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十分安穩，再度恢覆意識的時候，吳邪只覺得有設麽東西在鼻端來回撥弄，逗貓一樣，十分討厭。

“小哥別鬧。”吳邪翻個身，把臉埋進臂彎裏，一手揮去搗亂的家夥，一手為自己遮擋晨光。這個悶油瓶，挺大個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兒似的玩這套……

噗——

耳畔突然想起一個有點熟悉的笑聲，絕對不是張大俠的，吳邪被嚇得一個激靈，猛地睜眼，就看見一張飽滿而親切的大臉。

“胖子！”吳邪驚呼之後又是一陣驚喜，“你什麽時候來的？”

“天沒亮就到了，是小哥一直看著門，看你快醒了才放我進來。真是，見你一面比探監還難呢。”

吳邪回頭望去，見張大俠就在廟門口，門神一樣立著，把外面擋了個嚴實。他聽到聲音就看過來，視線剛好和吳邪撞上。吳邪沒來由地有些尷尬，本能的躲閃開，卻瞄見了門外之人。雖然大半個身影被擋住，吳邪還是認出了那副標志性的黑眼鏡——看來小哥非常有原則，放進來一個信任的，還攔下了一個可疑的。

“你怎麽跟他在一塊兒？”吳邪壓低聲音。

胖子一抿嘴：“要不是跟著他，胖爺怎麽能在這深山老林裏找到你們。小哥也真會躲的，這地方背山靠水，還有現成的房子。胖爺要是晚來個一年半載，興許你倆孩子都有了。”

“……說正事！”

原來吳邪被張起靈帶走後，武林大會上便亂作一團。下面的人爭相要說法，張家自己也是一團亂。胖子心知吳邪跟張起靈在一起不會有什麽危險，倒也沒太擔心。但是人到底是他帶進武林大會的，如果不把吳邪的處境調查清楚，他跟吳三省也沒法交待。胖子正在推想他們的去處，就看見那黑眼鏡在林子裏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幹什麽。他想這個人白天無緣無故給吳邪作偽證，一定是知道什麽內幕，便悄悄跟了上去。

不過他越是靠近，就越發現不對。

那黑眼鏡走路小心翼翼的，似乎用了十二分的細心，以這人的身手和江湖經驗，應該早就發現自己了。他故意不出聲，一定有什麽原因。胖子越想越好奇，大著膽子又向前了幾步，這才發現，敢情這是“螳螂捕蟬”，他只能算一只肥黃雀——原來那黑眼鏡自己也在進行一項跟蹤活動，他前面也有一撥人，看打扮好像是張家的。這些人的功夫深不可測，極難追蹤，也怪不得他要如此警惕。那黑眼鏡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倒也沒說什麽，只擺了個“自己小心”的手勢，默認了胖子的加入。

最終那群張家人就在這附近停了下來，忙忙碌碌的，似乎在林間埋伏些什麽。他們不敢貿然行動，只能靜待時機，沒想到的是，天亮之前，那些張家人居然又把陷阱都拆除了。他和黑眼鏡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不過等到他們見到廟裏的人，就大概了解了——能命令得了張家人的，自然只有張家的老大。而和胖子猜想得一樣，張家的老大在哪兒，吳邪就在哪兒。

聽了這些，吳邪又把視線投向門口。那二人似乎在談論什麽。張起靈依然是萬年不變的一號表情，難得那黑眼鏡也是一臉嚴肅。小哥果真非凡人，連這神棍對著他都笑不出來了。既然這兩個人是相識的，也難怪黑眼鏡會幫自己了。小哥的朋友大底也不會是壞人，吳邪下意識的這樣想，心裏終於踏實了一些。

胖子跟他並排坐下，問道：“小吳，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現在你成了江湖上的紅人了，雖然黑眼鏡說你是齊羽，但是假的充不了真的，這事暴露也就是時間問題，你目前最好少出面。”

吳邪點頭：“這點我也想到了，我暫時不會回店裏去。”

胖子顯然也是這個想法，他道：“行，你就先在我那兒住下，吳山當那頭有你那小夥計，再加上我叫賭坊的人關照著，應該沒什麽事。”

“不了，我跟小哥走。”

“噢，這樣也……”胖子一楞，擡頭看他，“你說什麽？”

吳邪又過了一遍自己的說法，覺得沒什麽不妥：“跟小哥啊，怎麽了？”

胖子一臉訥訥地審視他，嘴裏不住地嘀咕：“嘿我說你倆動作夠快的，這才一宿就……不跟家裏商量一下？”

吳邪皺眉：“沒辦法，事情鬧成這樣我怎麽回去？我爹肯定等著扒我一層皮。再說我現在已經離不開小哥了，既然他已經有了安排，我們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胖子聽了，表情不由也鄭重起來，沈默半晌，他長嘆一聲。

“天真，我原本也只是拿你和小哥開開玩笑，我真想不到你們竟已如此情深意重。”他在吳邪肩上拍了拍，認真地道：“你放心，胖爺雖然沒經歷過，但也知道兩個爺們走到這一步不容易，說真的，胖爺我……我非常感動！你和小哥都是我的兄弟，這親上加親的事，胖爺我一定挺你們到底。”

啊？

吳邪一楞，把胖子的每個字兒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最後串聯成一段語焉不詳的內容，一頭霧水。

“胖子，你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明白？”

“你不是說你要出嫁從夫了嗎？”

“……”

片刻後，魯王的小廟裏爆發出小吳掌櫃的咆哮。

——誰他媽出嫁從夫了？他們是逃難，逃難！

“噗。”

另一頭，聽到廟裏的熱鬧動靜，黑瞎子到底忍不住樂出了聲：“咱們這位小三爺倒是個心寬的，一點兒也不為現狀頭疼。”

張起靈將視線自吳邪的方向收回，瞄了黑瞎子一眼，淡淡地道：“不關吳邪的事。”

“啞巴，你這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人家為了你大老遠地跑到金嶺來，聽你這麽說多心寒不是？”黑眼鏡看看他，別有深意地道，“我看小三爺資質不錯，只當個‘盟主夫人’有點可惜了，他要是真有意謀權篡位，瞎子我倒是樂意伸出援手。”

黑眼鏡說說笑笑，半真半假。而張起靈對於這些冷嘲熱諷根本不痛不癢，只是在聽到吳邪時，眼裏又多了幾分慎重。

“一個月。”他突然道。

黑眼鏡一怔：“什麽？”

“你繼續散步吳邪是齊羽的謠言，一個月之後我會回張家，剩下的事我來處理。”

瞎子被這句話嚇了一跳，半晌，他正色道：“你要回去？你應該知道，‘它’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掌管武林。即便明知道是假吳邪，‘它’也會睜只眼閉只眼，但惟獨你本人，‘它’是絕對不會讓步的。”

張起靈回過頭，目光中沒有一點猶豫，他一字一句地道：“吳邪不是江湖人，他有自己該過的日子，如果有人非要拖他下水，就先過我這一關。”

黑眼鏡顯然也被張起靈鄭重的態度震了一下。他沈默半晌，眼神在張起靈和吳邪之間幾經游走，像是在思索什麽。半晌，他道：“啞巴，我得承認，雖然暫時算一根繩上的螞蚱，但是看你這次栽得這麽狠，我有點兒爽。”

含蓄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爽翻的心情，黑眼鏡才正色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盡力拖時間，但不保證結果。張啟山那邊你最好也打點一下，如果他肯幫忙，事情會容易得多。陳家霍家都認出吳邪了，解家雖然沒有聲響，但是解雨臣一個月前特意在吳山當隔壁開了戲園子，可謂用心頗深——想保吳邪，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說著，黑眼鏡忍不住為自己哀悼起來：“惹了這麽多麻煩，我覺得我生還的幾率越來越小了。你可要記得，事成之後，即便我死了，張家承諾過的事也不能反悔。”

張起靈不著痕跡地掃了他身後一眼，點了點頭，大概是“你可以安息了”的意思，隨即快步向吳邪走去。而幾乎在張起靈剛剛走開的一瞬，黑眼鏡便覺得背脊一寒。

那個聲音就在他身後傳來，伴著劍上的寒意——

“黑爺這個愛在背地裏說人壞話的毛病怎麽還沒改，大清早的就被人揣度居心，真是讓小爺我打心眼裏不、高、興。”

一句話說得婉轉輕柔，韻味恰到好處，偏又帶著明晃晃的不客氣。能悄無聲息地到他身後，這樣的人放眼江湖不會超過五個。張大盟主算一個，不過這廝重色忘義，連個提醒都不給就回去護著自家媳婦了，背後這個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與此同時，小吳掌櫃正循著張起靈的方向看過來，他的視線落在黑眼鏡身後，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

“小花！你怎麽來了？”

張起靈不高興。

即便這個人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吳邪還是輕而易舉地感受到了。原本冷冷清清的小廟裏這會兒站了五個大男人，更不要說其中還有一個是胖子，任誰都會覺得有點兒擠。解雨臣的到來雖然在吳邪的意料之外，但是也在情理之中，唯一意外的是他跟黑眼鏡居然也是相識。不過如果黑眼鏡是齊家人，這倒也說得通。武林大會排有座次的有九個大姓，俗稱“九門”，都是當年助先帝打江山的有功之人，他們之間本來就是有所往來的。只有吳家退出江湖，除了姻親的解家再沒有跟別人來往過。

據小花說，他是跟著胖子找到這裏的，對於這個說法，黑眼鏡明顯的嗤之以鼻。畢竟這樣一來，就說明他被人跟蹤而沒有發覺，顯然，他對自己的敏銳性十分有自信。

解雨臣根本不解釋，整個兒人看著清爽自然，沒有任何撒謊的痕跡。顯然武林大會的事他已經知道了，原本解家就是有席位的，當日原定出席的人應該是解連環，但是他卻缺席了，如今小花跟來善後到也說得通。還好他們沒在會場正面對上，不然只怕到時候場面會更亂。

對於吳邪的作法，解雨臣並沒有多做評價，只是道：“你現在有什麽打算？若是有需要解家出面的地方……”

“不用，小吳出嫁從夫了嘶——”胖子剛說完就被吳邪踩了一腳。

解雨臣一楞，眼神若有所思地在張起靈和吳邪中間溜了一圈，略微皺眉。吳邪心裏“咯噔”一聲，心道小花這是誤會了，他忙要解釋，卻見解雨臣露出一個嚴肅的表情。

“吳邪，這就是你不對了。這麽大的事怎麽能這麽草率決定。”

“小花，你聽我說，事情是……”

“有些人真是沒規矩，連一份聘禮都沒有就想把人帶走，張家未免太不把我們九門放在眼裏了。”解雨臣瞪向張起靈，眼裏全是不滿。

——小九爺你的關註點好像不對呀！

吳邪再度確認，這些人裏面，除了小哥，根本沒有一個人不是來尋他開心的！

說說笑笑一陣，眾人終於談回了正事。連吳邪都看得出解雨臣是有備而來。小花說話向來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他也看不透，如今局勢這麽混亂，也不知道解家是怎麽想的。如果解雨臣是以解家少主的身份前來，那麽剛才的那些噓寒問暖，恐怕也只是暖場的客氣話而已。

解雨臣笑笑，顯然對眾人的警惕心知肚明，他索性道：“直說了吧，我來找你們也是受人所托。”

吳邪一楞：“誰？”

他實在不願意相信解家會站到他的對立面去。

“霍家。”解雨臣對吳邪道，“你們應該已經見過了。我這次來是替霍老太送一方請帖，如果你們沒有地方去，她那裏倒可以落腳。”

霍家和解家一直關系緊密，這點吳邪倒是知道，可是霍家會這麽積極的幫忙倒在他的意料之外。不能怪他防備，畢竟那日霍家的小姑娘幫她混入武林大會，怎麽看都不像是單純的好意。原來這就是她所說的“還會見面”，看來她們當時已經料想到這一步了。

“不去。”沒等吳邪開口，張起靈突然道，“我不相信任何人。”

張起靈說者無意，吳邪卻是聽者有心。想到張起靈對他人態度如此疏遠，之前對自己卻幾乎連每一個小要求都盡力滿足，他不禁心頭一緊。是以在解雨臣看向他的時候，吳邪想也沒想就道：“小哥不信我也不信。”

“別這麽快下決定，”小花無奈地搖搖頭，“那人還托我給你帶句話。他說只要有這句話，張盟主無論如何都會赴約的。”

“是什麽？”吳邪好奇起來。

“魚，在我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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