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仔細的看過凱撒萊恩了。

在純白法師塔的那個時候仿佛已經過去很久了。

即便是在王都, 文森特也從沒有這麽聚精會神地看著自己久別重逢的徒弟。

不僅僅是因為凱撒萊恩已經成為了萬人之上的帝王, 更是因為文森特覺得自己不該做出會讓他誤會的舉動。

但是此刻，或許是月光太過柔和, 又或許是文森特剛剛吃飽睡醒導致平常靈活迅速的大腦遲鈍了，他托著下巴, 看著凱撒萊恩一目十行地將文件審閱著，靜靜地出了神。

凱撒萊恩向來長得好看，不然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也不會因為美貌被獻給皇帝了。

但長大後的凱撒萊恩，已經沒有了年少時那種會割傷他人也會割傷自己的銳氣。如同將鋒利的刀刃收歸入鞘, 將寒芒全部收斂在華美的外表之下。

但如果因此而覺得凱撒萊恩只有外表的話，恐怕會被隨時抽出的刀刃抵住要害, 徹底知曉自己有多麽可笑愚蠢。

盡管凱撒萊恩已經習慣自己的外貌被其他人光明正大或是偷偷摸摸地打量, 但來自文森特的一切，凱撒萊恩都保持著最大程度的敏銳。

凱撒萊恩可以感受到文森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側臉上, 但他按捺下內心的激蕩，迫使自己將文件全部看完，才將目光從文字上移開，對上文森特的視線。

凱撒萊恩在回望文森特時，文森特並未移開自己的目光。

他們的視線像是春日裏生長出來的枝芽，嫩綠的枝蔓纏繞在一起, 然後想著充滿光和熱的天空延伸而去；又像是一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觸角在清風中時而相交, 蝶翅灑下的磷粉都交融在一起。

空氣中似乎蒸騰起朦朧的氣息, 不管是凱撒萊恩還是文森特, 一時都無人開口。

仿佛兩個人都被蓋在煮得冒著咕嚕氣泡的糖漿鍋中，甜蜜粘牙的甘香彌漫在彼此的唇舌和鼻腔中。

——如果沒有不速之客深夜來訪的話。

“文森特！”溫德金的聲音在文森特的馬車外響起，盡管聲音並不大，但已經足以驚醒視線纏綿在一起的文森特和凱撒萊恩。

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氣泡被戳破了一般，文森特在‘啪’的一聲中從糖漿鍋中回到了現實裏。

文森特本想開口回答溫德金，然而他剛開口就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令人心懷遐想，便趕緊清了清嗓音，才回答道：“我在，怎麽了？”

凱撒萊恩也從方才的氣氛中回過神，他發現自己和文森特的距離已經近到只有不到一米，如果沒有溫德金的出現，他恐怕已經和文森特接吻了。

微妙的不甘和憤懣彌漫在凱撒萊恩的心尖，讓方才甜蜜的甘香都被酸辣的苦澀所覆蓋。

盡管凱撒萊恩自忖不缺乏耐心，但文森特明明已經在動搖的邊緣搖搖欲墜，就差那麽一點，卻被莫名打擾了，換做是脾氣比他更好的人也不會有什麽好心情和好臉色。

凱撒萊恩更不可能讓文森特一個人去面對溫德金。

不管是溫德金打擾了自己和文森特的二忍世界，還是溫德金對文森特的殷勤，都讓凱撒萊恩無法坐視溫德金朝文塞特套近乎。

溫德金渾然不覺自己打擾了什麽好事，雖然文森特回過神來後是有些感激溫德金的，但凱撒萊恩則完全相反了。

“發生什麽了嗎？”文森特走出馬車，盡管動作依然優雅，但卻帶著幾分逃離一般的急切。

“第二層的入口差不多已經讓使魔們探索完畢了。”溫德金回道，臉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肉痛的表情：“你猜的沒錯，第二層幾乎是建立在深不見底的湖泊上——而裏面棲息著數種魔獸。”

“對聲音敏感，還是光線敏感？又或者是對震動敏感？”凱撒萊恩也走了出來，他站在文森特的身邊，詢問道。

一般而言在水中棲息的魔獸分為這幾種進行捕食。獵物發出的聲音，逃竄時發出的動靜，而趨光性更是會讓無數的獵物自己送上門。

“恐怕是都有。”溫德金的面上也露出了無奈。

“現在的解決辦法只有在水面上建立起一座橋，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再作打算。既然地底迷宮的主人建立了這座地底迷宮，哪怕不是為了別的，他自己想要來的話，也應該會設置較為隱蔽的落腳處。”溫德金這麽盤算著。

不然他該如何通過這麽黑暗、而水中又有那麽多猙獰敏銳的魔獸巨口？

文森特卻並不這麽樂觀，但目前溫德金說出的方法的確是最佳的選擇了，所以他也只是點了點頭，補充道：“雖然水中的魔獸是需要重點防護的，但在往內走，恐怕還是會有一些在黑暗中棲息的生物生存著，萬萬不可大意。”

“這點我們明白的。”溫德金了然地點點頭，“所以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溫德金再說到這一點時有一些赧然：“之前你的侍從帶來的一些煉金產物，剛好可以用上。”

文森特知道，溫德金說的恐怕是丹尼爾為了在法師集會上找到更多的買家而展現的制造產品。

溫德金會知道並不奇怪，畢竟那個雲集了眾多註目的法師集會，溫德金也是主辦者之一。

“需要什麽？”文森特微微揚眉。

“那個叫做聲波探測儀的東西。”溫德金說道。

“聲波探測儀？那是什麽？”凱撒萊恩在聽到自己不熟悉的名詞時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唔……不太好解釋啊。你可以把這個聲波探測儀理解為一種可以探尋的東西。它可以發出一種人耳聽不到的聲波，然後往四處發射著，當遇到了不同的障礙物，就會將這個聲波進行扭曲和折射，根據扭曲和折射的程度可以判斷到底是什麽物體。”文森特仔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不過這個東西只是探索地形比較有利。雖然也可以探測到魔獸，但魔獸是不斷進行移動的，不一定能夠探測得精準啊。”

“並不僅僅是這個用處。”溫德金沈穩地回答道。

“在試用的時候我發現了，這個聲波對一些聲音敏感的魔獸也很有用——聲波會混淆它們對聲音和震動的捕捉。雖然並非完全有效，但這點所造成的延遲足以讓我們解決很多事情了。”

“哦？”文森特長呼了口氣，這個聲波探測儀器不過是他進行科技和魔法結合時的一個意外的產物，因為不知道可以再什麽時候派上用場，他便將其暫時閑置了，沒想到丹尼爾竟然將這個也拿了出來。

“是探測儀不夠用嗎？”文森特問道。

“並不是，其實一臺已經足夠用了。”溫德金有些猶豫地開口，“問題的關鍵是，聲波所帶回來的信息，想要將其整合成一個具體現實的地圖，對我們來說，恐怕那個有些困難……”

要承認自己的無能，對一個驕傲的法師來說或許是十分恥辱的事情了。

溫德金在對這個聲波探測儀表達興趣的時候，已經從丹尼爾那裏買下了一臺，然後進行了研究。

但不管他怎麽研究，終究了解到的知識一些皮毛。溫德金甚至不明白，為什麽聲波在接觸到液體是會是平緩的波狀，而接觸到固體時由此尖刺的三角形狀。

不同的食物有著不同的波長，能夠將看不到的食物用這種波長的形狀進行反饋，溫德金直覺這或許會是另一個新的世界。

——當溫德金從廢寢忘食中搖搖晃晃地躺在床上休息好繼續研究時，他才有些知道，為什麽文森特會讓那個德高望重的法師境界狂跌甚至重傷，而為什麽繆拉爾在自己的老師受了重傷後，對文森特的態度卻又改變得如此之大。

一旦深度接觸了文森特進行的研究，每個法師，不管是德高望重知識淵博的，還是剛入其門涉世未深的法師，如果看到了文森特的研究，知曉了他所看的世界究竟有多麽奇妙，恐怕都會為之傾倒。

繆拉爾的改變不難猜想。

他恐怕是去翻看了文森特遺留下來的手稿，想要從中找到可以擊敗文森特的破綻，然而卻被那手稿上所透露出來的另一個新世界所迷得昏頭轉向。

溫德金咽了咽喉嚨，看著文森特，聲音裏帶著只有自己知道的渴望和急切：“所以，文森特，你願意來助我一臂之力嗎？”

溫德金害怕自己會被拒絕，他知道這相當於請求文森特將寶貴的知識教導給他，而且是和魔法完全不相幹的領域，即便是用之前的協議作為理由，也完全站不住腳。

但是對於知識的渴望讓溫德金依然厚著臉皮來詢問文森特了。

如果不嘗試一番，這恐怕會成為溫德金的心病，從而導致他的境界不穩。

他緊張地凝視著文森特，手心中冒著汗，難得感受到自從他成為法師之後的忐忑不安。

“可以啊。”文森特眨了眨眼，欣然應允。

“真的可以嗎？”溫德金在聽到了肯定的回答時，卻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平心而論，如果溫德金擁有著這個獨一無二的知識，他所想的恐怕只有如何將這個知識利潤最大化，轉變為家族的助力。

“為什麽不可以？”文森特反問道。

“法師對於知識的渴求我是明白的，同樣的，在尋求真理和知識的路途上又多麽寂寞，我想你也是都明白的。”文森特溫和地回答道。

“那個世界那麽廣闊，我所看到的不過是最為微小的一隅，我還沒有狂妄到將其占為己有。”文森特看著溫德金瞠大眼瞳的表情，露出了一個輕微的笑容。

“新的可能，新的知識，新的系統……我不覺得我一個人可以全部完成。”文森特是認真的。

他很高興終於有人看到了他的另一個意圖，雖然這個人是溫德金。

但是這也是一個助力，這個世界從來不是文森特一個人的舞臺。

他如果想要讓自己前世帶來的知識，毫無阻礙地在這個以魔法和劍為主角的世界登上歷史舞臺，文森特需要的不僅僅是眾多的追隨者，或者是當權者的幫助。

他也需要和自己一同在這塊領域學習探索的夥伴，讓更多人知曉還有這麽一個值得探索開發的領域。

不然只會落得文森特曾經的地步，被人斥為旁門左道，甚至被趕出了王都和法師協會。

一時的敝帚自珍又有什麽意思呢，如果文森特死去，那麽他的發現、他的創造、他的理念會逐漸被埋沒於歷史長河之中。

文森特不喜歡那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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