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鷹隼般的目光直直地盯過來的時候，顧青詞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本是被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強硬地抱在懷裏，可是看到剛剛推門而入的這個男子，她連被人摟住的掙紮都忘了，就那麽直楞楞地看著他。

那男子看著顧青詞，冷笑了一聲，好整以暇地斜倚門口，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只將滅未滅的煙。包間內明明滅滅的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更顯他整個人陰鷙異常。

摟住顧青詞的這個男人眼見門口此人壞了自己的好事，隨手抓起一個酒瓶就砸了過去：“什麽人，滾！”

門口男子身形微動，接住了那個酒瓶，借著幽暗的燈光端詳瓶身的文字：“皇家禮炮21年……嘖嘖，這是什麽品位啊？”

顧青詞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會看到傅景年。

顧青詞的呆滯只是一秒鐘而已，傅景年的一句話就讓她反應了過來，連忙掙紮著要從肥胖男子的懷裏站起來。卻被肥胖男子拉住：“哎，小姑娘你去哪兒？”

傅景年看著那人拉住顧青詞的胳膊，像是閑庭信步一般悠閑地走了過去，然後伸手握住了肥胖男子的手腕——

只聽哢吧一聲，那個男子哀嚎起來。

走廊上的燈光昏黃，仿佛蒙了灰，斑斑駁駁落在地上。傅景年幾個朋友還在廳裏坐著，沒過一會兒，就見那突然沈了臉一聲不吭離席的人攬了個女人回來，神色看起來恢覆如常了，只是隱隱約約間又好像有那麽點陰火。這些搞研究的人平時看起來木訥訥的，這會兒到了店裏全跟暢了心思放縱一樣，瞧著傅景年這樣子，臉上就浮出暧昧和促狹來。

其中有個男的笑了聲：“景年，還有第二場，不去了？”

“不去了。”傅景年勾了勾嘴角，一歪腦袋示意一下，“有事，我先走了。”

“有事”這個詞說得耐人尋味，周圍人更是暧昧。

傅景年倒是直接，話也不多說兩句，意思表達清楚了，帶著人轉身就走。

剛才站得近了，一排坐著的所裏的前後輩也看清楚了些，攬著的那女人估摸不到二十五歲，這五顏六色的光打下來，臉上妝顯得有點濃了，恨不得要把滿臉膠原蛋白全蓋在脂粉下面。這濃妝艷抹的，看起來品味不怎麽樣，也不曉得傅景年是怎麽看上這女人的。只是等人走了一段路，又瞧得那女人身材婀娜多姿的，煞是叫人心癢難耐。

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這一身風姿看起來，倒是和那張臉不太搭配。

剛才說話那人咂了咂嘴，笑了聲：“這人平時身邊貼上來的女的一大把一大把的，什麽時候見他猴急成這樣，跟個毛頭小子一樣。”

旁邊人一陣哄笑。

傅景年帶人還沒走太遠，也聽到了，臉色倒是沒變多少，只是若有似無地像是從鼻息間吊兒郎當地哼笑了一聲，笑得有點冷。

顧青詞也被這一聲冷哼給拉回了神，七年不見，傅景年這樣子倒是和少年時如出一轍。

店裏音樂太重了，悶得人心慌。出了店，冷意撲到臉上來，才讓傅景年舒暢了些，又點了根煙，心裏一時也有點拿不定主意。剛才瞧著顧青詞被人帶走，他驚怒之餘，沒想太多，就把人給截走了。現在風一吹想想後面不清不楚的事情，又讓他腦仁兒有些發疼，心底竄出來的的火燎得人難受，那火不偏不倚，是朝著顧青詞去的。

他煙點著了，半晌沒抽，又往旁邊默不作聲的女人身上瞥了一眼，見她垂著腦袋，用手摳著衣擺，指甲上水亮艷紅的顏色又讓他一瞬間仿佛回到了沈悶地夜店裏，心裏那股氣就有點不受控制了。

“你一晚上多少錢？”

到底是初戀，分別了這麽多年，在這種場景下再次相遇，不管是誰心裏都有幾分不是滋味兒。顧青詞賣酒賣了一段時間了，倒也跟著學了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只是那點本領對上傅景年，就跟被壓制到底了一樣，楞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她還想問問傅景年到底還認不認識她的。不過對方那話飄出來，就讓她一瞬間涼到了心底。

傅景年那話左右少了一個字“睡”，說完了，該是“睡你一晚上多少錢”的。

顧青詞放下手，眼睛裏面的朦朧剎那清明，語氣也鎮定至極，像是對待裁判桌上的對手一樣：“五萬，你敢要嗎？”

這價格不高，可是顧青詞跟挑釁似的，睫毛一扇，似笑非笑看了過去，又補充一句：“剛才那個人出了七萬。”

傅景年抽了口煙，沈沈看著她，目光跟要吃人了一樣，可臉上表情又十分怪異，也是冷靜的，好像還有點不屑一樣：“真便宜。”他嗤笑一聲，又去攬她，“我出二十萬，包你兩個晚上。”

傅景年說話帶了刀，句句都有踩她幾分的意思，顧青詞心臟被他戳得生疼，覺得腰肢被他握住了，那手力氣有點大，弄得她不舒服，她也揚起個笑臉，打趣似的：“二十萬兩晚，真有款兒的，說的都是二十萬一晚。”

傅景年又瞥她一眼，唇邊笑容說不出的譏諷：“二十萬一晚？價高了，不值這個價。”

顧青詞被他這一堵，一時郁結，竟然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雖說傅景年是個搞科研的，不管怎麽想，嘴炮也不會比搞銷售的厲害，但是再一想，管是多少年前，但凡她和傅景年打嘴仗，總沒個她贏的時候。

傅景年心裏不曉得是狠還是恨，這美人蛇腰，該是不盈一握，該是柔弱的，可是他攬住了，沒有半點憐惜，偏偏恨不得能捏碎了弄疼了，才能洩出口惡氣似的。

兩人都跟帶著假面似的，臉上端出的都是酒客與陪酒女該有的風流和風情，可是眸子裏面都是恨不能將對方置之死地的厭惡。

傅景年今天沒開車，好歹住地地方不算遠，就帶了人慢悠悠往回走著。小區外面有個藥店，路過藥店的時候，顧青詞腳步頓了一頓，面無表情看了過去：“你那裏有套嗎？”

“有。有一打。”傅景年往她耳朵邊吐了點熱氣，聲音不緊不慢，“不過草莓味兒的沒有，你要覺得不盡興，現在去挑點喜歡的款式也不遲。”

顧青詞搖搖頭：“不用了，普通的也能將就。”

後面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傅景年雖然心裏有氣，可是上了床，剛才同事那句帶了笑的“猴急得跟個毛頭小子”一樣的話就浮現了出來，他想著，自己對她應該不是憐惜，而是有所克制，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操之過急再被人嘲笑。

這一來倒是真的不急了，一副徐徐圖之的做派，就差再倒點小酒怡個情。

奈何對方身體上表現出來的反應，也和口頭上的老練成熟不大一樣，從頭到尾死死閉著眼睛，甚至於連身體都開始微微發起抖來。這副青澀的樣子，大概應該是在這種情況下最吸引男性的樣子了。

傅景年頓了一下，一時竟然有點恍惚。

以前他和顧青詞都是發乎於情止乎於禮的，就是情最濃的時候，也沒破那個關卡。如今想想，當年那點子思量考慮就不應該存在，“有的事情，考慮多了，反而就做不成了”，這話該當成名言來看的，省了那些考慮，也省了後面滿肚子的不痛快。

衣衫未褪，可顧青詞心裏愈發惶恐，一只手胡亂抓了一下，手心裏面全是空氣，她茫然措措，跟沒了主心骨一樣。傅景年瞧她樣子著實是可憐，就伸手去握了那只手，十指交錯，她手指扣著他手背，艷紅的指甲在白皙的皮膚上特別顯眼，原本的輕浮也變得像是熱烈。

傅景年心思一動，反應過來時，已經將她五個指尖全吻了一遍。好在對面已經完全不知事了，傅景年心裏懊惱，不知怎麽的，就說了句：“這顏色不好看，卸了吧。”

顧青詞沒答話，也沒睜眼，可是畫了濃妝的臉上卻突然出現一條痕跡。

大概是淚痕。

傅景年的情熱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他心煩意亂，支起身子，皺了皺眉：“我去洗個澡。”

顧青詞睜開眼，擁著被子茫然點著頭。

傅景年再回來的時候，顧青詞已然睡得很沈，傅景年在她身邊躺下，奈何對方身上的香水味道卻讓他怎麽都睡不著。

他想讓她去洗個澡，奈何一轉臉就對上她那張臉，妝花了一大半，剛才眼淚胡亂流的一通，讓她眼尾至後都是一片烏黑，這樣子倒是讓傅景年原本要推她的手落了下去。不知怎麽的就想到點事情。

那陣子兩人還年少，難得傅景年有空，約了帶顧青詞去剛修好的游樂園玩。兩人那時候還是對門，出來就看見一向素顏的顧青詞臉上紅的黑的煞是誇張，傅景年啞然許久，硬是拖著她回去洗了臉。

就了水抹上她臉之後，約莫也就和她現在的樣子差不了多少。

傅景年眼神又陰鷙起來，原本就睡而不得的腦袋更漲了，他索性下了床，拿著煙站到了陽臺上去。

屋裏燈沒關，顧青詞睡得香，和以前一個樣子，把被子都抱在胸前，正好遮住自己下巴。傅景年想著她的妝，就想著被子一定也被蹭上化妝品了，該洗了。他視線在顧青詞臉上停留了很久，才緩緩轉開，看向外面一片深藍的夜空。

疏星朧月，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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