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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記起那些舊事,他都記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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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記起 那些舊事,他都記起來了

聽到“湘城”、“許”等字, 皇帝腦子嗡的一聲,手上青筋直跳。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按捺住內心的激動, 薄唇緊抿, 一聲不吭。

果然,湘城許家。

此時不再是懷疑或者猜測, 而是篤定:他和長安真的是舊識,他就是承志。

“……據臣後來派人打探, 皇上五月份被許家家主帶回湘城, 因為顱內有淤血, 並不記得自己是誰, 本要做許家的嗣子,後來改了主意, 咳咳……說是要做女婿,要娶許家女兒為妻……”

蘇太傅跪伏於榻上,不敢去看皇帝的神色。

皇帝雙目微闔, 心緒起伏不定,眼前倏地顯現出一些畫面, 似曾相識, 一閃而逝。

尚顯稚嫩的他跪在地上, 脊背挺直, 一字一字:“義父, 請恕我不能入嗣許家。因為, 我想娶長安為妻。”

……

“……許家家主大怒, 他也不知道皇上身份,就重重責打……”

蘇太傅既已決定坦白,就沒了遮掩的心思, 將自己所知真相,一五一十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皇帝瞳孔收緊,盡管仍記不得往事。可不知怎麽回事,聽著蘇太傅的言語,腦海裏竟會浮現出一些相應的場景。

他跪在地上,任人責打,毫無怨懟,還含笑輕聲表示:“我們是兩情相悅的……”

……

腦中似乎有什麽要炸裂開來,皇帝以手撐額,深吸一口氣來壓下洶湧的情緒。

蘇太傅還在低聲回憶:“……皇上被打以後悄悄出走,被老臣的人遇上。當時皇上傷勢很重,後背血肉模糊,身上高燒不退,亟需救治,臣找到了還在臨城的晁太醫。晁太醫建議,迅速送您回京診治……”

皇帝心臟怦怦直跳,微微瞇起了眼睛:出走?他既是甘願受罰,為何又要悄悄出走?

有什麽東西好像在腦海中翻滾,腦袋痛得厲害。昨晚夢裏的場景驟然清晰地閃現出來。

他瞳孔微縮,胸口猛地一刺:出走不是因為被打,而是因為聽見她說:“爹,你不同意這婚事也行啊,那我不娶他就是。反正我也不喜歡他,只是為了讓他放棄入嗣而已……”

皇帝的沈默讓蘇太傅暗暗心驚,大著膽子擡眸看去,只見他雙目微闔,臉色極其難看。

蘇太傅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深感不安:“皇,皇上?”

皇帝咬一咬牙關,睜開眼睛,目光轉冷:“繼續說!”

“是……”蘇太傅理了理思緒,“……那時距離您失蹤不見,已有五個月了。先帝和太後擔心不已。咳咳,老臣回京之後,悄悄上了一道密折給先帝。先帝就連夜微服到老臣府上……”

提起往事,他歷歷在目,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夜裏。

“……皇上在昏迷中,一直叫著一個女人的名字。”

“說詳細一點,誰的名字?”

蘇太傅不敢隱瞞,低聲道:“……長安,就是許家的那個女兒。”

“長安。”皇帝心頭滾動過這個名字,眼瞼垂下,遮住眸中所有情緒。

也不敢去看皇帝是何反應,蘇太傅繼續垂首坦白:“先帝恚怒,詢問這人是誰。老臣不敢有丁點隱瞞,盡數稟告先帝。”

說到這裏,蘇太傅重重咳嗽兩聲:“……皇上受傷後,顱內一直有淤血,因此才會不記得往事。是晁太醫和太醫院的羅掌院聯手用銀針把淤血盡數排出。您醒過來後,記起了自己是三殿下,卻又不記得那五個月的事情了。先帝下令,說老臣五月份就救了您,說您因為傷勢太重,昏迷五個多月,還勒令所有人不得提起湘城許家……”

“先帝?”皇帝臉色微沈,眸中凝起冰霜,冷笑一聲,“蘇太傅真是好算計,知道先帝已龍馭賓天,就把當年舊事全推在先帝頭上,好來個死無對證?”

話雖如此,可他還是憶起了自己當年醒過來後,父皇直接聲稱是蘇太傅回鄉丁憂發現了他一事。

蘇太傅眼睛發紅:“皇上明鑒,老臣縱有天大的膽子,也斷不敢做這欺君罔上的事情啊,更不敢汙蔑先帝。實在是君有令,臣不能不從。臣也是不得已啊……”

皇帝面無表情,目光晦澀難辨:“好一個不得已。”

其實他略一思忖,就已明白,當年舊事,僅憑蘇太傅一人,未必就有瞞天過海的本事。可若說是先帝下令,那這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也只有父皇在當時有這樣的手段,能生生抹去並改掉他數月的經歷。

可是父皇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皇帝眼瞼垂下,瞬間明了。堂堂皇子,要入嗣平民百姓家,還與一個平民女子有情愛糾葛、痛苦不堪。一向疼愛他的父皇,恐怕寧願這些事情從沒發生過吧?得知他不記得了,幹脆就順水推舟抹殺得一幹二凈。

父皇是一片拳拳愛子之心,太傅是忠於君王,而他就該被瞞在鼓裏長達四年之久?若不是陰差陽錯他心中起疑,是不是還要抱著虛假的經歷過一輩子?

沒有人希望被欺騙,尤其是被身邊尊敬信賴的人欺騙,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

而他作為君王,被人這般愚弄,更是無法容忍。

蘇太傅仍在告罪:“臣四年前欺瞞陛下,四年後有負於先帝,先後有負兩位君王,臣有罪,臣有罪……”

他說著說著,不禁滾下兩行熱淚。

一直藏在心裏的事情今天終於說出口,他竟莫名松一口氣,倒不似先時那般惶恐了。後面的話說起來,也就格外順暢了。

“皇上,臣之罪,罪在不赦。但臣仍有一事,要稟明皇上。”

“說!”

“湘城許家的那個許娘子,近日前已經進京,曾經出入宮廷,她,她還有個孩子,疑似皇嗣,請皇上徹查。”

皇帝眼皮微動,居高臨下俯視著蘇太傅。這個曾經的恩師,頭發花白,因為生病形容枯槁。讓人心生憐憫,可這些憐憫早被憤怒和失望給擠壓得所剩無幾。

孩子的事情,他早就知曉。不過蘇太傅今日交代得挺幹凈,他倒是有些意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是情理之中,這個時候不多多交代,還等到幾時呢?

哂笑一聲,皇帝的聲音裏不含任何情緒:“朕還以為,太傅會把這個秘密帶到地下去。”

蘇太傅心中羞慚,如實回答:“請皇上恕罪,若沒有這個子嗣,臣大概會一直遵守對先帝的承諾。只是涉及皇嗣,臣,臣只能忠於皇上,辜負先帝所托了……”

他這番辯解合情合理,可皇帝驟然得知舊事,對他早不似先時那般信賴。

“這麽說來,太傅今日見許娘子還是為朕考慮了?”皇帝神色喜怒不辨,“不是想殺人滅口?”

蘇太傅本想瞞下女兒的事情,可事到如今,又怕一時瞞下,將來皇帝得知,更加震怒,後果不堪設想,只得出言辯駁:“回皇上,今日是小女頑劣,請的許娘子。老臣也是今天才知道她有子嗣一事,還未曾稟明皇上,皇上聖駕就到了。皇上明鑒,老臣從來不曾有過半點加害他們母子之心啊。臣當年是聽從先帝之令,並非真的要欺君罔上,要真有滅口的心思,又何須等到今天?再者,臣今日只是出言試探啊,想看看她到底作何打算。她並無與皇上相認之意,老臣又何必多此一舉加害於她?”

別的做過也就認了,可這一點他是抵死不能認的。

皇帝額頭青筋跳動了一下,一字一字說得慢而澀然:“並無相認之意?”

他第一反應便是不可能。可不知怎麽,他隨後想到的,竟是昨日在偏殿他出言試探時,她眼中的驚駭;他前天要去金藥堂時,她千方百計阻撓,還迫不及待地想離開京城……

以及不知是夢還是回憶的那句“反正我又不喜歡他,只是想讓他放棄入嗣而已……”

蘇太傅伴駕多年,知道皇帝平靜語調下潛藏的憤怒,他心中一凜,猜想皇帝是在疑心他撒謊,怎敢大意?他當下連忙為自己剖白辯解,甚至尋找佐證:“臣不敢欺瞞皇上,小女今天也曾詢問過許娘子的意思,知道她想遠走他鄉……”

他說著又重重叩頭:“臣今日所說之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謊言,臣願死於亂刀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面色鐵青,目光晦澀難辨:“賭咒發誓大可不必,這件事朕已在徹查。如果讓朕知道,太傅今日所言仍虛……”

他冷哼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他未盡之意,君臣二人心知肚明。

蘇太傅只是不停叩頭,口稱不敢。

皇帝心中早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卻不曾洩露太多,只慨嘆一句:“蘇太傅歷經三朝,年事已高,是時候頤養天年了。”

聽聞此話,蘇太傅雙目驟然一亮,熱淚直流:“臣叩謝皇恩。”

皇上肯留他一命,這無疑是天大的恩典了,盡管他明白自己已時日無多。

唉,皇上被欺騙,因此憤怒,而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無妄之災?

皇帝並未久待,很快大步便離開太傅府。怕再遲一些,他就會在臣子面前失態。

此時還沒到晌午,但大雪將至,天色陰沈,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蘇太傅的話不停地在耳邊回響,他的腦袋裏似乎有千萬根鋼針在紮一般的疼痛。

與之相伴的,還有少女嬌俏的聲音。

“別叫我妹妹,我娘只生了我一個。”

“你喜歡我?”

“我不想讓你給我爹做嗣子,是因為想讓你嫁給我啊。”

“反正我也不喜歡他,只是為了讓他放棄入嗣而已……”

……

大量的畫面接二連三在眼前浮現,劇烈的疼痛讓他不得不用拳頭重重錘擊了一下腦袋。

有福大驚失色,趕忙上前攙扶:“皇上,您怎麽了?”

皇帝臉色蒼白,連嘴唇都褪去了血色。他揮手制止有福的攙扶,聲音極低:“朕無礙。”

有福心中惶恐,退後一步,也不敢退得太遠,仍留神關註著皇帝。

雪花一片片落了下來。

皇帝仰起頭,雙目微闔,任冰冷的雪花落在臉上,一瞬即化。

再睜開眼時,他目光冷凝,黑眸深不見底。

腦袋的劇痛減輕了一些,眉心仍隱隱作痛。

乍一看去,並無太大分別,可他知道,四年前他受傷後的事情,他已盡數記起來了。

他重傷後,記憶全無,曾在一個小山村養傷。

後來崔姑去世,他被取名承志,帶回湘城許家,要去給人做嗣子,繼承家業,養老送終。

在許家,他認識了一個叫“長安”的姑娘。

他們在陳家做客時有了夫妻之事,卻根本沒有真正成親。

他當年被責打以後,曾親耳聽到她說那些傷人至深的話,幾乎是萬念俱灰。

他那天本想再回許家,當面問她要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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