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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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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最近出了件大事,連朝廷都驚動了。

自太祖皇帝打下江山以來,廟堂之上對於武林之事一直采取“以武治武”的態度,主張江湖事江湖了。一方面是緣於近些年來,金嶺張氏一家獨大,眾門派唯張氏一族馬首是瞻。而張家素來與朝廷交好。上一代族長張瑞桐的女兒是先帝最寵愛的德妃;孫子張啟山乃錦衣衛指揮使,官從正三品,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甚者,先帝還親自命人打造了黑玉鬼璽,賜予張氏一族,寓意皇帝為天下之主,張氏則為“武林王”,大有平分江山之意。

至此,張氏榮寵,已至鼎盛。

然而,也許真是應了盛極必衰之理,半年前,武林盟主張瑞桐壽終正寢,而接任盟主一職的張氏後人卻並未出現,連代表盟主身份的鬼璽也不翼而飛。一時間天下大亂,眾人紛紛猜測是張氏族內為了爭奪盟主之位而起了內亂,也許張瑞桐根本沒來得及留下傳人,又或許下任的盟主早已慘遭張家自己人的毒手。

奇怪的是,盡管外界眾說紛紜,張氏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甚至有人傳言,誰能找到失蹤的鬼璽,誰就是新任的武林盟主!雖然這說法並未得到證實,但錦衣衛也並沒有出面辟謠。眾人便猜疑是朝廷和張家出了嫌隙,又或者皇帝根本樂見於現狀也說不定。不然朝廷為何對流言放任自流,這簡直是要間接逼死張家那不知名的小子……

二樓的雅間裏,吳山當的小老板磕著瓜子,聽著眾人的閑談,只覺得這可比臺上的戲文精彩多了,多好的戲只怕也唱不盡這出榮辱興衰。張氏威名他也早有耳聞,當年張氏一族在先帝打江山時也出了不少力。先帝在世時待張家不薄,只是張氏一族謝絕了封賞,主動退隱廟堂,歸於山野。如此知曉進退,想不到最後還是落得這樣下場,當真是伴君如伴虎。吳邪正想著,肩膀忽地被人敲了一下。他回頭一看,不由埋怨:“你怎麽才來,我都嗑了兩盤瓜子了。”

那人立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點兒,我好不容易溜出來。”

眼前這位,大名解雨臣的,正是解家園的少東家,也是這裏的臺柱子,“解語花”是也。此刻解雨臣已卸了妝,清清爽爽地站在吳邪跟前,一副翩翩佳公子態,再看不出半點臺上的影子。

吳邪往旁邊一挪,在長凳上讓出一個位置,又把桌子上的果盤往中間推了推,示意小花坐:“什麽事兒非要我過來?你知道,我很忙的。”他走了,鋪子就得唱空城計,這招用多了就不靈了。

解雨臣落座,自己動手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吳邪那邊去:“還沒招到夥計?”

“別說,今天上午才看到一個順眼的,就是木訥了點兒,但是難得有個不嫌錢少的……”這才是重點。

解雨臣無奈:“吳邪,我記得你小時候沒這麽摳啊?那時候有好吃的你還先給我。”

廢話,那時候我以為你是小姑娘兒,吳邪心說,早知道你是男的我就給秀秀了!

鮮少有人知道,吳解兩家是世交,吳邪的爺爺和解雨臣的爺爺是過命兄弟,吳邪的娘又是解家的遠親,解雨臣算起來還是他表弟。當年解語花跟著京城名角兒二月紅學戲,連說話都是嬌滴滴軟綿綿的。逢年過節回老家,一群孩子玩到一處,大夥兒都小花小花地叫著,吳邪就一直以為小花個女兒家。今年年初重逢他才知道自己鬧了個大烏龍,被三叔好一通笑話。好在小花還是老樣子,最會調解氣氛,三兩句化解了吳邪的尷尬。按說他們也好些年沒見了,卻難得沒一點兒生分。解家的園子就開在隔壁,進進出出,常來常往,大家自然也熟絡了起來。不過事到如今就沒必要洩露自己重色輕友的本質,吳邪趕緊轉移話題,催促對方說正事。

解雨臣左右瞟了兩眼,這才壓下聲音,十分謹慎地道:“吳邪,我爹不見了。”

吳邪一怔,沒明白他的意思:“開什麽玩笑,我昨天還看見……”

“就是昨天不見的,”解雨臣正下神色,“什麽也沒說,連張紙條都沒留下,匆匆忙忙就走了,我覺得恐怕和江湖上最近的傳聞有關。”

“……你想太多了吧?”吳邪幹笑兩聲,“沒準環叔只是生意做累了,出去走走,怡情山水。”解家和江湖中人素有瓜葛,小花的父親解連環跟北面道上一直有往來,小花會這麽想倒也不奇怪。

解雨臣沈默半晌,突然開口問了個看似不相幹的問題:“吳邪,你知道你三叔這次去什麽地方了嗎?”

吳邪皺眉,如實回答:“不知道。”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六個人來問他三叔的下落了。自從上個月月底三叔離開,他便再也沒收到任何消息,二叔也來信問過,還有一些不認識的江湖人來旁敲側擊地打聽,如今居然連小花也來試探。

“怎麽,難道環叔離開和三叔有關?”吳邪問。

意外地,解雨臣沒有追問,而是搖了搖頭:“既然你不知道,這事你就不要管了。再有人問你,像剛才這麽回答就行。切記別多事,你也知道,現在江湖上……不怎麽太平。”

江湖上是不是太平,吳邪其實不關註,他比較擔心的是自己的小鋪子是否太平。畢竟,眼下,這間鋪子就是他全部的家當。

吳家與解家不同,雖說吳邪的爺爺吳老狗當年在道上有些威名,但是吳家到了這一代已經基本洗白。他爹現在是一名老實本分的夫子,二叔十分低調地開了一間茶樓,只有三叔還跟道上有一些生意往來。

吳父一直希望吳邪能子承父業,偏吳邪自小就愛跟他三叔吳三省混在一起,玩野了性子,學堂裏關不住他。最後他更是央求吳三省幫忙,盤了這間鋪子,從了商。他爹一氣之下,索性也不再管他了。

然而,當鋪的周轉並沒有想像中容易,吳邪是個新人,完全是倚仗三叔的面子混進這行,即使如此,當品出手的渠道也還沒完全疏通,一切都需要他自己摸索。吳邪以前在家裏也算少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花錢大手大腳,如今自立門戶了,跟老爹又僵持著,總不好跟家裏要錢,一時也拮據起來。

好在,上個月,他轉運了。

說起來,這還多虧了鎮上來的幾位貴人。這其中之一,不是別人,正是他的發小,解家小九爺解雨臣,師承大師二月紅的“解語花”京師名角兒。這位爺衣錦還鄉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他隔壁開了間戲樓。一夕之間消息傳遍江南,大批戲迷慕名而來。客流一多,小鎮南街門可羅雀的茶樓客棧酒館全都跟著沾了光,上個月還紛紛貼著“出兌”字眼的半死不活的鋪子轉眼就收拾得亮堂體面,成了旺鋪。

地段一火,商賈們也紛紛盯了過來。沒過多久,解家園子對面就開了一間月半賭坊。聽說賭坊的老板也是打京裏來的,在北方很有些名氣,是個人生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這新賭坊裏頭好玩的極多,且分門別類,賭癮重的有大賭法,閑來怡情的也有小花樣,總能把你勾出癮頭,愛不釋手,一不小心就不可自拔。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這兩家大戶的落腳,受益最深的,居然是這間正好開在兩家中間的吳山當。這來來往往的,不管是在戲樓打賞充凱子的,還是湊本錢去賭場翻盤的,現錢花光了就直接往當鋪跑,玉佩玉墜子玉珠子,什麽值錢當什麽。管你家傳祖傳還是定情信物,趕緊兌了現錢回戲樓或賭場,賺回裏子,贏回面子!

久而久之,街角就形成了奇妙的三足鼎立之勢:當鋪,賭坊,戲樓;娛樂一條龍,敗家一條街,讓無數紈絝子弟錢包鼓鼓進,兩袖清風回。冷清了十幾年的南街一夕之間熙熙攘攘人流不斷,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連外地人都趕著來看熱鬧。

天降的狗屎運自是讓當鋪的小掌櫃樂開了花,往常一個人坐鎮都可以睡上大半天的鋪子,這會兒也風風火火地招起了人。只可惜,來的人不少,能用的沒幾個,一晃半個月過去,當鋪還是只有小老板一個人忙前忙後。好容易今天上午見了一個靠譜的,吳邪雖然嘴裏說著考慮一下,叫人明天再來,其實也就是端端架子。他心裏已經有了主意,準備留下這個。

吳邪回來的時候,戲樓已經散場了,隔壁的賭坊今日似乎也生意冷清。小暑時節,天氣燥熱,連賭徒都沒了玩骰子的性質。吳邪見沒什麽生意上門,便提前關了店。

他的小鋪子不大,但是難得結構非常規整。店面後頭是個小四合院,左邊是庫房,右邊和中間是居室,螞蟻雖小,五臟俱全。吳邪在房檐下也置了一把躺椅,夏天傍晚便在這裏乘涼避暑,也算是一小方安逸天地。

只是此刻,他卻安逸不起來。

夏日的空氣悶熱潮濕,即使沒有風,氣味也擴散得很快。吳邪打小嗅覺靈敏於他人,對氣味的辨識度極高,此刻空氣中隱約的血腥味提醒著他情況優異。他不動聲色地看去,觸目可及之處並無血跡,那味道好像是從庫房傳來的。

最近江湖上不怎麽太平……

小花的勸告尤在耳側,吳邪又想起那些市井傳言,不禁頭皮發麻,轉而又想他可別自己嚇唬自己。他跟江湖人從無往來,那些事跟他有什麽相幹?

吳邪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走進倉庫,發現門鎖好好地鎖著。他頓時松了口氣,暗笑自己多心了。

倉庫裏只有一處通風的小窗,開於頂棚角落,成人的身形絕對無法進入。盡管如此,吳邪還是掏出鑰匙,準備檢查一下,別讓誰家的貓貓狗狗鉆了進去。鋪子大半年的積蓄都在裏面,禁不住折騰。

大門年頭已久,發出不小的聲音,傍晚的餘輝在倉庫的老地板上映出一塊夕陽的顏色,隨著門板開啟,顏色就像畫卷一樣鋪開。吳邪朝裏面大略瞧了一眼。倉庫不大,一眼就能瞧遍,並沒發現什麽異常。一陣涼風襲來,小院裏樹影婆娑,帶來綠葉的氣息,也疏散了方才隱約的血氣。吳邪想,也許真是自己聞錯了,也許只是隔壁在殺雞呢?

吳邪笑自己多心,隨即放心大膽地進了倉庫。

下一刻,就在他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大門猛然關緊!吳邪連驚呼的機會都沒有,伴隨門板閉合的巨響,一雙冰涼的手從身後牢牢鎖住他的身體,濃重的血腥氣縈繞口鼻。吳邪只覺得自己後背貼著一個冰冷的懷抱,與此同時,在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低沈得幾乎只剩氣息的聲音貼著他的耳側響起——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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