”

諸葛純鈞連退三步,背對一排書架才開了口:“在下六扇門捕快諸葛純鈞,因查案需要來調閱卷宗,並非有意驚擾前輩。”

黑影冷哼一聲:“翻墻進來調閱卷宗?”

諸葛純鈞忙把白天跟諸葛定光扯過的淡又拿出來扯了一遍,還加上:“只怕家兄知道我為這三顆釘子如此求醫心切,徒增擔憂,所以半夜暗中來查閱。還請前輩高擡貴手,不要將此事告知家兄。”

黑影暴喝一聲:“你敢戲耍我!”邊說邊一掌推向諸葛純鈞。

諸葛純鈞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觸了這位守夜人的黴頭,一邊狼狽矮身躲開這毫無征兆的一掌,一邊辯解:“晚輩說話句句屬實,要不脫了上衣給您看看?”

黑影一擊不中,更加惱怒:“老朽眼拙,可沒在你的雪落無聲裏找出半絲被‘封神’封住經脈的影子。”

身後書架“轟”地一聲倒在地上,諸葛純鈞就地打了個滾,避開那排山倒海一般的第二掌。臉頰與掌風堪堪擦過,一陣火辣辣的疼。

黑影的第三掌如鬼魅一般又至,已經躺在地上的諸葛純鈞避無可避地與他對了一掌。

雙掌甫一相觸,諸葛純鈞就感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從胳膊上傳來,不得不運起十成內力抵抗。不過瞬間,她就覺得胸悶難耐,胸口的三顆釘子像生出刀片來一樣,攪得經脈生疼。

黑影“咦?”了一聲:“還真是老丁家的寶貝。”說話間已經撤了掌力。

諸葛純鈞半坐在地上,咳出兩口血沫:“這樣你總該信我了吧?”

黑影的註意力已經轉移開去,似乎在自言自語:“今晚的不速之客還真不少。”

諸葛純鈞也聽到了雜亂的跑步聲,緊接著是開門聲。黑影道:“你先在這別動,我出去看看。”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失在門口。

諸葛純鈞又不傻,見黑影消失,忙強忍著新舊內傷,從窗戶竄上墻頭,蹲伏在一團樹影之中。

六扇門墻外站著一排侍衛。諸葛純鈞在黑暗中凝神細看他們的服飾,可不正是諸葛府的家丁?看他們這種掘地三尺滿世界找人的作風,諸葛純鈞知道自己深夜出府大概是被發現了,但估量不好回去是福是禍:若是諸葛家人信了她那關於釘子的鬼話還好,頂多挨一頓責罰;但若是被他們發現自己在暗中調查破天,而且恐怕還越來越接近真相……諸葛純鈞吃不準在破天案裏諸葛家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決定先在外面躲兩天,觀望觀望再說能不能回家。

一念及此,她便從墻頭躍到一棵大樹上,打算從諸葛府的侍衛們頭頂脫身。不料月黑風高,她竟沒看到黑乎乎的樹影裏蹲著一只一動不動的貓頭鷹。諸葛純鈞一腳差點把那貓頭鷹的腦袋踩進脖子裏,這扁毛畜生自然也不跟她客氣,發出笑聲一樣的怪叫,展翅消失在夜色裏。

這一聲怪叫給諸葛純鈞吸引來了周圍所有侍衛的目光。她再不遲疑,忍著胸口劇痛強行運功,借著夜風之力從梢頭躍到對面房頂上,如憑虛禦風一般從那邊房頂上滑下去,消失了。

諸葛純鈞這兩手輕功看著帥氣,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翻了幾個墻頭,落進一個荒草萋萋的小院,諸葛純鈞再沒力氣繼續跑。看院子裏雜亂荒蕪,似久無人住,她便躲在墻角雜草堆裏開始調息吐納。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院大門被打開,三個人七手八腳地擡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諸葛純鈞頓時石化:今夜還真是殺人越貨時,這夜半殺人藏屍就要真真實實地在自己眼前發生了?

三個站著的人中的一個用鑰匙打開正房的門,點了燈,小聲命令另兩個人:“擡床上。”

諸葛純鈞輕輕松了口氣:讓擡床上說明這人還是活的。

待正房點起燈,三人安頓好了這昏迷不醒的人,兩個負責擡人的黑衣嘍啰便安靜離開了。房間裏只剩下一個活人和一個不省人事的人,諸葛純鈞卻隱隱聽到房中有夾雜著咳嗽的說話聲。

“我已經說了我什麽都不知道……咳……你又何必救醒我?”

“這可不是我自作主張,是你那幾個心腹跪著求我的。”

“咳咳,那幾個崽子……咳咳……說了什麽沒有?”

“你別激動。要是他們真知道什麽,你這毒我就已經全給你解了。”

“其實那人是誰,你自己心裏有數,何必非得逼我說出來?咳咳……你們文昌宮有你們文昌宮的章法,我們貪狼也有我們貪狼的規矩。我絕不能為了自己的命,壞了貪狼的名聲。”

諸葛純鈞腦子裏一團漿糊:貪狼是個二十多年前異軍突起的殺手組織,最著名的規矩是絕不出賣雇主。貪狼就是一把刀,被這把刀纏上就是不死不休。而且沒人能從一把刀口中知道它的主人是誰。聽這話音是貪狼和文昌宮之間還有什麽交易?

“那咱們換個玩法。我大司命救人,還可以一命換一命。你去殺了當年要殺那個孩子的人,我保你後半輩子沒病沒災。”

“咳咳,那個人的命可比我的值錢太多,就算貪狼傾巢出動,也未必就傷得了她一根汗毛。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那你也只好繼續睡著了。我算著這毒不解,你這口氣大概拖不過月底。”

“呵呵呵,咳咳,死生有命,借大司命吉言。”

屋裏熄了燈,走出一個穿著夜行衣的瘦高男人:“墻角下的朋友,聽墻角有趣嗎?”少了那一道墻的阻隔和故意壓低聲音,諸葛純鈞覺得這個聲音十分耳熟。

暗暗叫了聲苦,她幹咳了兩聲:“在下不是故意偷聽,實在是有傷在身,不便行動。”

瘦高男人頓了頓,聲音稍顯疲憊:“到東廂坐,我給你看看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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