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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完結走上了大殿的最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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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完結 走上了大殿的最高處。

鄭嘉禾已經連續三天沒有看見楊昪。

自從那日他離開蓬萊殿, 出宮之後,他見過趙燕貞一面,接著就把自己關在了王府。

長安城烏雲遍布, 綿密的秋雨從天空降落下來,到處都散發著潮意。

馬車吱吱扭扭地使出宮城, 車輪在青石板上碾過,搖搖晃晃,停留在秦王府門前。

內官打開車門,撐起一把油紙傘,彎下了腰。

“天後, 到了。”

一只素白的手從車中探出, 扶在門框上。鄭嘉禾步下馬車,裙擺也跟著滑落, 她走了幾步, 很快被濺起的雨水洇濕了裙角。

有內官小跑著上前叩門,當鄭嘉禾走上臺階,立在檐下, 仰頭望著府門上栩栩如生的虎狀銅扣時, 小廝從裏面打開了府門。

他看見來人, 驚了一下, 連忙低伏身體:“天後。”

鄭嘉禾擡步向前走去,小廝撐著傘快步跟上, 一邊走一邊道:“陛下,王爺這幾日都在正院, 閉門不出……”

鄭嘉禾很快就轉到了熟悉的房門前。

小廝識相告退,鄭嘉禾遲疑了一會兒,沒聽到屋中的動靜, 擡手推開房門。

室內一片昏暗,屏風後,楊昪趴在案上,一動不動。案幾上一片淩亂,到處都是堆疊的紙張和書冊,甚至在案旁的地上,也零零星星地散布著幾本書。

鄭嘉禾嗅到輕微的酒氣,她走上前,蹲下身,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本書,翻到封面處看了一眼。

是記載著前朝興亡的史書。

再去看其他書冊,也不外乎如是。

而楊昪側枕在手臂上,雙目緊閉,眼下泛著淡淡的鴉青色,他面色疲憊,手邊的案幾上還放了一只酒杯。

鄭嘉禾走到他的身側,挨著他跪坐下來。

“維楨,”鄭嘉禾伸手撫上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輕喚,“你若是要休息,便到榻上去。”

楊昪眉心輕動,緩慢地睜開眼睛。

他茫然了一會兒,意識到是鄭嘉禾,把目光轉向她,啞聲道:“你來了。”

鄭嘉禾道:“你久不去宮中,我總有些擔心你。”

她扶住他的手臂,想讓他站起來,楊昪卻直起身,有些難耐地活動了一下脖頸。

姿勢不對,他睡得不舒服,渾身滿是疲憊。

鄭嘉禾喉間溢出一聲輕嘆。

“你心中有什麽不滿的,便與我只說,”鄭嘉禾盯著他道,“何苦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楊昪默不作聲,他轉了轉目光,視線落在案幾上攤開的一本書上。

鄭嘉禾瞥過去一眼,正好看到那書頁的上方,用正楷書寫的兩個字:

覆滅。

大約這幾天,他一直在憂心的,還是與她之間那不宜言說,但一直存在的矛盾。

鄭嘉禾的手順著他的肩膀向上,捧住了他略帶些胡茬的臉。

“我已下詔,只要那些宗室肯降,我就不殺他們,依然給他們應有的待遇榮養。”鄭嘉禾說,“維楨,我也不想殺戮太多的。”

楊昪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然後他目光微垂,依然沈默。

“我不改國號,大魏不會亡國。”

楊昪手腕一頓。

“待我百年之後,江山交由太羲,”鄭嘉禾說,“她將承繼著你我的血脈,以大魏女帝的身份將天下傳承下去。這樣,你滿意了嗎?”

楊昪擡目看她。

鄭嘉禾輕柔地笑了笑,她身體前傾,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

“別折磨自己,我和太羲都會心疼的。”

鄭嘉禾沒有在秦王府待太久,前線戰事緊急,她還要回宮與朝臣議事,多方部署。

又過了兩日,一直處在輿論漩渦中心的秦王終於現身。他脊背挺拔,大步走入朝堂,迎著眾人或好奇、或猜疑的目光,撩袍跪了下去。

鄭嘉禾一楞,從高位上站了起來。

“臣請出征。”楊昪道。

戰神秦王親自出戰,又是此次傳言中的主角。當他帶著兵馬,勢如破竹,先後擊敗幾處叛軍時,戰場上的形勢便立時變得明朗起來。

天後有詔,降者不殺。

被逼到絕路的叛軍中,有人先扛不住,試探著向長安遞了認罪書,天後果然遵守承諾,不但沒有給他定罪,反而賜下許多仆從財寶,以作安撫。

有了這個先例,各地宗室聯合起來的叛軍,便紛紛起了些猶疑的心思,一個一個的向長安倒戈,四散分化。剩下的還固執的那些,也很快被秦王率軍攻打,狼狽奔逃。

等到戰亂平息,已經是元興五年春。

戰無不勝的秦王殿下再次率軍凱旋,天後率領群臣親至城門處相迎,將戰功赫赫的秦王迎到太極殿。

當著朝臣的面,秦王首先請出了當年在景宗皇帝身邊服侍的老宦官,讓他講述了在景宗皇帝巡游並州時,落榻趙家所經歷的一切。

“趙淑儀溫婉端方,知儀守禮,很得景宗陛下看重。”老宦官脊背有些佝僂,他被恩賜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為大家講述,“當時陛下要到別州去,本來想帶著趙淑儀一起的,但顧及趙淑儀即將離家,特別恩賜淑儀在家中多住了幾個月,讓她珍惜與家人相處的日子。誰曾想這就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隨意編排。”

老宦官嘆口氣,憤然地拍了拍大腿:“而今趙淑儀仙逝多年,竟被亂賊誣蔑至此,實在可恨!”

此言一出,眾臣唏噓不已。

本來他們也覺得荒唐,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秦王殿下會不是景宗皇帝親生子呢?

有大臣大著膽子問:“那……那個邵夫人……”

他們這些消息靈通的,早就打探清楚了,所謂傳言中死而覆生的趙淑儀,根本就是那個女大臣邵煜的母親。這要是對上,那就真的荒唐了!

老宦官嘖了一聲:“趙淑儀是有一個親妹妹趙六娘,兩人長得極為相似。只是那位娘子身體不好,從小被趙家人養在院子裏不出門,外人才不知道。當年景宗陛下到並州時,趙六娘已經出嫁了,連老奴都是後來才知道有這麽一位娘子的存在的。”

“這麽說,邵夫人就是趙淑儀的妹妹趙六娘?”

老宦官點了點頭:“後來啊,趙淑儀幾乎與趙六娘同時懷胎,兩姐妹關系好,便時常住在一處,交流談心。沒過多久趙淑儀入宮,趙六娘也跟著來了長安。只是可惜……”

有大臣接話問:“可惜什麽?”

“可惜趙淑儀命不好,小皇子生下來就沒了,趙六娘怕她知道了傷心,便把自己的孩子抱給她看,騙她說是她的孩子。這件事被景宗陛下發現,陛下憐憫趙淑儀喪子,竟允準了趙六娘的做法,甚至直接把趙六娘的孩子留在了宮中,當做皇子養著……”

大臣們原本還津津有味,當故事聽著,到後面時,卻越來越覺得不對。

鄭嘉禾倏地變了面色。

趙淑儀的孩子死了?那這不是說……

“趙六娘自然不願意長久這樣啊,”老宦官重重一嘆,“之後就被景宗陛下趕出了長安,這麽多年,只能隱姓埋名地活著。”

“大膽!”將軍朱繼成怒喝一聲,“你這宦官,敢誣蔑秦王殿下,編造身世,混淆視聽!”

老宦官嚇了一大跳,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磕頭道:“天後明鑒啊!老奴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啊!”

朱繼成握了握拳頭,身體一動就要上前,被身邊人眼疾手快地拽住。

“一派胡言!”朱繼成怒道,“今日乃秦王殿下凱旋之日,王爺為大魏立下多少戰功,豈容你這般詆毀……”

“天後。”

立在大殿中央的秦王突然開口,讓朱繼成瞬間冷靜下來,閉上了嘴。

“他不是胡說,”楊昪沒有看殿中大臣一眼,淡淡道,“臣確實不是趙淑儀與景宗皇帝親生。”

他沒有再叫父皇,而是直呼謚號,讓整個殿中的大臣們都呆住。

“親王爵位,臣受之有愧。”楊昪微微傾身,“還請天後收回。”

鄭嘉禾蹭地一下從高位上站了起來。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不知所措。

只有鄭嘉禾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兩手不自覺地抓了一下袖口,有一股澀意湧上心尖,被她連忙壓下。

她定了定神,唇畔露出笑來。

“此事突然,倒不必急下定論。”鄭嘉禾看著楊昪,“這麽多年來,秦王為大魏打過多少仗,立下汗馬功勞,如何當不得一個親王?景宗皇帝既然將你養在宮中,那就是認可你的。”

……

楊昪坐在蓬萊殿中的矮榻上。

鄭嘉禾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她忍住眼眶裏那有些翻湧的熱意,啞聲問:“為什麽這麽做?”

“我只是在平亂的路上,順便去查了一下當年的真相罷了。”楊昪神色平靜,面上沒什麽波動。

“你騙我,”鄭嘉禾說,“趙淑儀的事,難道我之前不知道嗎?她哪有什麽行六的妹妹?”

楊昪沒有應她。

鄭嘉禾眼中的淚落了下來。

“我說過,我可以不改國號,大魏不會亡國。”鄭嘉禾說,“你沒有必要這樣的。”

太極殿上講述的那個故事,既保全了趙淑儀的名聲,又解釋了如今的邵夫人的來歷,同時還把楊昪自己從楊家宗室中分離。

他成全了母親,成全了鄭嘉禾,卻唯獨沒有成全他自己。

“阿禾,”楊昪擡手,緩慢地扶住了她的後背,“平亂的這一年多,我也想通了一些事。”

大魏朝歷經三百餘年,宗室散布各地,他們養尊處優,吃著各地的百姓供奉,或驕奢淫逸,或暗中包藏禍心,勾心鬥角,鮮有才能,不過是一群庸人罷了。

就連造反,都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軍心不齊,稍加挑撥利誘便四散潰逃,貪戀著身為皇親所擁有的特權,卻連封地的百姓都治理不好,德不配位,可悲可嘆。

“有些事,不做得徹底,就不會改變。”楊昪說,“你換新朝,便要養新臣,立新規矩,大刀闊斧,消除沈屙。若只想著與舊派妥協,那他們始終會不依不饒、得寸進尺,來阻礙你的。”

鄭嘉禾愈發抱緊了他。

她懂他什麽意思,正因為懂,她才更覺得慚愧和無地自容。

一旦他失去了皇室血脈的身份,他就失去了以大魏王爺的身份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他會失去所有守舊派大臣的支持,也斷絕了宗室皇親心中最後的希望。

這天下之間,唯一一個能與她相爭的人也消失了。

他將堅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側,成為她的堅實後盾。

鄭嘉禾無比清楚地意識到,楊昪為她放棄了什麽。

而她卻大多數時間,都在向他索取,逼他為她妥協。

“阿禾,”楊昪輕聲喚她,“今天的事傳揚出去,朝臣們就該清楚,太羲不再是皇室血脈了。為免節外生枝,接下來的事,你要快些。”

鄭嘉禾閉上眼睛,睫毛上都沾染了一層濕意。

她顫著聲音:“……好。”

……

秦王身世傳的沸沸揚揚,甚至秦王自己都上書,請求天後收回他的親王爵位,但是被天後拒絕了。不僅如此,天後還封了秦王生母“趙六娘”做一品誥命夫人,以寬慰她與親子這麽多年分離的悲痛之情。

與此同時,一種詭異的氣氛,在皇城中悄悄蔓延。

既然秦王不具備皇室血脈,那承天長公主,應該也不具備吧?可是承天長公主是天命所生,難道說,天命已改,不再落在楊氏宗親頭上了嗎?難道說,承天長公主這天命來自於天後,而不是秦王?

民間開始流傳另一種聲音,從前的歌謠“天下興、女主昌”已經不傳了,唱詞改成了“天下興、女主皇”。

剛剛經歷過戰事,守在各地的宗室無比聽話,他們安安分分,應付著朝廷派來盯著他們的人,生怕再有什麽話說錯、什麽事做錯,引來殺身之禍。

大臣們敏感地察覺到,這江山,怕是要變天了。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元興五年秋,九九重陽。天後陛下攜承天長公主與朝臣至太禺山舉行祭天儀式,突然天降祥瑞,九彩龍鳥現世,徘徊九圈不離。

眾臣跪地請求天後順天應命,登基為皇。

天後固辭不受。

龍鳥啼血,眾臣再請。

直到天後頷首應允,龍鳥才長鳴一聲,振翅而去。

半個月後,太極殿舉行了隆重的登基大典,鄭嘉禾終於龍袍加身,頭戴冕冠,走上了大殿的最高處。

她回過身,看到階下跪地山呼的朝臣,目光落在了為首的楊昪身上。

她含笑,看到楊昪擡起頭,那目中,盛滿了望著她時才會有的星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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