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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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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註意到,傳話的是一個他們白天裏沒見過的生面孔。一路上,對方都沒有再說過第二句話,只是靜靜地走在前面,十足的霍府風格——行事恪守禮儀,事無巨細都規矩得體,和這座深宅大院給人的感覺一樣,厚重,古樸。

引路人帶他們繞過前庭,走到一座小花園門前。停下腳步,那人道:“就是這裏了,二位請。”

吳邪狐疑地看他:“我們自己進去?這……不妥吧?”這到底是女人家住的地方,他們兩個男子深夜進入已是不合適,又怎能擅自入內。

對方卻道:“無妨,這是老太太的吩咐,此處是太太靜養之地,閑雜人等是不得入內的。今日相邀之事,也請二位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這可就太奇怪了。吳邪心說,難道這老太太是怕夜會男子有損閨閣清譽嗎?霍老太太今年得有八十了吧,這可有點兒……想太多。

園子不大,他們幾步就走到了小花園的中心,再往前就是女眷的宅子了。霍老太太顯然也沒有請他們進去的意思,因為她就坐在園子裏,背對著來人,在她身邊照顧的正是霍秀秀。

秀秀見他們二人一道,立即笑出了聲:“吳邪哥哥倒是會挑住處,這樣一來,我們也省下分別叫人傳話的工夫了。畢竟這件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吳邪一怔,他左右看去,果然見這園子裏除了她們之外再無人際。霍家把這次會面搞得如此神秘,不知道又是在賣什麽關子。

秀秀推著木椅轉過來,借著慘白的月光,吳邪終於得以見到霍家家主真容。不得不說,在這樣的夜裏,面對著這樣的老太太,他心裏實在有點兒發怵。老太太保養得很好,看起來絕對不像一位八旬老人,大概也就是尋常人家五六十歲婦人的模樣,只是頭發完全白了,加上白皙的皮膚,沒有任何情緒的表情,在月色下看起來宛如冰塑一般。

老太太看了吳邪一眼,視線幾乎沒做停留,簡直好像厭棄似的。

“你奶奶可好?”霍老太太冷冷地道。

吳邪一陣意外,敢情眼前這位和家裏還有交情?他忙禮貌回應道:“奶奶在老宅住著,很少出門,但是身體還算硬朗。”

“身子硬朗有什麽用,還不是跟我一樣當寡婦的命。狗五這一走,她倒是省心了,再也不用時時刻刻看著男人了。”

一句話跟棍子一樣,捶得吳邪一楞,隨即他才想起一些事——敢情這位和吳家是真有交情,不過不是交好,是交惡。

他奶奶是杭州府的大家閨秀,為人知書達理,從未聽聞她和什麽人結過仇。女人間交惡無外乎一件事——男人。不用說,這個男人就是他爺爺了。傳聞霍仙姑和狗五爺當年是有過一段暧昧的,吳邪原本只當是江湖八卦,如今看來倒是空穴不來風。霍老太太說的事吳邪知道。奶奶這人看著溫婉,但倔起來爺爺也扛不住,她從不對爺爺的事業多加幹涉,只除了一件事:每每爺爺北上參加九門集會的時候,奶奶總會跟著。吳邪小時候追問奶奶為什麽也要出門,奶奶就笑著說是訪故友——嘖,是“防故友”吧。

五六十年的老醋掀了蓋兒,味道簡直嗆死人。吳邪告訴自己別和老太太計較,眼前這位是一個感情上的輸家,輸家心裏怨念重也是正常。不過這個話題是沒法進行下去了,吳邪識相的閉嘴。

老太太的視線又落在吳邪身後。夜風帶來幾片雲彩,遮得月色忽隱忽現,老太太似乎有些看不清楚,便道:“張起靈呢,他怎麽沒來?”

吳邪心說果然是老眼昏花,這麽有存在感的人站在這裏,她居然也能做到視而不見。還是秀秀提醒道:“婆婆,張盟主就在這裏呢。”

那老太太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竟是一震,隨即詐屍一樣“騰”地站起來。吳邪被嚇了一跳,只見那老太太看見張大俠就好像見了鬼。她手臂顫抖著指過去,仿佛承受著什麽巨大的沖擊,連聲音都透著冷氣:“你……你居然真的一點兒都沒有變!那……那東西竟是真的……”

吳邪聽得雲裏霧裏,他們這是認識?故人相見,說一句“你還是沒變”很正常,怎麽這話落在老太太嘴裏,味道就不對,活像小哥是什麽妖怪似的。

張大俠對於老太太的驚訝沒有任何回應,只平靜地問道:“我要知道第三條魚的下落。”

老太太一震,緩緩坐了回去,她用了一些時間才平息了自己的情緒,道:“你知道它不在我這裏?”

“不可能在你這裏,‘它’不會允許。”

老太太長嘆一口氣,道:“你說得對,枉我們出生入死,‘它’根本就不信任我們……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和陳皮阿四那種亡命之徒不一樣。”她只是一個女人,而她要扛起一個連男人都會覺得沈重無比的擔子,這並非一件容易的事。

霍老太太擡起頭,眼裏的情緒已全部沈澱,她道:“我的確有線索。當然,這個線索不會白給你。”

“吳邪,我們走。”

“噢,咦?哎哎?”吳邪身體本能地轉身,意識卻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走?小哥,我們還沒找到魚呢。”

“喜歡威脅人的人,原本就不值得相信。”張起靈道,“我們自己找。”

說完,張大俠毫不猶豫地朝園外走去。他的身後,霍老太太神色一變——

“在帝陵。”

張起靈腳步一頓,只聽身後之人繼續說道:“霍家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代價是,你要把我女兒的遺骨帶回來。”

吳邪聽聞“帝陵”二字時已是震驚,又聽霍仙姑提到女兒,心中不詳預感越發強烈,和皇室有關的霍家女兒……

“我小姑姑就是先帝二十一年入宮的麗嬪娘娘,閨名一個玲字。”秀秀道。

果然!

吳邪心裏的猜測頓時落實了。這件事也算江湖上的大事,霍家原本雖然是名門,但是到底有些草莽氣息。先帝二十一年時,霍氏入宮,霍家從此正式成了皇親國戚。值得一說的是,這位霍氏入宮的時候,先帝已經五十八歲了,足足大了霍玲兩輪還多。這門親事說到底只是為了穩固霍家的地位,然而也不知道霍玲是倒了什麽黴,先帝生前只欽點了兩位嬪妃殉葬,其一便是麗嬪霍氏。先帝駕崩時六十有三,霍娘娘正值青春年華,卻被逼殉葬。霍仙姑是霍玲的生母,對此事心懷怨恨也是自然。吳邪只奇怪一點——

“魚”居然會在皇陵?

這超出他的想像太多了。九門原本就是大隱於綠林之中的社稷功臣,和皇室有牽扯並不奇怪,但是,會有活人在帝陵進出嗎?只有兩個可能:一是有人抱著有去無回的決心進入了皇陵,將魚帶了進去;二就是魚原本就是皇帝的陪葬——而無論是哪一種,要在皇室不知情的情況下做這件事顯然是不可能的。那麽就只有一個解釋,這件事是皇帝默許的。

如此,這件事可就覆雜了。

吳邪震驚得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他看向身前的男人,劉海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表情,看不出絲毫波瀾。男人終究沒有給出任何答覆,他只是回頭看了霍仙姑一眼,隨即離開園子。

然後,吳邪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麽了。

一回到住處,他再也壓抑不住情緒。張起靈雖然沒有正面答應霍仙姑的要求,但是他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這一趟他恐怕是非去不可。

“小哥,你想清楚了,那‘魚’後面的東西,可是皇帝要的,你這一去就是和朝廷作對,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張起靈沒說話,顯然是心意已決。

吳邪沖到他對面,努力為自己爭取視線:“到底是什麽寶貝,讓你連命都不要了?那裏面就算是金山銀山,你闖了皇陵,將來也無福消受啊!你可別跟我說你家裏還有個媳婦兒,你這麽豁命是為了給她攢遺產!”

張大俠好像終於聽到了吳邪的聲音,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沒有。”

吳邪一楞,還沒反應過來。

“我孤身一人,沒有家室。”

“你……”吳邪被氣得幾乎沒話說,“誰他娘的問你這個了!”

這廂吳邪急得跳腳,那廂張起靈依舊沒半點反應,仿佛他接下來要去的只是自家後花園。越是如此,吳邪越是心驚。這個人之前到底是經歷了多少風險,才能鍛煉出這樣的處變不驚來。他現在要去盜的是皇陵,你妹的,還非秦非漢非唐宋,那是本朝太祖爺的陵!剛封陵不到十年,抄九族的大罪——盜出來東西你也不敢賣啊!

張起靈想的顯然和他根本不是一件事。

“吳邪,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會送你回吳家,這段時間外面很危險,你盡量不要露面。若有人問起,也不要說你出過門,更不要說你認識我。”

“我不!”

吳邪幾乎是腦子裏還沒有完全釋義張起靈的話,就下意識地激烈反抗起來。

“我不回家!也不會聽你安排!你要是一定去送死,就帶著我一起!你別忘了,那魚還需要我的血來破解地圖,否則你只是拿到魚,也是無濟於事。”

“每條魚的破解方式不同,不會是同一個人的血。”

吳邪一怔,隨即咬牙道:“你確定嗎?這也只是你的推測吧?你當初不是也沒想到我的血會有效?我還有一半的希望,你不能就這麽否定我!”

張起靈微微皺眉,他不覺得這是什麽需要爭強好勝的事情。

“吳邪,不要胡鬧。”

“我不是胡鬧!”吳邪上前兩步,道:“小哥,你這事我吳邪管定了,你要去,就帶上我,要不你別想走……我知道我攔不住你!就算你把我送回家,我也有辦法跑出來。你有你必須做的理由,我也有,我做兄弟的,做朋友的,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去送死!”

張起靈的視線在青年因激動而泛紅的臉頰上徘徊片刻,突然道——

“吳邪,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這是抄九族的大罪。”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吳邪狠狠地道:“你不用嚇我!我有分寸,不會暴露自己的!就算真有不測……我也有辦法讓他們認不出我的屍首……”

手臂突然被一股力道拉扯,吳邪轉過身,兩具身體猛然貼近。張起靈的視線冷冰冰地打在他身上,眼神中帶著罕見的怒意:“你要死無全屍嗎?”

四目相對,彼此的呼吸都打在臉上。吳邪猛然想起上個月的那天晚上,這個人將他按壓在巷子裏深吻,那時候他眼中就閃爍著這樣的火苗。那是冰冷又熾熱的視線,讓他好像被無形的力量束縛住,動彈不得。那次,他說他是醉了。

吳邪深吸了一口氣,挺胸對上張起靈的視線,死死繃住自己微微顫抖的聲線,問道:“你現在也喝醉了嗎?”

張起靈看著他的眼神一深,手上的力道漸漸放松。

吳邪逮住機會掙開鉗制,他平覆了一會兒氣息,才道:“小哥,我並不是要拖累你。只是我覺得……我覺得小哥你這個人,如果沒人盯著,不知道會做出多危險的事來。皇陵不是一般的地方,多一個人至少多一份照應。”

吳邪稍微冷靜了一些,又道:“我剛才說的是氣話。我吳邪始終是貪生怕死的凡人,我敢跟你去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是冒失的人,也不是拿別人性命開玩笑的人。有你在,總不至於走到那一步的。”

事到如今,他依然願意無條件的信任這個渾身是謎的男人,願意把命賭在他身上。他始終覺得,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在這個人左右,刀山火海亦然。這樣的信任沒有緣由,連他自己都迷惑了。

半晌沈默,吳邪簡直以為張大俠是站著睡著了,卻見那人突然向內室走去。

“小哥?”

“休息吧,明早上路。”

吳邪皺眉:“我說了,我是不會……”

“霍家不安全,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從長計議。”

沒等吳邪反應過來,眼前便是一黑。他這才發現張大俠居然一聲不吭的把燈熄了。吳邪感覺自己被人往床的裏側推了推,那人就在旁邊躺下。張大俠胸懷坦蕩,沒一會兒便呼吸平穩,已然熟睡。吳邪坐著發了一會兒呆,這才明白張起靈是表示會重新考慮這件事了。小吳掌櫃長嘆一聲,最終無力地往後一倒,嘴裏小聲地念了一句“悶油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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