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聽到了蕾姆提高音調的聲音, 他看了眼凱撒萊恩，起身走向幕簾。

凱撒萊恩也起身，準備和文森特一起, 卻被文森特阻止了。

他朝凱撒萊恩搖了搖頭，說道：“你畢竟是一國之主, 如果傳出去糟糕的傳聞可不好了。”

“繆拉爾也是知情者的。”凱撒萊恩皺眉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文森特看著凱撒萊恩, 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無奈。

凱撒萊恩知道的，文森特這是不想讓其他人發現他是和文森特在一輛馬車上。雖然文森特不在乎自己的名聲, 但凱撒萊恩可不能背上獻媚海伯利安的緋聞。

“你交給我，等處理完這事，剛好讓我看看你在法術上進步了多少。”文森特轉開話題。

凱撒萊恩稍稍一想，也明白了文森特的苦心。

他點了點頭，坐回了座位上：“我知道了……那你盡快回來, 我在這裏等你。”

凱撒萊恩看著文森特的手搭上幕簾邊的綹子, 他掀起一角，讓窗外柔和的陽光傾洩在他的頭發和肩膀上。

然後文森特的背影被外面的白光所吞沒，同時響起的還有馬車外蕾姆和繆拉爾欣喜的聲音。

“文森特閣下！”

“文森特老師！”

文森特從馬車中走出來時, 就看到了兩雙十分相似又亮閃閃的眼睛。

左邊是蕾姆，右邊是繆拉爾。

這幅表情倒是像塞維爾平原文森特一手扶持的學校中那些孩子們的臉上會露出的。

“有什麽事嗎，繆拉爾？”文森特從馬車延伸出來的臺階走了下來, 踩在了地面上。

文森特看著這位後起之秀, 語調平和地詢問道。

在被文森特詢問來意時, 繆拉爾的喉頭上下滾動了下, 雙頰有些泛紅。

他猶豫地吞吐道：“我們很快就要出發去地底迷宮了……文森特閣下,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跟在您的身後學習。”

“你確定要跟著我？”文森特挑了挑眉頭，“法師協會也被分配了任務和區域了？”

地底迷宮十分龐大，而他們要去的這一座更是前所未有地巨大，甚至延伸到了更深處的地心。

想要在短時間內全部清理掉地底迷宮中布置的陷阱和魔獸，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但同樣的，危險伴隨著收益。

繆拉爾提出的這個請求，等於是作為法師協會的繼任者想要分享文森特的發現和收益。

如果是其他加入進來的獨行法師，或許在一番討價還價後便會欣然同意，因為他們不夠強，需要和其他人一起承擔危險。

但文森特是不一樣的。

就算所有的人進去後這座地底迷宮坍塌了，可以平安活著出來的，恐怕只有文森特，以及當時和文森特在一起的人。

——這就是文森特·海伯利安的實力。

在文森特提及到這一點，繆拉爾沈穩地點了點頭。

他既然敢朝文森特提出這樣的請求，自然是有自己的籌碼：“探測魔法將大致的深度進行了預估，這座地底迷宮和其他的地底迷宮不一樣，它有三層。恐怕越到底層，收獲越多，同樣也就越危險。”

繆拉爾看了看文森特的面龐，見文森特並沒有露出拒絕和生氣的表情，便繼續說道：“不管是法師塔還是法師協會都已經明白了這座地底迷宮的危險性。而我個人向法師協會提議，放棄第三層。”

文森特聽到這裏深深看了繆拉爾一眼：在明知道最底層恐怕有著價值巨大的東西卻依然可以放棄，繆拉爾這份量力而行是很多人所不具備的。

“而我的提議是，用第三層地底迷宮的發現權和擁有權交換文森特閣下對我的教導。他們在商討後同意了。”繆拉爾的手有些緊張地攪在了一起，他凝視著文森特的眼睛，試圖將自己的誠懇和希冀傳達過去。

“你的意思是，想要文森特老師帶著你、教導你甚至是保護你，而代價不過只是地底迷宮第三層的發現權和擁有權？”蕾姆皺起眉，她看著文森特，有些為文森特打抱不平。

只是短短幾天時間相處，蕾姆就已經發現了文森特在魔法上的造詣恐怕比她所知道的那些著名法師都厲害。

在她看來，用一座還不知道會有什麽的地底迷宮的東西，來交換文森特老師秘而不宣的知識，未免也想得太好了，太厚臉皮了。

如果這座地底迷宮恰好和其他的不一樣，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在第一層呢？那豈不是文森特老師就要白白教導繆拉爾？

再退一步說，就算第三層有價值巨大的東西，文森特先生教導了繆拉爾，而繆拉爾又將這些知識交給了法師協會的其他人，怎麽想都是文森特老師吃虧？

就在蕾姆越想越氣，甚至想要狠狠地踩一腳這個英俊的法師時，文森特笑出了聲音：“真是難得啊……法師協會的那些長老們也開明了一次啊——總算是不抱著之前的固有偏見了呀。”

文森特越想越開心，甚至眼角都要滲出淚了。

繆拉爾和蕾姆被文森特忽然而來的笑給弄得怔忪了，直到文森特笑夠了，直起有些彎下的腰，輕松地回到了一句：“行呀。”

蕾姆和繆拉爾才反應過來。

區別只是繆拉爾是欣喜地：“這真是太感謝您了！”

而蕾姆則是不讚同的：“老師，這難道不是一筆不劃算的買賣嗎？為什麽要答應啊？”

“——不過我有個要求。”文森特豎起食指，將其輕輕貼在了嘴唇上，純黑色的眼瞳看著表情各異的兩位年輕法師。

“請說！如果是我可以做到的，在下義不容辭！”繆拉爾激動地向前了一步，那副模樣仿佛就算文森特說想要他的心臟，恐怕繆拉爾一瞬猶豫也不會有，就真的為文森特掏出自己的心臟。

“第三層並不僅僅是法師協會有被分配探索的區域，法師塔那邊的我也要。”文森特的笑容加深，“與此相對的，法師塔和法師協會中派出的兩個人，我會在地底迷宮的第三層中，不留餘力地教導你們。”

繆拉爾怔住了，如果說文森特答應他接下法師協會的請求，是因為第三層中或許可能存在價值巨大的事物，那麽又為何加上法師塔？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蕾姆代替繆拉爾問了出來。

這位剛成為魔法師不久的少女看著自己的老師，疑惑地問道：“您為什麽又要加上法師塔的人呢？難道那地底迷宮真的有價值相當巨大的東西嗎？”

“嗯？我不知道啊。”文森特聽到了蕾姆的疑問，他撓了撓自己的頭發，也疑惑地反問道：“你為什麽會問我這個？我所知道的只有那座地底迷宮和之前的不一樣，可能更加危險、收獲也更加豐碩這些而已啊。”

“那您為什麽還要讓法師協會的人也……”繆拉爾也開口問道。

“因為橫豎都是教導，不管是教導還是保護，一個或者是兩個不都一樣嗎。從最開始就開誠布公是最好的方案。”文森特平靜地回答道。

“法師協會中派出的是繆拉爾你。在這個人員混雜的隊伍中，這個消息恐怕也瞞不住多久。那麽一旦法師塔知道了，繆拉爾，你覺得作為帶領者的溫德金會怎麽想？”

被問到的繆拉爾想到了那位性高傲又暴烈的紅發法師，想了想，他察覺到了什麽，倒吸口涼氣地說道：“會覺得法師協會故意讓法師塔一系的人去送死……”

蕾姆一驚，完全不明白為什麽繆拉爾會得出這個結論。

文森特只是掃了蕾姆一眼，就知道她在驚訝什麽。

他對蕾姆輕聲道：“你才剛剛接觸這個世界，不懂也是應當的。方才你說得沒錯，法師協會的確是想交出地底迷宮第三層的利益交換我的知識。但是你忽略掉了一點，那就是，第三層如果真的很危險，除了我以外的人一去不返該怎麽辦？原本我還以為只是有點棘手的地底迷宮，現在看法師協會這個態度，恐怕第三層的危險是無法想象的呢。”文森特在說著最後‘危險是無法想像的呢’這句話時，原本平靜淡然的黑色眼瞳悄然綻放出了感興趣的光芒，如同擦拭掉包裹在黑曜石的保護灰塵，頓時閃耀出讓人無法移開眼睛的澤光。

“那麽與其讓難得教導出來的法師們白白送死，那倒不如把危險的地方讓渡給我。因我如果解讀發現了什麽，早晚也是要公布的。而假如真的遇到了什麽危險，我也可以將他們保護起來。”文森特拍了拍蕾姆的頭，微微一笑。

“那您可以得到什麽呢？”蕾姆聽著幾乎要出了神，她看著文森特依然溫和的面龐，卻覺得文森特有那麽耀眼，又那麽遙遠。文森特身在的境界是此刻的蕾姆所無法達到的遙遠。

“所有法師都渴望追求的知識和未知。”文森特溫柔地回答道。

“正如我方才所說，你意下如何，溫德金？”文森特提高聲音，目光落在了不遠處黑色馬車上。

“你都說得這麽清楚了，我當然沒有意見。”在文森特的這聲呼喚下，溫德金從那輛黑色的馬車後大步走了出來，鮮艷的紅發飄蕩在腦後，一如既往地熱烈。

他幾步並做一步走到了文森特的面前，先是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文森特，確定他在皇宮過得不錯、氣色很好後，才開口道：“我本來也是先找你談論相關的事情，不過看來已經有手腳快的人比我先一步了呢。我對你方才說的沒有意見，能夠和你再一次並肩作戰，真的令我很高興，甚至想要大口地喝上幾杯美酒呢！”

溫德金前半段話公事公辦，到了後面半句，內心的真心話就跑了出來。

這對以前總是口是心非、總是在關鍵需要坦誠的別扭的溫德金來說，已經是大有進步了。

“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文森特點點頭，又和繆拉爾以及溫德金商量了幾句，訂好了大概的時間進行詳談後，就將這兩位不知為何濺起硝煙火花、言語裏隱隱帶著刺彼此暗諷的法師送離了這片區域。

蕾姆也被文森特安排到了另一輛馬車上進行休息——她畢竟是女孩子，文森特也不會真的讓一位少女來照顧自己。

等到文森特做完這些事，只想回到自己的馬車上，好好地趴在枕頭堆中睡一覺時，他才記起來自己忘記了什麽。

方才在蕾姆、溫德金、繆拉爾面前那個優雅而強大自若的海伯利安法師，此刻站在薄薄的深藍色幕簾前，躊躇著、磨蹭著，就是不想進去。

一個溫德金、一個繆拉爾，再加上肯定會跟著文森特的凱撒萊恩。

文森特忽然意識到，方才做的那個決定，該不會是，自己把自己送入了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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