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傅景年扔上了床，顧青詞已經累得滿身是汗。打上次在傅景年這裏取走了衣服後，她就再也沒有踏入過這個人的屋子了。

看樣子顧清瑯喝得也不少，雖然比平時毒舌嘮叨愛撒嬌了一點，好在神智姑且還在。顧青詞還是有些擔心，不敢讓他就這樣走了，便陪著他在外面沙發上坐了一會兒醒酒。

顧清瑯似乎有些什麽心事，就算顧青詞把茶水遞給他，他接過了，之後也一口也沒喝，只是坐在那裏，微微垂著頭，皺著眉，像是在想著什麽一樣。

顧清瑯對喝酒不算熱衷，也不會抽煙，即便如此，今晚和陳珣還有傅景年兩個人處在一起，襯衫上還是染上了輕微的煙酒的味道。

顧青詞坐在他身邊，他兀自想著他的事情，顧青詞也跟著沈默。反正平時在研究室裏面工作的時候基本也就是這個狀態，現在就算是一室寂靜，她也沒覺得有多不自在。

她一口接一口地喝著茶水，外面響起細微的嗡嗡聲，像是電梯運轉的時候發出的聲音。

顧青詞像是想到了一點什麽，這才輕聲說道：“上次副部請我吃飯，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您並沒有把我送回家，而是送去了婷姐的家裏。”

顧清瑯把思緒拉了回來，淡淡應了聲：“嗯？”

顧青詞心中感慨，道：“我平時對自身以外的事情都很少會關註，對環境什麽的更是不會在意。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察覺到，不過副部只來過我家一次，就察覺到了吧？”

顧清瑯沒說話。

她接著道：“剛才要不是朵朵那麽說了，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副部要把我送去婷姐的家裏，也壓根不知道樓道口這裏不管什麽風吹草動，裏面的住戶都能聽到這種事。”

顧清瑯笑了笑：“是麽。”

顧清瑯本來就是很細心的人，做事什麽的也很有自己的主意。正因為這樣，會給手下帶來可以依賴的可靠感。

顧青詞一邊想一邊說：“雖然您在工作上很嚴格，有時候有點婆婆媽媽，有時候嘴又很毒，還喜歡管我叫‘顧二傻’，但我知道實際上您幫了我很多，我很感謝您，但是又覺得一直接受您的照顧不太好。”

“顧二傻這個稱呼的話……”不是你自己起的嗎？

顧青詞打斷他的話，說道：“因為我是個喜歡隨波逐流，順從別人的主意的人。所以這次我一個人在科警搜裏面調查案件，我覺得很高興，也覺得是一個機會，您也說了，我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辦事是非常好的一件事。”她聲音頓了一下，“我想變得更加獨立，我會努力的。”

顯然顧清瑯是早已習慣了被年輕一點的孩子這樣表白心跡，所以在聽完顧青詞的話以後，莞爾道：“嗯，那你努力吧。”顧清瑯想了想，又說道，“今晚就是一個努力的機會。”

顧青詞一楞：“什麽？”

顧清瑯把茶杯放下，緩緩道：“雖然發生了很多事情，關系也好感情也好，都發生了各種各樣的變化，但是動心的程度從來沒有減少。”他看向顧青詞，“……他這樣說的。”

“可是……”

“她真是奇怪，一邊說回到從前的話還是會離開我，一邊又再次接近起我。”仿佛已經猜到了她想要說什麽，沒等顧青詞完全把話說完，他就已經把她想知道的東西說了出來。只是顧清瑯少說了一句話，顯然這種氣氛裏，傅景年那句話是沒必要說出來的——他說，我和她認識那麽多年了，卻從來沒有真正地弄懂過她。

顧青詞稍微明白了過來。

傅景年芥蒂的，是當時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自己說出來的那句話。

她有些難堪，又覺得很是不解，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道：“我想要誠實一點。”

顧清瑯嘆氣：“雖然我不太清楚你倆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你難道不知道，人也有善意的謊言。”

顧青詞垂下頭：“我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好，我想讓他知道真實一點的我，有什麽不對的嗎。”

顧清瑯沒說話，目不轉睛瞧著她，好一會兒，才扯了扯嘴角：“放心，你看起來也沒那麽好。”

聞言，顧青詞立刻擡頭瞪他一眼。

顧清瑯卻無視掉她瞬間鬥志昂揚的眼神，慢悠悠道：“你沒做錯。但是男人這種生物，百分之九十的成分都是無所謂的自尊和面子。”

顧青詞也輕輕嘆了口氣，想了想，又說道：“就算我想做什麽，他也有女朋友了吧？”

顧清瑯看她一眼，把傅景年的話重覆了一遍：“聽月是個挺好的姑娘，關鍵是省心，不麻煩，相處起來也沒什麽壓力。我父母都很喜歡她，所以我也很想嘗試著和她走下去。不過我現在還心存幻想，沒有和聽月戳破那一層紙。”

顧青詞一言不發，捏緊了茶杯。

顧清瑯站起身來：“我是不太懂你們戀愛交往的方式，所以這次，要怎麽做就看你自己了。”

顧清瑯沒有再教她要怎麽做，把人和話都帶到了，很快就離開了傅景年的公寓。

他走之後，顧青詞還在沙發上坐了很長時間。

傅景年和沈聽月沒有戳破那一層紙，也就是說，他們現在連正式的交往都算不上。硬要說的話，就像是一對參加相親的男女，彼此都覺得對方看得過眼，所以在相親結束後，稍微嘗試著相處了一下。能行則行，不能行就再見。

她就算是追求傅景年也是什麽問題都沒有的。

但是，想到自己可能會和沈聽月站在對立的面上，和沈聽月成為對手，顧青詞又覺得有些退縮。她並不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糾結苦惱了半天，也沒有一個結果，顧青詞聽到裏面稍微傳來一點聲音，她趕緊倒了杯水，端著走了進去。

傅景年似乎有些難受，皺著眉伸手隨意扯了扯領帶，不過因為意識全在混沌當中，手上壓根沒有力氣，只是稍微把領帶扯動了一下，手就又垂了下去。

顧青詞幫他把領帶解開，又把杯子遞到他唇邊，用水稍微潤了一下他的嘴唇。

傅景年果然是口渴了，順著嘴唇上水潤的感覺，就稍微支起來，歪過身子接過了杯子。

喝水的時候，他本來閉著的眼睛睜開了一半，顧青詞從長長的睫毛裏面分辨出他的瞳孔，卻見他瞳孔正映著自己。

傅景年眉頭鎖得更緊。

等他喝完水，再次躺回床上，顧青詞拿著杯子，躡手躡腳地想要離開，卻聽見他低沈暗啞的聲音：“別走。”

顧青詞腳步驟然停下。

傅景年依然閉著眼，卻將手臂遮在眼睛上面，似乎是想要擋住白熱的燈光。

他的語氣加重了一分：“別走。”

仿佛覺得不夠，他又補充一句：“留在這裏，別再走了。”

顧青詞沒法忽略自己因為那一句話就升起的萬般悸動，心跳逐漸加快，清晰有力地傳到她耳朵裏。

恍然間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天上星河成象，桂月皓白。傅景年的眼睛比星河還要璀璨明亮，垂眸時鋪上一層甜蜜和誘惑。

那時候顧青詞已經預感到了什麽，臉頰發著燙，不敢去看他明亮的眼睛。

傅景年聲音低沈悅耳，像是優美的大提琴，流連於耳畔。

“陪在我身邊怎麽樣？”

顧青詞覺得原本涼爽的夜風都變得灼人起來，她偷偷攥緊了藏在薄衫袖子裏的手，用指甲掐著掌心，一遍一遍提醒自己正身處現實當中。

傅景年輕笑：“你真狡猾。”他俯下身，對上她的眸子，聲音帶著微熱的氣息，“把我囚禁在你的世界，卻又總是讓我孤單一人。就不能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嗎？”

顧青詞聲音如蚊訥，小的可憐：“你什麽意思？”

“你不明白嗎？”他笑了一聲，胸腔微微震動著，拿眼瞧她，“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

顧青詞難得沒因為自尊心和他置氣，只是抿嘴：“我想聽你自己說，我是什麽？”

傅景年又笑。

顧青詞在他的笑聲裏面總算是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氣來，忐忑怕他又說些不好聽的話來羞辱自己，可又隱隱有點期待。這種煎熬並不好受，到了最後，她甚至於有些羞愧地垂下腦袋。

這才聽到傅景年的聲音。

“你就是我的枷鎖。”

他這樣說。

顧青詞怔了怔。

和她想要的答案不一樣。

她想聽的是“你是我女朋友”“你是我喜歡的人”，可是傅景年的答案和這個一點也不沾邊。不過再想想，這個答案似乎也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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