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年把煙按滅，略微一點頭：“擱這兒吧。”

顧青詞把東西放到他的面前，收回手，抿了抿嘴角，似乎還有別的話想說。

傅景年往後一靠：“還有什麽事？”

顧青詞問道：“這個案子，我也考慮了很多，我能不能跟組一起辦？”

傅景年笑起來：“顧小姐，考慮過這個案子的人有很多，要是每個人都打著這個旗號要求進組，我這裏就該改名叫收容機構了。”

顧青詞說：“可是我覺得，我的想法對案子可能會有幫助……”

“這種說法我聽太多了。”傅景年打斷她，“別人說話底氣可比你足。再說，研究院裏優秀的人才這麽多，你又不是頂拔尖的人。我憑什麽要相信你那不太可能達成的幫助？”

傅景年就是這樣，糾纏誘惑她之後，又毫不留情地打壓她、瞧不起她。她被他說得垂下頭，眼眶有些發脹：“我認為我本身的條件，並沒有傅導您說的那麽差。”

傅景年哼笑一聲：“你說什麽？”

顧青詞紅著眼眶，道：“確實在這裏我學歷不是頂高的。但是之前在學校裏面，我的研究甚至能達到博士的水平。這段時間跟在副部身邊，也研究了以前很多案子，實際推斷能力並不弱。再說我的工作能力，就連副部也認可了……”

“什麽工作能力？”傅景年不啻，“端茶倒水的能力？”

顧青詞不說話。

傅景年慢悠悠說道：“你這就覺得自己頂厲害了？我倒是不怕你說大話，就怕你把自己的話當真，拎不清認不準自己位置。”

顧青詞覺得他說話句句都紮在心窩上，愈發懷念起以前濃妝艷抹的掩飾起來。她垂著頭，一言不發。

傅景年沈默了一會兒，說道：“你把頭擡起來。”

顧青詞犟著一動不動，等傅景年又加重聲音命令一次後，才略微擡了擡頭。

傅景年這次沒笑了，打量著她評價：“能力不行，還把自己看的過於重要，不經說。我說你什麽了？這就紅眼睛了？”

顧青詞心一橫，說道：“你說我能力不行。”

傅景年看著她：“你幫副部端茶倒水一個月，耐性倒是有了，也沒見能磨磨你的自尊心。你以為光憑你的理論知識就能破一個案子？別人能為了打聽個消息卑躬屈膝笑臉相迎，你能嗎？還是你覺得能像以前在酒場那樣，說幾句好聽的糊弄糊弄那些腦滿肥腸的東西就行？”

“我也能……”

傅景年又點了根煙，吐出口煙霧：“你能什麽？來研究院一個半月的時候，甚至連同事關系也還處不好，你想說你能和別人相處查案？要不是副部在背後當你靠山，你以為別人真樂意找你幫忙？要不是我幫你辦個歡迎會，你以為你能和別人打成一片？”

顧青詞被他說得面紅耳赤。

傅景年又笑：“還跟我急上了。你瞧瞧，你怎麽工作？別人還沒露出馬腳，你就先慌了。”

顧青詞一時無言。

傅景年也不吭聲了，喝了口咖啡，半抱著胳膊悠閑吸著煙。

這會兒顧青詞被他說得又氣又急，心裏不服氣居多，可又憋著一泡委屈。匯集在一起，就變成了煩悶忐忑，心跳快如擂，一下一下砸得她大腦一片混沌。

對峙了幾分鐘，顧青詞努力把淚珠子憋回去，聲音微微發抖：“我想進組，我想。”

傅景年說道：“顧小姐，我再教你一次吧。副部現在是你最大的靠山，你可以把話和副部說明白，直接讓副部安排你入組。你不想靠副部，想要自個兒求我的話，最好就把姿態放低一點，興許你柔柔弱弱哭求一通，或者給點好處，我就讓你進了。”

顧青詞開口要反駁。

他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嗤笑：“這事兒由不得你想不想，而是看我願不願意。你讓副部以退為進威壓一番，自個兒又過來擺出無辜清高的樣子要求進組，我憑什麽同意你？”

顧青詞覺得心臟像是被放在平底鍋上慢慢煎著，聽見劈啪的聲音，不知道是油濺了起來還是心臟破碎了。

傅景年已經站起身來，把喝完的咖啡罐“咚”地投入垃圾筒，伸手解下外面白褂隨手搭在椅背上，然後取下掛著的外套，說了聲：“我說的話，你好好想想。一會兒你走的時候記得關燈，順便幫忙把垃圾扔了吧，謝謝。”說罷，也就先出去了。

顧青詞倍覺屈辱，也跟著站起身，垂手站了一會兒，才紅著眼睛慢慢把垃圾袋收拾起來，拎著退出門外。

她離開研究院的時候，外面已經看不到傅景年的身影了。她像是踩在雲層上面，腳步虛浮，一點都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燈火匯成長龍，站在大門的石階上往外看去，樹影間隱約能見外面五顏六色的霓虹，有節奏地閃爍著，人群在其中匆匆穿梭，入目盡是浮華。

她垂著腦袋，看著腳下的地磚，踩著地磚相交的那條縫慢慢往前面走著。研究樓在身後一點一點變遠，一直走到研究院外面，她還垂著頭要往家的方向走去，卻聽見身後傳來輕輕的一聲：“顧二傻。”

顧青詞循聲往回看去，卻見顧清瑯正站在外墻的旁邊。

他今天穿著的是極其簡單的白襯衫和淺灰色的褲子，正式裏面帶上了些休閑。這人天生腿長，身體的線條很是好看，氣質又極好，普普通通往那邊一站，倒是俊秀挺拔，清朗溫潤。

顧青詞看著他，眼睛裏面都是疑惑：“副部？”

顧清瑯快步走過來，大概是想問問她剛才和傅景年交談的結果，不過視線接觸到她尚且還發著紅的眼眶，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就停了下來。他略作思忖，轉而問道：“現在有空嗎？”

“嗯？”

“要一起去吃飯嗎？”顧清瑯看著她，“之前說過要賠你一個歡迎會的。”

顧青詞窮慣了，再加上性格使然，對於富麗堂皇的地方並沒有多喜歡。顧清瑯說請她吃飯，她原本還擔心會不會帶她去什麽高檔優雅的地方，結果顧清瑯不過是很普通地帶她去了一家非常不錯的日料亭，顧青詞頓時放松了許多。

她最喜歡吃烤鰻魚和芝士焗蝦，反正都是顧清瑯請客，所以也就毫不客氣把自己喜歡吃的菜全都點了一道。

這家日料亭上菜很快，美食都擺在面前之後，她原本還有些灰暗的心情總算是明朗了不少，吃開的同時話也說開了。

“副部，這個案子我可能做不了了，如果到時候辜負了您的期望，您千萬別怪我。”

顧清瑯扯了扯嘴角：“沒關系，反正我對你也沒什麽期望。”

顧青詞下意識就要反駁回去，心裏卻忽然飄出傅景年剛才的話，本來要說的話就變成了別的：“是因為覺得我沒能力嗎？”

顧清瑯一楞。

片刻後，他伸手倒了兩杯梅子酒，分別放好，又微微笑著搖了搖頭，忽然話鋒一轉，說道：“兩年前，我和一直同居的女友商量好要結婚，但是，在說好去登記的那天，我在民政局外面，從他們開門等到他們關門，看著外面路燈一盞盞亮起來，又看到太陽一點點升起來，我女友一直沒有來。”

顧清瑯幾乎不會對別人說到他自己的事情，聽到他用平淡的聲音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顧青詞倒是漸漸從難過裏面冷靜了下來，也不說話，只是用圓圓的眼睛看著他。

顧清瑯說道：“回家後，我看到她的臥室空了下來，她把她的所有東西都搬走了，沒有任何留給我的東西，哪怕是一封能夠簡單說明情況的信也沒有。”他抿了抿嘴，手下動作慢了一點，“雖然朋友間都知道，是她忽然離開了。但是實際上，在那之前，我並不是沒有任何感覺，隱隱約約也有察覺到。只是我沒有做過任何的表示，我想有的事情是需要她自己考慮清楚的，所以當時的我就放任這件事情發生了。”

顧清瑯笑了笑：“這是後來的時間裏面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如果當時有和她好好談談，不管是繼續交往下去還是分手，如果能夠好好談一下就好了。”

顧清瑯的表情有些落寞，讓顧青詞很輕易就想到自己一聲不吭離開時的傅景年。

雖說顧北輝的事情在院裏是保密的，可是也並非所有人都不知情。當時自己和傅景年感情火熱，偶爾也會抱怨父親一二，透露出來家裏的些許矛盾，所以實際上，顧青詞也不太確定，傅景年到底有沒有察覺到她家的事。

或許壓根沒留意，或許也同樣察覺到了，不過並沒有任何表示。

顧清瑯接著說道：“她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或許和你們的感情不太一樣，我並不是個浪漫的人，對於感情這方面也不太擅長，所以，我其實也分不清對她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只是高興的事情想要和她分享，不高興的時候也希望能有她的安慰，聽起來很平淡不是嗎？一點都不會讓人心跳加速。”

顧青詞搖搖頭。

她能理解。

她也不懂，甚至於很多年前，她覺得這種事情純粹就是麻煩。

“我們理所當然地在一起了，因為太熟悉，所以兩個人都覺得這樣就可以了，按照平時相處的方式來就可以，都清楚對方最真實的一面。現在想想，這樣的感情可能跳過了愛情那一步，直接就進入了親情。可能也正是這樣，遇到真的愛情的時候，她才會選擇那樣的面對方式。”

顧清瑯嘆了口氣：“她逃了兩年。老實說，我並沒有看起來那麽釋懷，一開始，我也很生氣，或許還有點痛恨她的，想要對她發怒。但是後來，這種生氣的心思漸漸也就沒有了，只剩下了擔心，擔心她一直芥蒂著我從而影響到她正常的生活。”

顧青詞心裏一跳，湧上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為什麽？”

顧清瑯沈默一會兒，緩緩道：“會對你生氣，想要報覆你，是因為還在意你。如果不在意的話，就連生氣也都很難做到。”

顧青詞聽得一楞一楞的，好半天，才問道：“副部，您已經不在意那個人了嗎？”

“大概。”顧清瑯笑笑，“不過，要是能夠再見到，能夠坐下來好好談一下就好了。”

顧清瑯永遠都是讓她覺得舒服的人。正因為對方是絕對成熟且可靠的人，所以顧青詞會不自覺把假面都摘下來，毫無保留地想要把自己的在意的事情告訴對方。

她不記得自己和顧清瑯到底說了多少，但是迷迷糊糊間，仿佛在黑暗裏面看到了一點光芒，溫暖又閃亮，陪伴在她身邊，溫柔地指引著她。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躺在一張完全陌生的床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