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座都只是讓他們將車水馬龍踩在腳底，讓他們彼此疏離，最後分崩離析。而他正在拋棄他們。

先知認為，他之所以能進入天堂，與其說是上帝不分青紅皂白的恩寵，倒不如說是在人們已經對上帝的恩寵徹底失去興趣後，他卻對天使有一份莫名其妙的執念。他有點傻乎乎地期盼著，他們不會受罰——是愛讓他更接近上帝。

克裏斯蒂亞諾最後看了一眼這城市，往上一跨，沒進了雲裏。

LⅢ

“他身體如水蒼白，面貌如閃電，眼目如火把，手和腳如光明的銅，說話的聲音如大眾的聲音。”

——《但以理書》10:6

什麽也沒有——克裏斯蒂亞諾不免有點洩氣。他身下的雲在他眼前合攏了，然而他目之所及只有泛著金色的雲，就像創世之初的景象。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哪一層雲裏，但雲朵鋪成了柔軟的地毯，密密實實地將他和地下的世界隔絕開來。一剎那間他有個荒唐的想法。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死了。之前的二十幾年都是在做一個夢，現在他才回到了家——只要他找到卡卡。他們可以在這片無涯的雲上翻滾，做(du)愛，永遠不用擔心掉下去。

沒有方向，所以他不知是朝哪兒走了幾步，試圖退回來。腳下的每一片雲都毫無差別，讓他懷疑自己根本就在遠離原點。

“我是你們的先知！”克裏斯蒂亞諾大聲喊著，“我應該去哪兒？”

聲音碰到四面的雲墻，立刻激起一聲又一聲的回響。就像受到了全世界的質問，克裏斯蒂亞諾聽到自己一遍遍重覆著“去哪兒”，覺得這聲音要是一直聽下去，準會讓所有人絕望。

他小聲地對自己說：停下。回聲頓時被掐斷了，四周又像初來時一樣空寂。

寂靜沒有持續多久，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先知，歡迎你！原諒我來遲了。”

他回過頭，看見身後似乎是從雲中間憑空走出了一個男人，背上一對巨大的翅膀優雅地蜷著。他深棕色的卷發披在肩上，蒼白的身上不著一物。

天使向先知迎過來，步履沈穩而自信，雙臂張開，好像另一對翅膀。

即便如此，他並沒有擁抱先知。他們誰也沒有伸出手。

克裏斯蒂亞諾從他的相貌中依稀回憶起了小時候聽的一些神話故事。“加百列？”他問。

“不錯，先知，你好像很失望。救世主降臨時我曾前去報喜，那就像剛剛發生的事呢。”

天使說話時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但他很快又自己搖起頭來，似乎不願意再回首往事。

“聽起來天上的時間過得很快，”克裏斯蒂亞諾說，“是不是等我見過了上帝回到地上，就變成老頭子了？”

加百列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比克裏斯蒂亞諾保持著半步領先的距離，好似漫無目的地走著。

“先知，不是時間過得快，而是不存在時間。”

“不存在時間，那怎樣證明天使的存在？”

“不存在時間，但勝過了有時間。因為我們有永恒，永恒的光明、生命和秩序。同樣的，我們的雙腳也決不會踏上懸崖——神的創造沒有窮盡，都是我們的樂園。”

他揚起手，腳下的雲上出現了一些淡得像霧氣一樣的畫面。克裏斯蒂亞諾湊近了一看，發現最近的一朵雲上是他在雨中奔跑的樣子。往後幾步遠，是他在公園門口凝望那個跟卡卡一模一樣的青銅雕像。

他絲毫沒意識到，他和加百列走的路是這樣彎彎曲曲，使得腳下的畫面也順著他們的軌跡一再蜿蜒。它們是克裏斯蒂亞諾過往生命的縮影，在隨著他的腳步不斷流動著，慢慢匯聚成一個光點，隱沒在他站立的地方。

“這裏沒有方向，所以我們到達的地方，就是我們該去的地方。時間以空間的形式存在著，空間又在時間中被壓縮、拉伸、流動、停滯。時間和空間完全融為一體。你感受不到它們的存在，但是它們卻是真理，只要你需要感受，就會有永恒和無極。”

克裏斯蒂亞諾心裏湧起一陣痛苦。在沒有切身感受到自己身處何年何地時，他是沒有痛苦的。然而，加百列打斷了他短短的麻木。

“天使忘記時間的存在後，就不會再傷心了，是不是？哪怕在人世有那麽一件事，讓他們曾經憂傷過？”

加百列看到克裏斯蒂亞諾的眼神後，下意識地閃避了。

“指望天使悲傷是不可能的。來吧，我帶你去看看他們的快樂。”

LⅣ

這是一次最為古怪的飛行。沒有高空中刺骨的寒風，沒有需要避讓開的蜂鳥。明亮、溫暖的空氣將克裏斯蒂亞諾擡升起來，加百列在右邊仿佛不經意地抓住他的一只手臂。

克裏斯蒂亞諾感覺他們飛了很久，但是眼前的景象就像壓根沒移動過一步。先知沒問他們的目的地，天使始終微笑著不置一詞。

輕輕拍打著的翅膀掃過先知的背。每當在克裏斯蒂亞諾的頭頂上方振動時，它們就讓先知眼前一片漆黑。但先知開始明白了，在這裏根本就無需光。不管是先知還是天使都是如此自信，他們走在不滅的光裏，決不會再有恐懼。同樣的，這樣下去，他也不會再有悲傷。

“你聽見了嗎？”加百列問。他閉上眼，似乎很享受這種聆聽。

克裏斯蒂亞諾只好羞愧地承認自己什麽也沒聽見。

“先知，難道你還不相信自己是屬於這裏的嗎？等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我還不知道是什麽樣的使命，”克裏斯蒂亞諾打斷道。

加百列有些責怪地看著他，正要開口，卻又被一陣笑聲吸引了註意力。這次連克裏斯蒂亞諾也不能忽略這笑聲了。聽起來，他們正在靠近聲源。

加百列最後一次用力振動翅膀，讓人不禁猜測他們這一下飛了不止一英裏。他們的前方出現了一棵大樹，上面睡著另一個天使。

加百列帶著克裏斯蒂亞諾穩穩地降落在雲上。這時克裏斯蒂亞諾才發現這棵樹有多高，竟然能讓加百列的翅膀也只夠到樹腰部的洞口。

樹皮上沒有年輪，但樹的根須交錯，形成龐大的網，紮在雲層深處。樹冠裏垂下許多鮮紅欲滴的果子，不時會掉下來一些，散進雲裏後就再也看不見蹤影了。

加百列用他的翅膀在樹枝間一撥，樹上的天使一下子彈了起來，立在樹杈上，動作之快好像他根本就沒有睡著過。在看清來者是誰後，他從樹上飛下來，翅膀一扇，將很多新鮮的葉子震落了。

“加百列！”他用一種誇張的口氣說，盡量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想到自己的冒失，他又欠了欠身子。“你來這兒做什麽？”

“我想，先知有權知道他將要做什麽。”加百列平靜地說。他看上去和克裏斯蒂亞諾差不多年輕，聲音卻總是格外莊嚴。

“先知，就是那個搞砸了卡卡使命的先知吧？”那天使帶著古怪的笑上上下下端詳了一會兒克裏斯蒂亞諾。“裏面正在議論你，你聽見了嗎？”

克裏斯蒂亞諾努力豎起耳朵，卻只能捕捉到一陣又一陣大笑聲。

加百列厭惡地撇撇嘴。“我們進去看看吧。”他往前走了一步，越過了那棵果樹。在先知眼中，這是與自己拉開距離的表現。

這是一片果園。無數果樹顯現出來，夾在兩旁圍成一條小路。不斷有果子掉落，有時密集得就像下雨一樣。克裏斯蒂亞諾聽見果子落地的聲音沈甸甸的。

“那是安布利，他負責守護這個園子。他演得有點過頭了，實際上他一點也不喜歡先知，但他害怕上帝。”

“為什麽需要守護？會有人偷吃這些果子嗎？”

“會掉落的果子是人類的生命，而那些結得穩穩的是天使的靈。當然，也有例外，今天就有一顆天使的靈墜落了……”

“是哪一顆？”克裏斯蒂亞諾發出了急切得讓自己都感覺難堪的聲音。

加百列顯出為難的樣子。“我也不記得了，好像是那一棵樹上掉下來的吧……”

克裏斯蒂亞諾走到那棵樹下，試圖在上面辨認出卡卡的痕跡。

“天使的靈墜落後是不會消失的，你可以在樹下面找一找。”

克裏斯蒂亞諾跪了下來，將手伸進雲裏，挨著樹的周圍找了一圈。加百列受不了克裏斯蒂亞諾失望的樣子，也走過來，用翅膀撥開一層雲霧。

“可能是在那邊吧，”加百列朝前方的一片林子一指，那裏的果子大多呈現明亮的黃色。“天使和人不分彼此，沒有規律地長在同一棵樹上，我實在是記不清了。”

克裏斯蒂亞諾盡量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加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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