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娜一面細細回憶，一面對薇安講述：“在燁斯汀鎮壓族人的那段時間，其實一段時間內，我都是平平靜靜的生活，沒人前去搗亂。直到你去看我的前兩天——先是有人強拉著我去街頭觀看族人被殺，之後就開始有人到家裏生事。”

薇安拖著下巴，問道：“然後呢？”

“然後就是——”貝娜非常不願意說這些，卻又知道非說不可，因而顯得很是掙紮，“撒莫前去看過我一兩次，說我氣色看起來很差，讓一位軍醫開了藥給我，之後我就開始頭疼得厲害。後來搬去小鎮，撒莫給了我兩個女奴，女奴們到了小鎮之後，米維每次前去，都會跟她們低聲交談幾句，開始是在院中，後來看我整日昏睡不醒，估計是放松了警惕，就在外間交談，我那時腦子混混沌沌的，只記得她們不斷地說起撒莫還有泰德的名字。我被下毒，只可能是她們三個，而她們三個，與撒莫、泰德脫不開關系。”

薇安又問：“以前怎麽沒提起過呢？”

“以前——我認定下毒的人是米維，覺得人已經死了，很多事就不需要再計較了。”貝娜很是不安，“直到燁斯汀讓我想想前因後果，我才細細想了想。而在之前，這些事我都拒絕去想，畢竟，曾是那麽熟那麽親的人。”最後，她下了結論，“這件事，撒莫難逃幹系。因為後來那兩個女奴對待米維的態度，完全沒有恭敬謹慎，甚至有些頤指氣使，只要米維過去，她們就會使喚米維做這做那。”

“……”薇安什麽情緒都沒有，只是很茫然。

這時，有侍衛走過來，告訴薇安：“納奚求見。”

“把人帶來。”

片刻後，納奚抱著海勒走到薇安面前。

納奚已不再是冷冰冰的樣子，為人母這一事實，讓她變了很多。薇安打量幾眼，“有話直說。”

納奚抱著泰德跪了下去，“我想求你，能不能停止追查當年事？不論是魅狄還是撒莫，都曾在戰場上拼力廝殺，他們都是你的戰友，也是瓦爾克的戰友。薇安，就算是看在瓦爾克的面子上，不要再查下去了，不要讓海勒承擔失去父親的危險好麽？”隨即，她掉了淚，讓小海勒也跟著她跪在地上。

“我給別人面子，誰又給過我面子？”薇安笑意涼薄，“你知道我將瓦爾克看得很重，所以你求情時要提及他；你知道我不能眼看著孩童受罪，所以你就把海勒也帶到了我面前。但是納奚，我現在不是以前的薇安了。”

納奚無助淒惶地擡眼相看。

“是因為什麽原因使得你走這一趟？是明了魅狄錯在何處，還是只是要給海勒一份完滿？”薇安不待納奚回答，已經有了定論，“一定是前者。”

納奚思忖片刻，咬了咬唇，“薇安，這幾年為你喪命的人已經太多了，你現在回來了，我們都是由衷地開心。但是，你不能輔助陛下做一個仁君麽？再這樣下去，帝國遲早還會覆滅，你真的忍心看到那樣的時刻來臨麽？”

薇安勾出一抹無辜的笑，“那我就忍心讓燁斯汀三年來的苦痛付諸東流？我因為瓦爾克，自問對你已經仁至義盡，不要再奢望我幫助你了。因為你不能對我坦誠相待。”語畢，揮手喚侍衛，“帶下去！”

隨即，薇安去往前面大殿。

——

阿奇爾安靜地跪在大殿長階下。

身旁拂過冷冽氣息讓他意識到，燁斯汀來了。

燁斯汀落座之後，阿奇爾擡起頭來，道：“我知道一些事，定當知無不言，只有一個要求：求陛下給我個痛快的了斷。”身為暗衛，比誰都清楚暗衛審訊時的酷刑，身為燁斯汀的子民，也比誰都了解他的冷酷。

燁斯汀微一頷首，“你說。”他當然也明白，身為暗衛的阿奇爾，最起碼有十種以上的辦法自行了斷，回到古羅科，不過是在死之前為他盡最後一點力。

阿奇爾整理了思緒，緩緩道來：“我了解的是泰德的失職之處：三年前，薇安曾吩咐泰德盡全力追查撒莫回到酈城前的經歷，他一直對薇安說全無所獲，其實不是。那件事我參與其中，且查出了妮卡的死訊。但是泰德瞞下了此時，未曾稟報。”

燁斯汀微微蹙眉。這樣看來，泰德倒更像是畏罪潛逃了。而威脅泰德的是誰呢？必是撒莫無疑。

“除了這件事，泰德在一些事情上也是知情不報，原因是米維。那段時間，應該是有人用米維的性命要挾泰德，才使得他在不得已之下瞞下了這些事。但是，他那時不知道那些事會給陛下與薇安帶來多大的禍事，在之後，也是一心確保薇安的安危。”阿奇爾垂下頭去，“我與泰德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所以，我才幫他隱瞞下了這些事。”

這樣說來，事情就明朗了。泰德的軟肋是米維，而米維的軟肋是泰德，他們都在遭受要挾之下被人利用了。而這個前提是，他們為了彼此的安危，不曾向對方明確提及。

燁斯汀沈思片刻，問道：“這是泰德的失職之處，那麽，你呢？”

“我……”阿奇爾沈吟半晌，才鼓足勇氣道，“我該死。小鎮大火那一日，是我傳信給泰德，說是陛下下令火燒小鎮，因為我哥哥當時被魅狄抓獲做了人質……我哥哥在前兩年已經死在了戰場上……”

撒莫、魅狄都參與了此事，手段都是利用別人的軟肋達到他們的目的。

薇安腳步匆匆地走進大殿時，正聽聞燁斯汀下令將撒莫、魅狄帶入王宮。

燁斯汀看到薇安，擡手示意她上前。

薇安走到他身側，一時失語。

該說什麽？能說什麽？

他的族人、她的朋友明知會讓他們承受怎樣的局面，還是那樣做了。

誰也不須對誰說抱歉，卻是誰也不能對自身一絲埋怨也無。

唯有相視歉然一笑，十指緊扣。

而前去帶人的暗衛只帶回了魅狄一人，低聲而沮喪地告訴燁斯汀：撒莫不見了。

不見了？

薇安與燁斯汀一起趕奔大牢。

大牢內，暗衛並未破壞任何一處的原有狀態。

獄卒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半數已被殺。巴克和一些人仍在昏迷之中。

這不可能是一個人能夠做到的事。

可以想見，撒莫是從容地被人接走的。

燁斯汀分外惱火。

在他火氣發作之前，薇安微笑著看向他：“別怪他們。撒莫是最了解你的人，想從你眼前逃離，並非難事。況且，說不定他在被你軟禁之前，就已經安好了今日離開——現在我是越來越覺得，撒莫這個人太善於隱忍，更善於隱藏實力。”

燁斯汀呼出一口氣，“也許我是不應該把他從王宮移出，有暗衛在，他總不會這麽輕易地逃走。”

“在我看來都一樣——你總不能不讓他下獄就給他定罪論處，而且，以他的身手，就算是從王宮逃離，也非難事——太久了，暗衛也好，侍衛也好，早不像最初那麽戒備了。”薇安輕扯他衣袖，“我們先回去。”

也只得先回去。

到了大牢外，薇安想起了撒莫曾經對她說過的一句話，便對普利莫道：“仔細搜查撒莫曾經住過的這兩個地方，看看能不能有發現。”

普利莫稱是。

撒莫曾經對她說，過幾天給她一個交待，不知是敷衍還是真。她並不抱希望，卻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

回到王宮，之前昏迷不醒的魅狄已經被冷水激醒。

燁斯汀將貝娜、阿爾奇命人先後帶入大殿，讓他們一一道來所知過往。

末了，他問魅狄：“這些事情，你知道多少，又參與了多少？”

魅狄回道：“撒莫是受我威脅，才做了這些事。我還是那句話，我憎惡沙哈威，憎惡慕西裏，要為納奚報仇雪恨，先前也培養了一批手下潛伏於各地，在小鎮出事那天，是我讓他們一起趕奔那裏，釀成禍事。”

燁斯汀冷笑，“撒莫受你威脅，所以你把卡米爾雙手奉上供他冷落虐待三年之久？”

魅狄竟是對答如流：“我是想以此將他栓牢，再不會妄想與我撇清關系。為了納奚，我願意犧牲掉卡米爾。”

這種話，也只有鬼才相信。可魅狄說的時候面不改色，無疑，已是下定決心赴死。

燁斯汀若有所思地看住魅狄，“我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麽樣的理由，使得你如今背負下一切罪責，在撒莫逃脫之後也無意撇清自己。”

魅狄垂了眼瞼，看著地面，“是我辜負了你一度的重用，是我不配再成為你的手下，這件事，撒莫只是被我利用，陛下不論相信與否，都是如此。撒莫選擇逃脫，應該是蒙冤太久於心不甘，這才設法逃離。”

燁斯汀笑了起來，“看不出，你倒是善解人意。”

“並非如此，我只是實話實說。”魅狄緩聲道，“撒莫如果做過做錯過一些事，也是因為妮卡的死讓他痛恨沙哈威，這才處處幫襯我。陛下明鑒，此事實在是與撒莫無關。”

燁斯汀站起身來，“你找死，我成全，明日處死街頭。”又喚普利莫，“全力追蹤撒莫，盡快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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