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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舊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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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足十多天,就在諸葛純鈞要閑得長草的時候,玉紫電又深夜造訪。

在人生這有限的十九年裏,諸葛純鈞第一次覺得看到自己的親媽是這麽讓人高興的一件事。

玉紫電滿臉疲憊:“也不知招惹了哪條道上的朋友,為師可是被跟蹤了二十天了。今天好不容易甩掉尾巴。”

“二十天?”諸葛純鈞便把聽雪閣的見聞分享給了玉紫電:“這恐怕是你師兄的人吧?”

玉紫電遠沒有諸葛純鈞想象中的激動,只是皺皺眉:“嘿,居然真的是他。我還道聽雪閣為何會處處和諸葛府過不去,原來是要報仇的。”

諸葛純鈞睜大眼睛:“他說‘破天’不是聽雪閣的,你也說過他是不屑於做這種事的。”

玉紫電撇撇嘴:“我又沒說‘破天’是他家的。這次破天案後突然傳出一個消息,說當年六扇門是有意打著誅殺‘破天’的旗號消滅武林中能成氣候的勢力。證據有二:一是諸葛莊園裏的□□是諸葛飛羽埋的。這個大家早有猜測,但無憑無據不敢亂說。二十年前的舊事,若不是有勢力的有心人,誰能找到證據?就算找到證據,又如何取信整個武林?可偏偏證據就出現了。”

諸葛純鈞腦海中隱隱有一條線:“證據該不會是一個二十年前的荷包吧?”

玉紫電挑眉註視著諸葛純鈞:“這你都能猜到?去長安瘋了一圈回來腦袋瓜倒是靈光不少。”

“荷包裏有什麽?”諸葛純鈞是實實在在的好奇。一個小小的荷包如何能把整個武林攪得天翻地覆?

“荷包裏是封信,信紙確實又脆又黃,看著像是有年頭的東西。江湖上以訛傳訛,信的內容我也只聽了個大概。荷包的主人是要半夜去京郊搬東西,還不能用火把。他覺得事情有異,便留了這封信在荷包裏,講了前因後果,說如果他不能活著回來,諸葛莊園有真相。信的落款是二十年前的大爆炸前一個月。”

“這也算不得鐵證如山。不能用火把固然很可疑,但六扇門做的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情也不少。如果只是為了防止被發現呢?”

“這當然算不上鐵證如山,但除了荷包還有個小盒子。”

“不會是□□吧?難道二十年前收到這個荷包的人還真的去諸葛莊園找了找?還趕在爆炸前挖出來□□樣本?”

“配合點我抖包袱好不好?你都猜到了我還說什麽?”

諸葛純鈞難得就這些跟自己無關的江湖事和玉紫電閑聊,不想惹玉紫電不快,趕緊閉了嘴。

“盒子裏是早就結塊了的□□。小半年前,這個荷包和□□一起出現在峨眉派圓心師太的桌子上。嘿嘿,我猜這一定是我那師兄的手筆。二十年前念慈念法大師圓寂的時候,峨眉派保留了她們的僧袍。圓心師太不動聲色地請蜀中一個做煙花爆竹的高人,把僧袍上殘餘的□□和盒子裏的作對比。高人斬釘截鐵地說是同一種。”

諸葛純鈞若有所思:“證據鏈算不上完整。不過有一句話怎麽講的?人總願意看到自己本來就相信的。既然大家早就覺得我爹故意炸死武林中人,那其實這證據不過是根可有可無的引線而已。可是小半年前的事情,六扇門怎地沒聽到風聲?”

“圓心師太十分謹慎,起初並沒把這件事張揚出去,而是暗中將消息發給了破天案另外幾個受害的門派。這些門派中前一代的頂尖好手大多折在諸葛莊園,誰都不想沒事找事觸朝廷的黴頭,所以這件事便悄然熄滅了。你們自然不知道。”

諸葛純鈞十分配合地做了一個醍醐灌頂的表情:“我竟然沒想到這一層。那第二個證據呢?”

玉紫電有點得意:“第二個證據就簡單啦,我都想得通,你的小腦袋瓜想不出麽?諸葛飛羽當年的英雄帖包括好多和整件事沒關系的女俠,比如你師父我,比如落英梅花劍。就算他本著寧可錯殺一萬,不肯放過一個的態度去殺破天,我們也無論如何都沒有理由陪葬。更別說五毒教、翠煙門、峨眉派的高手們,既是受害者,又是女人,怎麽可能是破天?”

諸葛純鈞點頭:“有道理。可是既然大家都想得這麽清楚還安靜了二十年,無端端地怎麽又躁起來了?”

玉紫電幾乎沒等諸葛純鈞問完就搶著說:“因為‘破天’重出江湖啊。峨眉、少林這些自詡名門正派的擔心二十年前的慘案重演,十多天前聯手將當年破天案的真相公布了出來。我剛說的這些,十之八九都在那份公告裏。還有一兩分是我自己猜的。”

“被關在家十多天,這江湖真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啊。”

“這破天這次十有八九是回來報仇的。你看恰好諸葛含光也受了傷,你們諸葛家是被這群報仇心切的武林中人盯上了吧?”

諸葛純鈞搖搖頭,想到墨荷說過的柳雯華的青梅竹馬的故事,直覺事情沒那麽簡單:“要說報仇,我諸葛家比柳雯華接近權力核心的人太多了。就算忌憚邱靜武功高強,去殺雲出岫也比殺掉柳雯華更有震撼力。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

玉紫電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諸葛純鈞便把柳雯華和那個青梅竹馬的故事講了個大概給她。

玉紫電半坐在桌邊,揉了揉因為熬夜有點發紅的眼睛:“這可真有趣了。不過反正我對報仇沒什麽興趣,倒是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逍遙。今天不早啦,我該走了。”邊說邊推開窗子,無聲無息便沒了蹤影。走之前丟下一句:“下次你穿六扇門那身黑衣服出門,小心行人給你扔爛菜葉子。”

諸葛純鈞樂了,對那空蕩蕩的窗戶喃喃低語:“以後我諸葛府連菜都不用買了,每天墻頭上都會飛進來臭雞蛋壞柿子爛菜葉子吧?”

諸葛純鈞本以為聊天這麽久,自己很困了,一沾枕頭就該見周公。沒想到躺下之後腦海裏的困惑多了起來:就算是柳雯華把荷包和□□送給了聽雪閣,被六扇門察覺,六扇門動手殺黑白無常和柳雯華也太晚了吧?消息已經傳出去三四個月,什麽都沒發生,冷處理不是更好嗎?動手只能加快消息的傳播速度。更何況要柳雯華死,有很多無聲無息的方式。何必大動幹戈偽裝成破天呢?破天案發生的時候諸葛定光的震驚不似作偽,也許這確實不是六扇門所為?難道柳雯華被選中真的只是巧合?

輾轉反側到天光熹微,諸葛純鈞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只恨自己腦殼裏裝的都是漿糊。雞啼三遍,她就頂著一雙大黑眼圈找諸葛含光去了。

諸葛含光雖然在養病,但是保留了軍隊訓練的作息。諸葛純鈞走到她房門口,正看到她在門口空地上練槍。一柄紅纓槍在她手中大開大闔,剛猛淩厲。

諸葛純鈞抱著雙臂靠在墻上看她練槍,優哉游哉地點評道:“這一招猛龍過江有爹的剛猛,但不如爹使得大氣。這個龍擺尾比大哥使得好,但不及爹的□□……”

諸葛含光柳眉倒豎,輕叱一聲:“老子練槍,你小子亂放什麽連環屁?”邊說邊毫不客氣地一□□向諸葛純鈞胸口。

諸葛純鈞險些成了人肉串,忙從墻邊跳開:“謀殺親妹!”

諸葛含光怒斥:“呸!殺你還需要謀?就你這三腳貓功夫,剁了你就跟切菜一樣。”

說話間諸葛純鈞又抱頭鼠竄了幾個地方,嘴上卻不肯服軟:“這話可說差啦。你見過滿院子跑的大白菜嗎?”

諸葛含光原本是嚇唬她的,看她跑得伶俐,便有心考校考校她的功夫。諸葛純鈞不能練內功大家都知道,但是小時候外功基本功也是在諸葛含光監督下冬三九夏三伏地練過的。諸葛含光倒提了槍,使出一招橫掃千軍,掃向諸葛純鈞小腿:“白菜該收割啦。”

諸葛純鈞跳起來讓過槍尖,還沒來得及慶幸,那槍尖在她腳下像蛇一樣擡起頭來,正對著她兩腿之間。

諸葛純鈞大叫:“好漢饒命!”

電光火石間諸葛含光已經收了槍,頗得意:“老子自創的斷子絕孫槍法妙不妙?不少匈奴就在老子這桿槍下沒了種。”

諸葛純鈞只覺自己兩腿之間一涼:“你的武功稱不上天下第一,但……”她本來想說“無恥程度難覓敵手”,話到嘴邊看到明晃晃的槍尖,拐了個彎:“戰鬥力大概可以稱霸武林。”然後聲音低了個八度,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在討打:“就算江湖混混都不屑使這種招數啊。”

諸葛含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江湖中人練武,無非為名為利,又要好看又要能贏。老子練武,為的是吃胡虜肉、喝匈奴血、保我大暄子民安寧。能殺人的武功都是好武功,沒那麽多狗屁講究。”

諸葛純鈞收了嬉皮笑臉,認真點點頭:“可惜我身體不好,要不然我也想去體會那‘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脂凝夜紫’。”

諸葛含光突然想到了什麽,安靜了許久,仿佛突然就變成了一盞詭譎的美人燈。她收了平日裏三句不離罵娘的做派,垂下眼睫,低低吟唱起來:“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突然安靜下來的諸葛含光讓諸葛純鈞很不習慣。金色的朝霞給諸葛含光的眉眼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美得不可方物的一張臉在光芒中好像神祗臨世。但那唱腔卻不是慈祥柔和的;空靈中有幽怨,悲憫中有肅殺。諸葛純鈞的思緒就被這拖長的調子帶進了玉門關外的廣闊戈壁、無垠大漠。

諸葛含光準是長了一張烏鴉嘴,第二天就收到聖旨:盡快回玉門關,皇上打算出重兵殲滅匈奴。

當今聖上是個奇人。當年他在一幹皇子裏排老九,既不是嫡出又不是長子,更沒有經天緯地的雄才大略,長到十多歲的時候已經是前十個皇子裏唯一一個沒當上親王的了。皇位這件事跟他沒半絲關系。好在他也沒啥野心,就每天帶著一群護衛騎著馬拿著劍,自以為自己在仗劍走天涯。其實仗劍的主要是他的侍衛們,他就是單純的走天涯。在江湖裏一混就是十年,他楞是不顧眾人反對把大他八歲的武林第一美女諸葛追羽娶回了家。當然他再糊塗也知道諸葛追羽做不了正房,只能做個妾。

正每天在諸葛追羽的溫柔鄉裏醉生夢死,先皇突然一紙詔書把他召進宮,趕在所有朝臣反應過來之前就把他立成了太子。

他不問朝中事多年,被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砸得有點暈,隔了好一段時間才知道,他前面這八個哥哥奪嫡奪得太烏煙瘴氣,連他們親爹都看不上他們每天互相構陷的作風。

老皇帝堪堪扶植著他把那八個哥哥擺平趕出京城,就翹了辮子,前後不過兩年的時間。當今聖上是一點都不知道該怎麽做個皇帝,就趕鴨子上架似的坐上了皇位。

當今聖上無能,但至少年輕時候不算太過昏庸。大暄國底子厚,雖然從他老子手裏開始折騰,折騰到他這一輩稍微有點入不敷出,但國庫厚實,也不至於立馬就要亡國。可是這位當了三十多年皇帝,突然意識到自己毫無政績。別的皇帝意識到這個問題可能會勵精圖治,可他意識到這個問題就向著昏庸的方向飛流直下了。他也只是個凡人,像所有凡人一樣期待著出人頭地、青史留名。只不過大多數凡人沒這個機會,他有。他想來想去,覺得最能讓自己青史留名的事情就是打仗。不能流芳百世就要遺臭萬年。於是乎,他打算先去捅捅匈奴的屁股。

諸葛含光就自嘲:“老子就是捅匈奴屁股的那根棍子。”說完覺得這話味道不對,可是仔細品品又不知道哪不對。

諸葛純鈞禁足結束的第一天,就十裏長街送含光,和諸葛定光一起把諸葛含光送到了汴京西門外。

諸葛含光自然做不出那種生離死別的情狀,在諸葛定光說出“千裏送君,終須……”的時候就打斷了他:“再躺兩天老……我就真要死在床上了,到時候你們出城送我的時候手裏還得撒點紙錢。不用憂傷,我也不愛在汴京待著,脂粉味兒熏得我頭疼。都回去吧,好好照顧娘。”

諸葛純鈞忍著鼻酸,強笑了一下:“誒,家裏就交給我們,你放心上陣殺敵。”

諸葛含光大笑,一拍馬屁股,只留給他倆一個高歌的背影:“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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