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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真的被他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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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仰嫻顧不得姿勢粗魯,千鈞一發趕上雍家馬車。

她還沒坐定,馬車便動起,連聲驚呼都來不及發出,人已往雍紹白那方跌過去。

沒有重跌,就昰重心不穩,整個人一歪,眼前沒東西供她抓穩,情急下只得攀住雍紹白一條臂膀止勢。

隔著男款的薄衫闊袖,可以察覺袖中胳膊間繃緊,感覺他似乎不太想讓她碰……八成得慶幸阿爹也在馬車內,當著她家長輩面前,他沒有立即甩開算給她留面子了。

蘇仰嫻低聲道歉,趕忙放開他自行坐好,心裏挺不好受。

雍大爺正在發火,惹他生氣的人自然是她,實話說,從那天離開「清晏館」兩人就處得不太好,至少……至少她是這樣認為。

但他生她的氣,她、她也不是沒脾氣,就算他高高在上、睥睨眾生也睥睨她,她也要把自個兒的路走成一條康莊大道,想跟誰混就跟誰混,活得自在快活。

馬車輪子骨碌碌一動,姑娘家向他歪倒過來,雍紹白當真忍得五臟六腑快移位,才沒有趁機張臂用力摟她入懷,畢竟車上還有姑娘家的親爹同行。

她與宣南琮的鬥玉,三戰兩勝決輸贏,他是在第二局後半時趕抵現場,而元叔調來的人手亦在他抵達後不久便布置妥當。

她張揚地贏下第二局,將圍觀群眾的情緒帶到高點,然後在第二局造出另一波高潮疊起,緊緊抓住眾人目光,宣南琮本是仗著人多欺負人少,她後來也仗著人多徹底欺負回去。

每每姑娘家意緒昂揚時,眉眸間靈動且犀利的生氣薄發而出,瓜子臉總亮到讓人挪不開眼,尤其是那雙麗眸,瞳仁兒像兩丸黑曜玉石,異常的美。

適才又見到那樣的她,囂張得萬般自在,贏就要贏到底,讓他越看喉中越燥,竟是……竟是……渴得厲害。

今日先是隱隱期待著馬車將她接來,然後沒見到人來,內心失望,隨即又被她與人鬥玉的事驚到怒急攻心,趕來東大街,目睹她的意氣風發和飛揚的神采,怒火瞬間被澆熄一大片,取而代之的是胸中悸動,是從未有過的渴望、

渴望啊……以往他只對玉石有過類似的心緒波動。

每每遇到石中藏珍的玉料,都令他極度渴望,渴望將玉璞完美雕琢成腦中構思出來的玉器,渴望到胸中騷亂、指尖發癢,而這般起伏不定的情懷卻從不曾對任何人生出過。

如今,他卻是對她。

不到兩刻鐘,馬車回到西大街雍家別業。

一下馬車,蘇大爹按例把閨女兒拋諸腦後,蹦蹦跳跳跟著元叔和小管事去逛倉庫,說是新運來一批玉料,恰好能挑選一塊最硬最難處理的玉料讓他試一試琢玉刀,順道也讓幾位待在帝京的曇陵源玉匠和學徒們開開眼界,看那把琢玉刀能有多好用。

蘇仰嫻無奈,因為雍大爺完全是投她家阿爹所好,打蛇打七寸,他拿住她爹等同於拿住她,所以……欸,認命,只能乖乖跟他走。

隨他進含蘊樓,樓外的蓮池裏綠葉潤翠,有花含苞待放,從四面敞窗和月洞門蕩進的徐徐涼風挾帶一股不知名的清香。

蘇仰嫻一進樓裏就想找事來做,卻被雍紹白一句「過來坐下」給定住。

每次為他煮藥薰洗,她都是坐矮凳上挨在他腿邊,習慣性使然,想也未想便乖乖斂裙在他腳邊那張雕花紅木矮凳上落坐,沒發現雍紹白因她這個舉動挑高一道眉,表情有些忍俊不住似的。

坐在這矮凳上,蘇仰嫻自然想到他的指傷,眸光往他右手瞥去,不禁一楞。

「雍爺怎把指上的夾板拆了?」之前他的右手一直掩在袖中,她沒留意,這時才發現。

他淡淡道:「馬車接不到人,只好讓雙青替我上夾板,弄得太緊不舒服,自然就拆了。」

蘇仰嫻一時間聽不出他話中底蘊,但馬車接不到的人是誰,她是十分清楚的。

咬咬唇,她低頭致歉。「對不住……」

「你對不住我什麽?」雍紹白問得有些咄咄逼人。

蘇仰嫻頭一仰,心跳怦怦作響,忽地意識到若是單純談話說事,兩人一高一低挨得這麽近坐著,實在……不太妙,這姿勢是用來幫他薰洗指傷,真的不適合說話,因為當他俯首而她仰頭之際,兩張臉離得著實太近。

但若在此時起身換座位,又顯得太過突兀,好像她深受他影響似的……欸欸,好吧,盡管那是事實,可她還是勉強想矜持再假裝淡定一下啊。

想著他所問的,她訥訥答道:「說好就是來償債的,該還的要還的,該做的事就得做好,今早有事出門、沒留意到是時候該返家了,結果錯過馬車接送讓雍爺空等,實是對不住。」

「僅是如此嗎?」雍紹白再次咄咄逼人。

蘇仰嫻又咬咬唇瓣,眸珠略蕩,最後嘆道:「雍爺要我認哪條錯,直說便是。」

他長目微瞇,淡斂的濃睫在眼下形成兩道薄影,像又被激怒。

「你與人鬥玉——」

「我明白的!」她驀地搶話。「我明白雍爺不想我插手你跟宣南琮之間的事,更不要我多事去攪亂你江北曇陵源與南天宣氏之間的利害關系,當日在『清晏館』密室內,你已說過了,我、我也不是有意插手,是今日那宣大公子恰恰踩進我東大街地盤作威作福,我看不慣,才與他一鬥。」

「我要說的難道是這個嗎?」他語調陡揚,「那個贏家紅彩,對方把家傳百年的琢玉刀拿了出來,你倒好,想也未想就把自己賠進去,你——」

「我沒有賠進去。我鬥玉鬥贏了,沒賠的。」她急聲又道,兩手在胸前交叉揮動,急著想跟他說明。「雍爺在意的事,我是知道的,宣南琮要求的贏家紅彩是要我跟著他、至死不離,我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我就是跟著你,直到……直到那被開切成十塊的鎮宅玉石變成你手中大作,然後你指傷完全愈合,直到那時候,我才會功成身退,所以……所以不會讓自己輸的。」

「倘若真的輸了呢?」他瞪視她。「你想過嗎?」

蘇仰嫻還當真沒想過。

知道他有意為難,硬逼著她想這種令人頭疼的問題,她眉間染開倔強神色,螓首一垂,閃避他的註視,然後幹脆沈默不答。

「看著我。」雍紹白沈聲下令。

她心頭一顫,把唇咬得更緊,仍固執不願擡頭。

「阿妞,看著我……」

這下子不僅僅是一顆心亂顫,蘇仰嫻因他學起阿爹那一聲昵稱,被他的「阿妞」震得背脊一震,天靈發麻,從頭到腳都不對勁兒了。

她沒有辦法,當真難以招架,只能像被勾了魂一般怔怔擡起臉蛋朝他。

他眼睛像兩潭深淵,引誘她投入其中,然後聽到他慢悠悠問——

「你故意的是不?逮到機會逼得宣南琮不得不跟你鬥玉,你要他難看,最好當著帝京百姓和同行面前大大出醜,丟盡他臉面,所以今日才那樣高調張揚,即便意氣用事也要鬥得漂亮俐落,要為你帝京流派揚眉吐氣,可在我看來,卻是覺得……你在為我出氣。」

她臉蛋一下子紅了,又想低頭掩飾,卻被他輕扣下巴。

好像不答話不成,她支吾其詞。「……宣大公子他、他那樣欺負何老板,還……還縱容隨從罵人,都踩到我東大街地盤上了,不用力踩回去怎麽可以?那、那順道幫你岀氣,也是挺……我真的沒要插手你與南天宣氏的事。」她再次強調,語氣略顯艱澀。

「南天宣氏的老太爺當年與我先祖母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玩伴,後來若不是遇上我先祖父,先祖母很可能就嫁給宣老太爺為妻了。」雍紹白仍徐慢說著。「心中所愛,求之不可得,因此宣老太爺頗愛拿自家兒孫或徒子徒孫與江北曇陵源相比,宣南琮在南天流派年輕一輩的子弟中,治玉的手藝可算頂尖,又是宣家嫡長孫,自然深受宣老太爺重視,宣南琮之所以將我視作治玉上的競爭對手,亦是受了宣老太爺影響。」

他、他現下是在跟她主動解釋?

蘇仰嫻完全沒料到會到這些,也沒料到他會這麽做,她先是一臉怔然傻傻聽著,聽到最後眉心很不讚同般蹙起,輕嚷——

「那宣南琮哪裏頂尖?還拿自己跟你比呢,比不過就用下三濫的手段,他好意思?」姑娘皺起五官氣呼呼的模樣與平常在外人面前守禮自持落落大方的樣子頗為不同,卻是生動可愛到令人齒頰生香又口中生津。

他喉結微動,扣住她秀顎的指下意識輕輕挲,嘴角勾揚。

「你不是他的對手。倘若今日鬥玉比的是手藝雕工,你必輸無疑。」

蘇仰嫻臉蛋更紅,不僅僅是因他當面道出她的弱項,也是因為意識到他指腹上的粗糙和暖度,弄得她氣息都不穩了。

她兀自苦惱,不曉得該不該格開他的手,抑或藉著起身狀若無意地避開他的碰觸,她喜歡看他,但靠得這麽近,她怕自己會變得很難堪。

「阿妞……」

「啊?」聽他又那樣喚,她只覺肚腸裏仿佛塞著冰、裹著炭,寒熱交疊。

她從裏到外細細顫著,他卻似沒心沒肺般笑著——

「今日聽到消息趕往東大街時,我就想,你若鬥贏,那甚好,倘若輸了,那也不打緊,我總能想到法子當場將你贏回來,宣南琮想把你鬥到手,還得問我同不同意。」

雍紹白雖笑笑的,語氣裏卻聽得岀寒意,顯然對她拿岀那樣的紅彩跟人鬥玉一事仍相當不滿,不滿到她都覺得他的表情像在磨牙,俊龐寸寸逼近,準備狠狠咬她一下。

然後,她真的被「咬」了。

雍紹白把頭靠近,把臉貼來,把嘴也壓上,就壓著她的唇兒。

不不不——不是只有壓著那麽簡單,他是張嘴含吮啊!

她形狀偏豐潤的唇瓣被吮得濕濕熱熱,瞬間泛麻,麻到連頭頂心都跟著發麻的麻。

她雙明媚眸子驚到忘記閉起,瞠得汪汪發亮,近到不能再近地緊盯雍紹白兩排輕斂的墨濃密睫,都不知自己的兩丸眸珠快盯成鬥雞眼。

當雍紹白擡起頭,張開雙目,立時被她迷茫又愕然的神態逗樂。

他拇指輕輕撫上她的眼角和眉尾,內心有些蠢蠢欲動,有些意猶未盡,但很是愉悅,也感到寧和,既蠢動又寧和,看似矛盾卻足以將對她的心思淘澄清楚。

他不說話,嘴角淡淡翹著,像往心裏深處靜靜品嘗著什麽。

他不說話,莫名被「咬」的蘇仰嫻就持續傻乎乎瞪著他,直到他像摸夠了她的臉,直接一小記栗爆往她額上輕彈。

額面小小吃痛,她驀然回過神,一手倏地捂著秀額,麗眸仍瞬也不瞬。

「……雍紹白!」連名帶姓地喚。她豁出去了,漲紅臉問:「你、你為什麽親我?」

「那你又為何親我?」他好快反問。

「胡說!我哪有!」眸心驚訝一顫。

「你敢說你沒有?」他聲不高,雖是問句,話中卻透出斬釘截鐵的氣味。

「我什麽時候親——」蘇仰嫻本來一臉理直氣壯,突然頓住,櫻唇就那麽張著,眸底都驚到滲出水氣來了。

雍紹白一指挲過她泛紅的鼻尖,哼笑。「看來是記起來了,當日在『清晏館』,你在那位琴秋公子的密室中對我幹下的事,以為我當真無感嗎?」

她偷親他。蘇仰嫻想起來了。

當時她確實鬼迷心竅,待意會過來,唇已輕薄了他的。

「我、我……我不是有意的……」天啊、天啊,哪裏有地洞?讓她把自個兒埋了吧!她已羞慚到臉上幾欲滲血,熱到整張臉快燒起來,他卻大發慈悲道——

「無妨。你知我是有意的,便可。」

她聽不太懂,啟唇欲問,無奈「出師未捷身先死」,疑惑未及問出,小嘴又被某位大爺給「咬」了。

她偷親他,他光明正大「咬」回來,還變本加厲。

被雍紹白「咬」了的這天,蘇仰嫻忽覺整個人重重洩出一口氣。

從她把他帶岀「清晏館」,兩人之間的氣氛就古古怪怪的,讓她連著好些天睡不好、食欲不振,剛巧宣南瓊自己撞上來,她是豁出去了,鬥玉鬥得她滿腔熱血,心緒高昂,即使結束了,她整個人從裏到外仍繃著,自己卻不知。

然後突然間遭雍大爺一親、再親……她體內無形的一團氣繃到極限,「轟」地響終於爆破。

像在瞬間被抽光力氣,腦袋瓜裏糊糊的,那一日阿爹和她被雍家馬車送回東大街「福寶齋」時,爹懷裏除了琢玉刀,還有從雍家別業庫房裏順來的三塊很不錯的玉料,說是雍紹白允的,要讓她家老爹琛磨著玩。

而她懷中也多出一套物件。

親完她,在她迷迷茫茫之際,他把一只雕工精細的扁長小匣塞進她懷裏。

她直到返回東大街,下了馬車,進到「福寶齋」後頭的小宅院,又回到自個兒的閨房後,才楞楞地揭開扁長小匣。

「這是我年少時候使用的一套治玉刀具,名為『九工』用在『起凸陽紋』和『陰線刻劃』,都頗為順手,可補你手勁之不足。」

糊成一團的思緒終於記起他所說的。

在含蘊樓內,他把這一套共九式的治玉刀具給她時,俊顏像也紅紅的,但她想,當時她的臉肯定比他的紅上三倍不止,還有他的唇瓣,男子唇色如紅花鮮美成那樣,她……她怎麽就沒有把握機會好好嘗回去?欸欸。

當晩躺在榻上翻來覆去,非常懊惱並替自己感到可惜。

她去雍大爺身邊說好是「代父償債」,結果債還沒償完,好像又欠更多。

他討好她家老爹,他贈她極珍貴的治玉刀具,他待她好,也對她發過大火,生她的氣,仍繼續待她好,他、他還親她……他雍大爺究竟在想些什麽?到底想怎樣嘛!

蘇仰嫻試圖厘清眼前一切,包括感情的事。

唔,應該說,尤其是感情上的事。

這樣的事,直接問出或許最好最快,只是蘇仰嫻還想著該怎麽「自然而然」又不那麽「咄咄逼人」地直接問出,雍紹白卻像什麽事也沒發生般,再度面對她時,神態仍淡淡然,提也不提他那日在含蘊樓裏所做的事,就好像她偷親他,他僅是抓著她親回來,連本帶利把債討了,如此而已。

他什麽也未提,讓她心田裏的小花又一次垂頭喪氣,但古怪的是他的行徑。

他變得在意起她的行蹤。

以往她若隨雍家馬車來西大街,通常會陪他待上半日,餘下的半日自然是她自個兒的,上哪裏去、做什麽事、見什麽人,誰也管不著,但雍紹白開始管人了。

例如,她每旬一回應琴秋公子之請,在大白天時溜進「清晏館」開堂講玉,原也不關他雍大爺的事,他卻執意要跟,不讓他跟還真不行。

不要他來,他沈眉冷笑給她看,頗有光天化日之下要硬闖「清晏館」大門的神氣。

可想而知,當他這位天縱奇才的治玉大家偷偷現身在「清晏館」內,幾個前來學玉的館內公子認出他後當真激動不已,目中泛淚,仰慕之情溢於言表、

她明白的。

十分明白那種忽見傾心仰慕的人就在眼前的激切心緒。

當年在東海卓家見到雍家家主時,正是那般心境,只是拉近彼此之間距離、相處過後才知,在外玉樹臨風、清俊逼人的雍大爺私底下根本懶憊得很,能躺著絕不歪著,能歪著就絕不坐直,該說的事也不肯說個清楚明白,一顆心因他高懸,真的是……實在是……很讓人迷惑氣惱啊!

今兒個終於來到她家師父九十大壽之日。

因為一直想不出來送什麽特別的,所以所有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都買滿買足,她備妥要給師父送去的賀壽紅禮幾要塞滿整輛小馬車,想說跟阿爹兩個人就擠一下,到了師父那邊把賀禮全卸來,回程馬車空空的,也就好坐了。

結果她家小馬車才要出發,雍家的大馬車忽然趕了來,說是也要出城為雲溪老人賀壽,坐在馬車上的雍紹白遂撩開窗簾子對她家老爹笑了笑、招招手,她家的爹果然立時把她棄了,跳下車跳到別人家的馬車上。

「阿妞快過來,這裏又寬又舒服,你來啊。」換成蘇大爹撩開窗簾對閨女兒又笑又招手。

蘇仰嫻從自家小馬車的窗子望向大馬車那邊,就見雍大爺有意無意地藏在她家阿爹身後,他定然以為挾了她爹就可以「號令」她乖乖過去,以往他屢試不爽,嘗足甜頭,這一次她心頭堵著氣,幹脆連爹也不理了,直接吩咐已坐在前頭的川叔趕馬起程。

往城郊十裏外的溪谷小村路上,見雍紹白的雙轡馬車明明可以快趕超越她,卻是乖乖跟在她家小馬車後頭,不知為何,她心情突然轉好,抿著唇有些想笑。

抵達溪谷小村裏,師父結廬而居的溪澗邊,再過去馬車已不好前進,得靠步行。

一小一大的馬車陸續停下,蘇仰嫻撩起裙擺俐落躍下馬車,回眸欲尋蘇大爹,卻見溪澗邊一名男子寬袍闊袖,長身而立,模樣甚為儒雅。

蘇仰嫻發出訝呼,爹也不找了,拔腿就朝儒雅男子沖了去。

她撲跳上去抱住對方脖頸,男子哈哈大笑,抱著纖細的她在原地繞了兩圈才止勢。男子放她下來,確定她兩腳穩穩落地才松開臂膀,擡手去摸她的頭,愛憐之情滿溢。

這一方,大馬車上的兩人早已跨下來站在車廂邊。

蘇大爹發現原本一路上靜靜聽他說話、時不時還會搭上一兩句的雍紹白,下了馬車後突然變得不太對勁兒。

他順著對方直視不放的目光看去,看到閨女兒被人抱起來轉圈圈,看到閨女兒被人摸摸頭、摸摸臉,還不忘拍拍肩膀和背心,他覺得很正常啊,再正常不過了,遂皺起眉毛關心問,「兄弟你怎麽啦?是牙疼還是肚疼?要不要緊啊?咱能幫上你什麽?」

雍紹白搖搖頭,下顎咬得有些生疼。

那姑娘之前不肯過來他這裏,寧願跟馬車的賀禮擠成一堆,已經夠讓他不痛快,眼前竟還上演這一幕?

有「清晏館」那些琴棋書畫詩酒花皆通的男子們圍在她身邊已讓他滿心不是滋味,非常不能省心,如今竟又多出這一個!

她喜歡的人不是他嗎?怎能當著他的面去抱其他男人!

「那人是誰?」又傲又冷的脾性被暗暗磋磨到最後,終還是問岀口。

蘇大爹抓著亂翹的山羊胡子,呵呵笑。「那人是我家閨女兒的爹啊。」

雍紹白眼角微抽,都要懷疑蘇大爹是否發病中。

「兄弟別這麽瞅我,咱說的是大實話呀,咱家阿妞不只一個爹,她有四個呢。」蘇大爹咧嘴笑開開,伸出四根手指頭開始如數家珍。「咱是阿妞的親爹、阿爹和老爹,她大師哥袁大成是她大爹,二師哥陸玄華是她二爹,還有一個三師哥……咦?三師哥叫啥呀?唔……啊!啊啊——如放,對,叫韓如放,那是她三爹!兄弟問那人是誰,那人就是她三爹啊!」雲溪老人所收的三名男弟子,據雍紹白所知,年歲皆在四十五歲上下,大弟子袁大成瞧起來確實是接近知天命的年歲,在外走踏的二弟子陸玄華他曾在江北和江南的玉市上有過幾面之緣,是個形容單薄瘦小、腦子卻十分精明的角色,年紀與袁大成差不了多少,但眼前這位帝京流派的三弟子韓如放,高瘦且清曜,怎麽瞧都不像已過不惑之年的人。

頂多……三十有五。

似聽到有誰在喊自己的名字,韓如放揚首望來。

他先是一笑,低頭不知又跟蘇仰嫻說了什麽,就見蘇仰嫻點點頭,一把挽住他的胳臂,兩人起朝雍家馬車這邊走近。

「爹、爹,您瞧啊,是三師哥回來了!」滿心歡喜,蘇仰嫻完全抑不住。

蘇大爹跟著閨女兒一起開心,繼續呵呵笑個沒停。

雍紹白對初次會面的韓如放淡淡頷首,對方笑意真誠,拱手回禮——

「這位想必就是名震天下、藝驚才絕的江北曇陵源雍家家主,在下韓如放,帝京流派的弟子中行三,今日得遇雍家主,實是三生有幸。」

「不敢。」雍紹白亦拱手作禮,目光不自覺朝蘇仰嫻瞥了去,他嘴角微乎其微一勾,只因韓如放擡臂對他拱手,使得她那一雙過分親密挽著她家三師哥胳臂的柔荑,直接被甩了開。

挺好。頗好。甚好。總之,雍大爺有被取悅到了。

而這一邊,蘇仰嫻確實留意到雍紹白掃過來的眼神,畢竟沒辦法不去在意他。

也說不上是什麽心境,就是傾慕多年,貼身相處後明明看盡他所有「不堪」的「真面目」,無奈卻墜得更深,所以他任何小小的舉措都能抓緊她的註目。

今兒個倔性一起,硬是沒換搭他的馬車,此時來到他身邊,她都有些不知道該把眸光往哪兒放,好像直勾勾看著他不是、不看他也不是。

幸得她家三師哥主動攀談,讓她多少免去些不自在。

而韓如放即使看岀一點兒什麽,以他絕對護自家小四兒到底的心態,也絕不會讓蘇仰嫻難堪。他一臉溫儒,對著雍紹白徐聲又道——

「雍家主昨兒個讓人先行投拜帖過來,家師已知雍家主今日將訪,遂令在下在此相迎。」

聞言,蘇仰嫻瞠圓麗眸。「三師哥等的……原來不是我?」

韓如放朝她一笑,又探手模摸她的頭。「等的也是你,畢竟咱家小四兒囂張地把人鬥倒,還把人家的家傳寶貝鬥到手,欸,你可是一切事情的開端啊。」無奈嘆息,卻沒有一絲不滿或責備,好像還挺得意。

蘇仰嫻楞怔,立時意會過來的是雍紹白,他冷冷揚唇,想也未想便問——

「可是南天宣氏遣人聯系,一狀告到雲溪前輩這裏,想討回公道嗎?」

韓如放挑眉笑了,看向少年便得志受各方追捧的雍家家主時,淡然瞳底多了份佩服。

「什麽是公道?」韓如放問,隨即笑笑自答。「我家小四兒兩下輕易鬥贏他宣南琮,帝京流派在自家地盤占了上風,這就是公道。」

「韓爺說得很是。」原來不僅是個護短的,還是個得理不饒人的。雍紹白忽覺與這位「三爹」氣息有些相通。

一旁的蘇仰嫻怔到最後終於聽出一些端倪,遂緊聲問:「三師哥,師父見過南天宣氏的人了是嗎?師父他老人家……他沒生我的氣吧?」

韓如放嘆了聲,側過頭看著她笑道——

「師父不是『見過』而是正在見啊。南天流派的宣老太爺今早驅車來訪,此時大師哥、二師哥正陪著師父在竹軒內與對方說聊,談的自然是前陣子你與宣大公子東大街上的那場鬥玉,還有那把被當作贏家紅彩的琢玉刀,小四兒啊,甭怕,對方要戰就來,咱們且張狂到底。」

韓如放此話一出,蘇仰嫻秀眉擰起、小臉發皺,似覺給師門帶來麻煩了,自個兒很有錯。

雍紹白聽韓如放那一席話卻是俊眉飛批,嘴角微勾。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姑娘家與人鬥玉、要戰就來的氣魄,原來是學了姓韓的這位「三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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