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時是倫敦的上午。

入秋後氣溫微涼，不少人已經穿上了外套。

陸錦拉著行李跟在喬蔓身邊出了機場，機場外聽著一輛黑色加長款商務車，司機降下了車窗，沖喬蔓擡手打了個招呼。

“再會。”喬蔓轉頭對陸錦說了一句。她把行李交給了從車上下來的司機，不等司機放好箱子便先一步打開了車門坐到了副駕上。

那車窗的透光率不高，陸錦只隱隱看出了一個單薄的輪廓，她也不知道坐在車裏的喬蔓有沒有在看她，卻還是笑著揮了手，轉身攔那瞪著圓眼張著大嘴的的士去了。

喬蔓公司的那輛商務車開得快沒影了，陸錦剛系好安全帶後一擡眼，便只見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車屁股，她趕緊說道：“跟緊前面那輛車。”

司機跟著車裏裏搖滾左右晃動著，扯開了嗓子問道：“你說什麽！”

“跟上前面那輛黑色的賓利，我給你加錢。”

司機比了個“OK”的手勢，在動感十足的歌聲中一腳油門踩到了底，“喔，有意思，你為什麽追那輛車。”

“她偷了我的東西。”陸錦神色不變地說道。

司機頓時來了興致，他關上了車窗，那呼呼而過的風聲頓時被阻斷在了窗外。在連超了兩輛車之後，他問道：“偷了什麽？”

“偷了我的心。”陸錦說。

司機險些沒把方向盤握穩，哈哈笑了兩聲，速度卻絲毫沒有降下來，只當做陸錦是在開玩笑。他又問：“到底是什麽東西這麽重要？”

“我擔心你嘴巴不嚴實。”陸錦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司機頓時瞪大了雙眼，嘴巴一抿，說道：“那你別說了，我可不想聽。”生怕聽了什麽不該聽的，轉眼就被滅口了。

的士緊跟在賓士後面，不遠不近，是個不易跟丟的好距離。

那留著絡腮胡子的白人跟著音樂吼了兩句，在看見賓利減速之後，也緩緩松開了油門，停在了對街的銀行門前。

陸錦付了錢，在打開車門的一瞬忽然被那司機給吼住了，她顫了一下回頭看見那司機比起兩拇指，說道：“把東西奪回來！”

陸錦：“……謝謝，我會的。”

街對面是獨棟歐式大樓，半圓彩繪玻璃下的門大開著，穿著西裝的精英人士提著包從裏面走出，興許是知曉了總部搬遷的消息，神情有些沮喪。

陸錦站著看了好一會，她坐在行李箱上點了根煙，微微低下頭抽了一口。

足下的高跟鞋走得有點累人，她決定找找附近的酒店，拉著行李箱在街上走實在是不太方便。

***

富麗堂皇的的乳白色建築內卻幾近搬空，幾間辦公室裏連桌椅都沒了，空曠得只剩下頂上懸著的那盞流蘇水晶燈。

在英負責人Albert從助理手上接過一沓紙質材料，他遞給了喬蔓，並說道：“RW有意終止和風躍的合作，風躍如果將總部及市場重心轉移到C國，這會對他們產生不小的影響，這已經偏離開始時的商議，如果和風躍的合作會使他們的受益持續減少，那他們寧願違約更換合作商。”

喬蔓將那沓材料接過來後粗略的翻了幾頁，這才知道這是這段時間以來收到的辭職申請。她蹙著眉，卻沒有驚訝於此，在決定將公司總部遷回國內時，她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人員離職、合作沖突都是免不了的，在遷至國內後，隨著文化差異的產生，風躍的經營管理模式也不得不改變，但好在C國人力成本低，而市場潛力也大，她在國內的人脈也更易積累，並且國內優秀的企業並不少，RW不是不可替代的。

“這些處理完了嗎。”喬蔓搖了搖手中的辭職申請。

Albert點頭：“他們下月就可以離職，關於RW的決定，我們保持沈默的態度，讓他們主動違約。就目前來說，高層基本沒有改變，要求離職的多是下面的員工。”

喬蔓問道：“留下的有什麽要求。”

Albert：“他們沒有提。”

喬蔓沈默了一會，蹙著眉思忖了片刻，然後說道：“給他們提高福利的承諾，具體怎麽樣，你們討論之後再把結果告訴我。”

Albert笑說：“OK，我們會辦妥的。”他用筆把鏡框往上擡了擡，坐在了堆滿了資料的長桌上，又說道：“你需不需要親自和RW的負責人談？”

喬蔓想了想說：“時間來不及，我只過來兩天，這件事全交給你，如果有什麽不妥的，我們再開視頻會議。”

Albert抿了一下唇，眉心擠在了一塊，點頭道：“好。”

在和Albert淺談了風躍未來的走向後，喬蔓在樓裏走了兩圈，解答了部分員工的疑惑，並且將目前已經在C國爭取到的甜頭毫不隱瞞地告知了一些仍不知情的員工。

在喬蔓打算離開的時候，Albert和一個經理過來邀請她共進午餐，喬蔓想了想接下來也沒有什麽安排就答應了。

剛應下不久，她忽然收到了陸錦發來的短信，陸錦拍出了一張餐廳座位的預約單，預約的是兩個人的位置，而餐廳的名字恰好被手指擋住了。

喬蔓回覆：“我有約了，你改成單人吧。”

陸錦：“喬總真是不給面子。”

喬蔓：“你正好晚了一分鐘。”

陸錦：“太不湊巧了，那我檢討一下，應該早點預定下來約你的。”

喬蔓：“……”

想到陸錦是因為自己才孤身一人來了這邊，喬蔓有點於心不忍，可凡事得講個先來後到，她既然已經答應了Albert，就不能突然反悔，只好狠下心拒絕了陸錦。

***

喬蔓本以為陸錦會把預約的位置改成一位，沒想到在那高級餐廳裏，她轉頭就看見了獨自一人坐在雙人卡座上的陸錦。

那位置正好在飄窗邊上，簾子沒有拉起，她的身影映在了玻璃上，那安靜的模樣實在少見。

桌上擺了兩套餐具，紅酒已經開啟，點心和牛排看樣子已經上齊。可餐具卻沒有動過的痕跡，食物也仍維持著原狀。

陸錦指尖夾著煙，煙卻沒有點燃，她支著下頜朝窗外看去，喬蔓只能看見她那散著頭發的後腦勺。

Albert預定的位置離陸錦不遠，卻正好被一面裝飾墻給擋住了。

桌上的香薰蠟燭在燃燒著，那氣味莫名像陸錦常用香水的後調。

喬蔓吃得有些漫不經心，思緒全被牽到了不遠處的陸錦身上，偏偏這一起吃飯的Albert和那位經理都是冷笑話選手，喬蔓停不下去，只是偶爾回應幾句。

Albert察覺喬蔓興致不高，便側頭同坐在身旁的經理交談，以至於氣氛不那麽尷尬。

飯後Albert顯擺了兩句剛學來的C國話，同喬蔓握手之後便祝福道：“財源滾滾，萬事如意，恭喜發財！”

經理似是學過C國語，他一聽便險些把嘴裏的酒給噴了出來，在用力咽下之後終於沒忍住哈哈大笑著。

陸錦仍坐在雙人卡座上，甚至連姿勢也沒有變。

在看著Albert和經理走出餐廳後，她才朝陸錦走去，問道：“怎麽不吃，煙也不點。”

陸錦回頭的那一瞬，臉上的驚訝來不及遮掩，夾在指間的煙落到了桌上，她說道：“你怎麽來了？”

喬蔓坦白：“我剛吃完，就在這裏。”

陸錦笑了起來，“幸好我沒看見，不然我怎麽還能坐得住。”

“你吃點吧，我坐在這。”喬蔓坐在了她對面，舉起盛了酒的高腳杯抿了一口。

陸錦頓時受寵若驚，甚至還有點惶恐，她執起了刀叉，在已經涼了的牛排上切著，問道：“我們一會去走走？”

“等等。”喬蔓忽然蹙眉。

陸錦動作一頓，擡眸朝對面那心上人看去，想不通這怎麽一會讓她吃，一會又讓她住口的。

喬蔓招手叫來了服務員，說道：“把這些撤下去，除了酒，再重新上一份一樣的。”

“請問是只要一份？”服務員為確認又問了一遍。

“對。”喬蔓說。

陸錦把刀叉放了回去，她心生歡喜，卻見喬蔓神情淡然地看了過來，態度仍是那樣不冷不熱。

喬蔓看向了落在桌上的煙，說道：“想點就點吧。”

陸錦把煙拾了起來，輕易就將那根煙折成了V字，說：“不了。”你不喜歡煙味，後半句話咽進了喉嚨裏。

***

飯後喬蔓還是帶著陸錦到了公園裏去，她在倫敦時經常是公司和住所兩點跑。

公司剛建立時走得很艱難，走到如今雖然已經有了和同行競爭的實力，卻也因為要維持業績而處處費心。喬蔓沒有太多的休息時間，這兩年下來她也沒能好好的逛過周邊。

喬蔓帶著陸錦到了海德公園，林蔭大道下不少街頭藝人在奏著樂器或是演唱歌曲。

偌大的公園裏來來往往都是異國之人，喬蔓擔心陸錦沒跟上，一回頭果真找不到了陸錦的身影。

身後手風琴的旋律忽然變得歡快起來，那調子熟悉得很，卻拉得有些生澀，像是拉奏者換了個人。喬蔓聽了數秒才想起來是《 La Valse D'Amelie 》，她轉頭朝聲源望去，只見那穿著孔雀綠絲絨長裙的人正低頭拉著手風琴。

陸錦空不出手去撥弄垂在臉側的黑色長卷發，發尾垂落在她的手臂上，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晃動著。許久沒有演奏過這樂器，再拉了兩段後那磕磕絆絆的樂音才變得流暢起來。

喬蔓看著她那靈活修長的五指在黑白鍵上跳動著，隨後入耳的是陸錦幾乎被琴聲掩蓋過去的哼唱聲。

陸錦擡頭朝喬蔓看了過去，說道：“喬蔓。”

“送給你。”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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