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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8章 兩法之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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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奕也是納悶兒了,這個拗相公還真特麽是拗相公。

如今的歷史已經讓自己折騰得面目全非了:

燕雲都姓宋了,大遼皇後都拐回來了。

唐宋八大家裏,有三個都給老子行過謝師禮了。

範師父都長命百歲了,而趙禎不但開始有血性了,連兒子都有了。

四朝權相文彥博被他調教成了“文扒皮”;三朝首臣韓琦被他打斷了腿。

英宗皇帝連宮門都沒進,就被踩沒了。後面神宗、哲宗,還有大才子宋徽宗和他那倒黴兒子欽宗也一並沒影。

可以說,大宋朝能變的基本上都變了個遍兒,以後是什麽樣兒,唐奕自己都不知道。

可偏偏就是這個王安石……

偏偏就是這個王安石!!!

特麽是真拗,都這樣兒了,你還能把“青苗法”和“募役法”弄出來?

唐奕還是很服氣的,服氣到恨不得扒了王安石的皮。

……

……

可是,話說回來,唐奕為什麽對這個“青苗法”和“募役法”反應這麽大呢?

很簡單,如果讓唐奕用一個詞來形容這兩個東西,那就是——

喪、心、病、狂!

沒錯,就是喪心病狂。拗相公的崇高理想和童話般的政治思維,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了。

能在一千年前的北宋想出這兩個法案的人,絕對是天才,思想絕對超前。

但是,能把這兩個法案付諸實施的,絕對是蠢材,腦子絕對有包。

咱們一個一個的說。

先說青苗法。

《宋史》原文:“青苗法者,以常平糴本作青苗錢,散與人戶,令出息二分,春散秋斂。”

大體意思就是:以各州常平倉所儲谷物做本錢,每年青苗之季,也就是農桑的時節,為了確保農民不會因為無錢耕作,而荒廢或者出賣土地,則以國家的名義向農民借貸,並收取“低額”利息。

高明吧?

此法從表面上看,當真是好辦法。

一來,讓常平倉裏死水一般的存糧活動起來,不但發揮了應有的效用,而且還能給國家掙點利息,實現了創收的目的。

二來,農民有錢耕種,就不會出賣土地,有效地抑制了土地兼並的加速。

夠先進吧?

這可是一千年前的大宋,有點後世助農貸款的味道吧?

啊呸!

唐奕一口老痰淬王天真臉上。

先進個屁!

想法很先進,可是放在一千年前的大宋來實行,那就是愚蠢。

首先,是這個“低額”的利息——“出息二分”。

這裏不得不說點題外話,後世的史學家常說,華夏各個朝代的更疊大多死於土地兼並,是有一定道理的。

百姓失去土地,就等去失去了生活的根本,是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的,掀翻王朝統治自然也就成了活命的選項之一。

那麽,土地兼並的根源是什麽呢?農民傻嗎?一過不下去就把飯碗賣了?然後去玩命?

不是的,土地兼並的根源,其實就是高利貸。

農民不會一上來就賣房子賣地,更不會傻到出賣活命的資本。大多數人對生活還是抱有幻想,對未來還是有憧憬的。

所以,不會上來就血拼,直接賣地。

他們會選擇折中一點的辦法,那就是抵押土地,向富戶和地主階級借貸來渡過難關。

那這個利息是多少呢?

很高,各朝各代基本在三成利息往上走,而且是利滾利,息滾息。

也就是說,借十貫錢,年息三貫,明年還十三貫。若有賒還,再下年,就是十三貫為本,取息三成,概是十七貫。

這還是按年利來算,有的地方月利借貸,一個月打個滾兒,就已經沒邊兒了。

總之,這個借貸的高額利息,一般農戶是難以承受的。

要是收成好還好說,幾年辛勞勉強可以還上。可是萬一出現連年欠收的情況,那就除了破產拱手讓出土地,絕無活路了。

所以,每逢大災之年,農戶以質押土地求活,就成了土地兼並問題集中爆發的年景。

這也是河北、京東諸路的豪族會眼睜睜地看著黃河決堤,沖毀農田,卻一點不心疼的原因。

按理說,河患一起,損失最大的就是手裏土地最多的豪族。

可是,恰恰相反,河患最重的時候,反而是地主豪族牟取暴利的最佳時機。

田畝所出何以比肩借貸之利?

……

回頭再說青苗法中的“散與人戶,令出息二分這句。”

二分夠低了吧?

呵呵。

別誤會,此“二分”非彼二分,這可不是百分之二,這是兩成!比後世的高利貸還要高。

可想而知,那些瀕臨破產的自耕農能還得起這個利息嗎?這就是在拿朝廷的錢去放高利貸!

當然了,這個利息比北宋現今的民間借貸利率要低,而且不能用現代的思維去衡量,因為這個利息在古代是常態。

可是,即使是兩成的利息,依然是農民所不能承受的。

而且,王介甫好像忘了個事兒……

就是他這個青苗之法是要由官僚階級去實施的。

那誰的在民間放貸最多?誰的手裏土地最多呢?當然就是這些有錢有勢的當官兒的。

這就好比,讓一個殺人犯自己去審判自己,他會砍了自己的腦袋嗎?

所以,青苗法出發點是好的,可是一經實施,立馬就走了樣兒。

下行至各州各縣,簡直就是花樣百出,玩出花來了。

有的州為了政績,強行假借朝廷名義向百姓借貸的;有私擡利息,把二分變成三分、四分的。

更有甚者,把青苗法變成了另一種奪取農民土地的工具。

百姓本來過的好好的,結果被官府硬塞了一筆錢在手上,與之一同到來的,則是難以承受的利息。

致使四方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王天真本來是利民、利朝的青苗法,結果兩頭兒都沒討好。

……

……

那麽“募役法”呢?

呵呵,青苗法是還拐了個轉兒的暗搶,而募役法則是明搶。

而且,王大神搶的還不是已經得罪光的勞苦百姓,搶的是自己的同僚。是在統治階級有相當話語權的,地主階級。

這就尷尬了。

“據家貲高下,各令出錢雇人充役,下到單丁、女戶、本來無役者,亦一概輸錢,謂之助役錢。”

王介甫的意思很明確,不是征不上來役嗎?不是都罷役嗎?那幹脆就都出錢好了。

“據家貲高下”,就是按照財產的多寡來評定戶等,富戶多出錢,窮戶少出錢,雇傭勞力來充當徭役。

估計王大神是為了杜絕地主瞞丁、隱戶的問題,連單丁、女戶都沒放過。別家出多少,你們出一半,一樣要拿錢助役。

還是那句話,若是實打實的來評定,什麽人是富戶?什麽人出錢多呢?

就是這些天天與他一起上朝下朝的官唄。

這就是打劫特權階級。當然了,古代的所謂改革就是打劫特權階級,可是這麽明目張膽的直接要錢……

誰能擁護你?

你把大宋滿朝文武,還有統治階級得罪了個遍,你不讓他們好過,他們能讓你好過嗎?

……

是以,青苗法、募役法,再加上一個更得罪人的方田法。

這三個“熙寧變法”的核心決策,既得罪了窮苦百姓,又得罪了統治階級。

拗相公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拗相公是一個人在與整個大宋戰鬥!

註定了“熙寧變法”的敗亡。

……

……

說實話,在唐奕看來,青苗法也好,募役法也罷,包括沒有現世的方田法。要是換個朝代,把大宋官家換成李二、朱八爺這種狠角色,利弊暫且不說,但起碼可以正常實施。

因為,不但皇帝夠狠,而且權力高度集中,誰敢呲牙?

可偏偏出現在皇權不那麽集中、士大夫與皇帝比肩的大宋,那就有點天真了。

這幫文官能玩死你!

……

如今,“熙寧”這個年號是鐵定被唐奕玩沒了。可是,“熙寧變法”中的青苗法和募役法,這兩根攪屎棍卻再一次出現在唐奕面前,唐奕能淡定嗎?

真是宰了王安石的心都有。

……

“不行,不能由著這頭倔驢折騰!”唐奕坐不住了,“我這就去找他。”

“回來!”範仲淹高聲喝止,一臉狐疑。“怎麽?青苗、募役兩法,與大郎意見相左?”

唐奕差點沒哭出來。相左?你徒弟我就算再瘋,也沒想出這麽激進的法子來啊。

“師父,這不是與弟子意見相左的問題。”

“這兩法本身與咱們初擬的革新方向就是相左的!”

“嗯?”四人一怔,範仲淹沈吟片刻才反應過來,臉色猛然一變。

“你是說……”

“溫和。”

“沒錯,就是這個溫和!”唐奕用力點頭。“竟慶歷之敗、陛下和您難道還不知道這個‘溫和’有多重要嗎?”

“……”

範仲淹沈默了,而唐奕則是急的握緊了拳頭。

連範師父都大讚王安石的兩法之妙,可想而知,問題已經嚴重到了什麽地步?

說白了,一千年前就是一千年前,無法達到後世的多元世界的眼界。財富的累計一條路走不通,可以換一個眼光,投身到另一個財富循環之中去。

這就好像房地產不賺錢了,可以去玩電影;電影賠了,可以去玩IT。就算國內沒有發展空間,還可以把錢撒出去,去另一個世界尋找商機。

而大宋呢?財富的終級奧義只有土地。土地是窮人、富人,所有人的終極目標。你直接動土地,沒有人不和你拼命。

汝南王聚攏北方豪族靠的是什麽?魏國公能在西北呼風喚雨倚仗的又是什麽?

就是這個不能碰的土地。誰碰我的地,我就和誰翻臉,皇帝老子也不好使。這是根本,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大於皇權,大於一切理想。

朝廷要動豪族的地,可是汝南王、魏國公卻想方設法在保他們的地,這才是導致今天這個局面的根本原因。

而且,話說回來,就算是在後世,多元化了,全球化了。能夠不靠武力打破、外力資助,自己革新強國的,也只有我大中華一家,別無分號。

所以,從幾年前趙禎下定絕心再興革新之政的時候,唐奕就力勸趙禎“溫和為本,平穩過渡。”

“範師!”唐奕語重心長。

“汝南王府有河北、京東諸路豪族為助,魏國公坐擁西北大勢。”

“看上去半個大宋都在與我們為敵,可是,咱們還有另一半,如何這兩法真的付諸實施,那另一半也沒了。”

“……”

“……”

“……”

“可是。”範仲淹還沒回過神來,李秉臣卻是接過話頭兒。“可是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汝南王府和魏國公那些人置人命於不顧,這個溫和卻是說不出去了吧?”

人家已經亮劍了,你再溫和,那就有點……

“況且,陛下現在確實也需要一個制衡北方豪族的契機。”

“而王介甫的這兩法正中陛下心意。”

“不是的。”唐奕搖頭,誠然道。“冤有頭,債有主。誰亮的刀子就剁誰的手,這才是道理。”

“不管有罪無罪,一打一大片那就是野蠻。”

“……”

李大臣怔怔地看著唐奕,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

良久方道:“真是奇了,小瘋子不瘋了,倒顯得我們這些老人家成了不管不顧的瘋子。”

唐奕心中一喜,咧嘴笑道:“大官罵我了。”

李秉臣能扯出這麽一句沒用的話,說明心裏已經在認同唐奕,這是在找臺階兒下。

而此時,範仲淹也擡頭出聲:

“一來,這兩法已經朝議數日,收是收不回來了。”

“二來,你若想阻止,必須要給陛下一個新的制衡朝臣的理由。”

“你……”

“可有良策?”

這麽說來,唐奕是回來晚了。要是早點,還能趁這兩法沒有聲聞天下而及時阻止,可是現在,騎虎難下。

此言一出,四個老人都齊齊看向唐奕,等著他的答案。

其實,大夥兒是不抱什麽希望的。讓唐奕初聞兩法就想出所謂良策,既收回兩法,又讓官家有新的應對朝臣的話柄,有點難為人。

唐奕略一沈吟,說出的話卻是讓四人大跌眼鏡。

“募役法……”沈吟良久。

“暫無良策。但是可以拖著不實施,也就不至於變成大害!”

“至於青苗法嘛……”

“好說!”

“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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