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疼！”瘦弱的少年一連說出了好幾個疼字，禦音用的是巧勁，別說這麽一個看上去似乎肩不能扛的少年了，怕是有的成年人在這兒也應該受不了的。

少年有著一頭柔軟的藍色卷發，蓬蓬的，卻也不顯得亂，“抱、抱歉！”因為剛剛一直都在這間車廂裏，他也知道禦音這裏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於是連忙道歉。

“我沒有惡意！只是剛才的站臺一下子湧進來很多人，我一時沒註意被推了過來，所以才撞上……”少年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如果他不是當事人的話，他自己都覺得這個說法像是胡編亂造的一樣。

雖然這真的是事實。

禦音盯了一會兒少年的眼睛，溫良柔和，全然不像剛才那個男人一樣的目光躲閃。心知他說的是事實了，於是松開了鉗制著他的手，“是我反應過激了。”

“不好意思，下手有點重。”

從後面慢慢擠過來三個人，其中一個人焦急地對著少年說話，“瞬，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亞蓮？”海堂瞬驚了一下，然後又著急忙慌地解釋道，“都是誤會，我剛剛不小心撞到了他們，不過現在都已經說開了。”

“原來是這樣。”亞蓮點了點頭，他們幾個人原本是站在一起的，可剛剛突然上車的那一波人把海堂給擠走了。本來想著這也沒什麽，反正還有幾站他們就該下去了，然而沒想到剛一分開就聽到了海堂慌亂的聲音，他們只好趕緊往海堂那邊走。

好在他們就像是有如神助一樣，竟然還真的從車廂的前頭擠到了後頭。

神明大人在後面托了托自己那架綠色的眼鏡，深藏功與名。

禦音數了數，這應該是她第四次遇到這位奇怪的少年了。這次她總算知道了少年的名字，齊木。

她側眼圍觀了一陣子，這才發現那位名為“齊木”的少年似乎有躲著她的意思。

這可真是奇怪了。

禦音自覺長得不錯，自從有意識被夜鬥收為神器以來，仗著好看戲弄人都鮮少有別人還回來的，走在外面還有不少因為她的長相靠過來的。以前的事她不記得，但想來也應該如此。

躲著她走的人，禦音還真是頭一回碰見。

她還想看看齊木到底是為什麽躲著她，只可惜地鐵到站了。禦音滿懷遺憾地下了車，不過她覺得這事倒也不急，就按照她總是和齊木碰上的這個頻率來看，再過幾天應該還是能遇見的。

中也一直把禦音送到了小福家的家門口，他上次見過禦音被襲擊的架勢，不敢讓她一個人外面亂晃。

進門的時候其他人都高高興興地迎了上來，唯有夜鬥神情嚴肅地坐在後面，等到雪音和小福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夜鬥這才開口說道，“禦音，我有話和你說。”

“夜鬥？”小福像是提前知道了什麽，拉扯了一下夜鬥的袖口，卻又沒說什麽。

“跟我過來吧。”禦音跟著他上了二層的小閣樓。

夜鬥隨意坐在了地板上，他盤腿想了有一會兒，又咳了兩聲，這才想要正正經經地說話。然而他還沒張嘴，直接被禦音把話噎了回去。

“你想說有關我的事？”在樓下看到小福欲言又止的糾結神色，禦音就明白了。她先前偷聽到不少夜鬥和小福的談話，不止關於她自己的，還有夜鬥一直在暗中調查她的身份。

禦音本來以為夜鬥還要晚些才說的，現在這樣，難不成是已經有了頭緒？

那其實他們主仆兩個還挺有默契的，她這前腳剛找到可能和自己有關系的人，夜鬥後腳就跟著挖到了她的身份。

“呃……嗯？”夜鬥差點被禦音理所當然的表情給嚇到，“你、你都知道了？”

“哦，以前不小心聽到了你和小福的談話。”事實上也不能算不小心，幾乎可以算作是禦音的有意而為之了。

剛成為神器那會兒，禦音其實看誰都不順眼，誰也不信任。說是夜鬥是她的主人，她也只是表面上的關系，夜鬥她根本就沒放在眼裏。

然而她雖然沒有記憶，腦子裏卻不知道怎麽，自己就知道該如何和人相處。所以她每時每刻都在笑著，做出了和善的姿態。

她察覺出了夜鬥對待自己和對待雪音時的那一絲不同，於是順藤摸瓜，沒過多久就讓她聽到了夜鬥和小福的那場談話。

也就是從那天起，禦音才卸下了厚重的心防，真的開始和夜鬥幾個人相處起來。

不過，她原先心裏的這些彎彎繞繞就沒必要再讓夜鬥知道了。

禦音把自己偽裝成了，是不小心聽到了那天的談話。

夜鬥沒有多想，接著禦音的話頭繼續往下說，“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直奔主題了。”

“你的確是還沒有真正離開陽間。”換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她的確是還活著的。

“這幾天看你總是出門，於是昨天我就跟著去了一趟，我很抱歉跟蹤你，不過也因為如此，我有了點收獲。”

禦音恍然大悟，原來那天夜鬥跟著她是要調查，她還以為是老父親心態又發作了。

“這兩天總和你待在一起的那個家夥，他沒跟你說過什麽？”

“聽你這意思，果然我和他是認識的啊。”禦音摩挲著下巴說道，“他什麽都沒說哦！不過這兩天總是帶我出去，應該是想讓我先恢覆記憶吧。”

“原來如此。”夜鬥故作嚴肅地點點頭，“那他連你的名字都沒告訴你嗎？”

“沒有……為什麽這麽問？”

“名字是一個人的標志。神明、神器、乃至妖怪，名字對我們而言是最為重要的，聯系著過去，牽引著未來。所以按照常理來說……”

“只要我知道自己的名字，就有可能恢覆記憶？”禦音狐疑地看著他，明顯不相信的樣子，“這怎麽可能，也太玄學了吧？”

夜鬥回瞪著她，“你自己都已經是神器了，還有什麽好懷疑的？”

“那你說吧，我的名字是什麽？”

夜鬥迷茫地回道，“我怎麽知道？”

禦音看他說得一本正經，還以為什麽都調查好了，誰知竟然一問三不知。

“你可以去問問那個人。”他指的是中也，“或者我帶你去看看？你的身體現在就在醫院裏躺著！”夜鬥的眼睛突然亮了，顯然比起剛才讓他規規矩矩地坐在那兒，現在跑出去夜探醫院這活兒更讓他感興趣。

是夜。

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溜進了一間病房，看著周圍沒人之後，他回過頭做了個手勢，悄聲說道，“沒人，進來吧。”

“……”如果這裏是漫畫的話，禦音覺得此刻自己的臉上應該是掛滿了黑線的。

“那個，我想先說明一下，夜鬥。”她現在覺得夜鬥之前跟她提恢覆記憶這個事，就是為了跑這麽一趟，體驗一下無間道的感覺。

這個不是禦音隨意猜測的，而是有史可考——前一陣子夜鬥瘋狂迷戀上了這一類型的電影。

“你要說什麽，A子。”

……怎麽連代號都給取好了呢？

“沒事了，您繼續。”禦音死魚眼地看著他，心裏想著自己總不能和“小孩子”計較。

“不過話說回來，這病床的人還真的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啊！”夜鬥感慨了一句廢話，然後在床頭找到了貼在上面的病人資料，“唔，太宰治……”

“哦，你叫做太宰啊！”夜鬥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卻也沒有深究，“怎麽樣？有沒有什麽感覺？”他期待地看著禦音。

禦音深沈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完全沒有。”

夜鬥楞了一下，“這不應該啊。”

“可事實就是我沒有任何感覺啊。”禦音無奈地攤了攤手，“我就說這種玄學不靠譜吧？”

“那怎麽辦……”

“走一步看一步。”禦音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其實她對能不能恢覆記憶不是很看重，更有興趣的是中原中也這個人帶給她的新奇感。

她更想看看接下來為了讓她恢覆記憶，中原中也還能做出點什麽事情來。

“那好，該說的事情都說完了。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夜鬥收斂了表情，一雙明亮的藍色眼睛正柔軟地看著她，“以後你重新恢覆了人類的身份……”

“你會忘了我嗎？”

禦音怔楞了一下，隨即眼神也嘗試著柔和了下來。以前就這樣說過，安靜狀態的她是最具有誘惑性的，現在這個條件或許還要再添上一筆。

已經開始懂得人生的美好，懂得如何溫柔待人的她，才該是最迷人的時候。

夜間的微風吹過枝頭，溫柔地纏繞著，又留戀不舍地放開。它吹過街道，吹過河流，然後來到一間小小的房屋，好奇地敲打了兩下窗戶。

窗戶裏面的房間，一站一坐兩個人。站著的黑發少女嘴巴開開合合，好像說了一些文字，傳到對面穿著連體運動服的男人的那邊，男人也笑了起來。

風看不懂人類的情感，於是又繞開這棟建築，拖著輕巧的身體，迤邐地朝著夜空前行。

“不會的。”

她這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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