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莘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蘇亦的情形。

那是弘德中學報道的第一天，蘇莘正站在新生報道處的大廳裏，無聊的踢著腳尖等待桑吉, 他等了好一會兒，桑吉才辦完手續,笑瞇瞇的跑過來:”蘇莘,走吧.”

蘇莘擡起頭來,剛要邁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喊著:”蘇亦,蘇亦,等等我.”

對於這個名字和自己有著某些相似性的男生，蘇莘在等待桑吉的過程中，已經聽不少來報道的新生悄悄議論過。

他忍不住望過去,就看到一個男孩正站在大廳入口處。

瓷白的膚色,簡單的仔褲配白T,身姿修長挺拔，此刻正含笑望著向他奔跑的少年,陽光從外面照進來,虛虛的籠在他身上,仿似他自己就是發光源一般。

很快那個男孩就跑到了他身前,那男孩更高壯一些,頭發有些自來卷,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很有感染力,他熟稔的伸出手臂攬住了蘇亦的肩頭:”都辦好了嗎？”

蘇亦一邊隨他往外走一邊道:”嗯,辦好了，回家吧.”

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處,而蘇莘的目光還沒有收回來,桑吉碰了碰他的肩膀,有點好奇的說:”那個就是蘇亦啊？聽說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弘德的,長得也不錯嘛.跟你同班哦，都是高一2班。”看蘇莘沒說話,他又笑了笑，以開玩笑的口吻道:”別說,你倆還真像雙胞胎,不僅名字像，長相也個頂個的賞心悅目.”

桑吉一向八卦，蘇莘已經習慣了，便笑笑沒說話。

蘇亦那樣的男孩子他本來是不會討厭的，但兩人還是不可避免的對立了起來，其實除了名字有些相似之外，兩人再沒有其它任何關系，但卻也因為名字，兩人就很容易被拿來比較。

偏偏蘇亦是學霸，而蘇莘是學渣。

蘇莘從來不在意這些的，但相比於被不停拿出來比較，更刺傷他的，還是蘇亦的無視。蘇亦那副常年面帶微笑，但骨子裏卻透著清高疏離的模樣兒，很快就吸引了蘇莘的火力。

**********

他們第一次正面沖突，是發生在申繆的生日會上。

申繆生日那天去了十幾個人,除了班裏比較出挑的幾個人,蘇莘,蘇亦,李洋,班長林可可,外加和蘇莘一起過來的顧明旭,再就是幾個和申繆玩的比較好的女生了.

除此之外還來了一個大家意料之外的人,就是高二年級的陸知秋.

如果說蘇莘的父親蘇東來是新秀企業家,那麽陸家就是老牌資本家了。

陸家在服裝與時尚方面經營已超三代,可謂是根基深厚.

陸知秋不僅是陸家獨子,而且還非常優秀,即便在學校裏為人處世非常低調，也是不容小覷的風雲人物。

陸知秋常常被拉去跟秦昱笙，顧明遠一起玩，所以反而跟比他小一歲的蘇莘，顧明旭這些人玩兒的比較少，但即便如此，二代們有些局也是常常重合的，所以大家一到，蘇莘，顧明旭和陸知秋就自成一體的坐在一起小聲交談開了。

女生們則湊在一起點歌,蘇亦和林可可，李洋坐在沙發上喝飲料聊天,其間申繆走過來附在蘇亦耳邊說了幾句,蘇亦就跟著她往點歌臺方向走了.

林可可見蘇莘望過來,就笑瞇瞇的說,他們要情歌對唱呢,你們要唱什麽歌,趕緊也去點上唄？

蘇莘冷冷瞥過去一眼,鬼使神差的沖蘇亦喊道:”蘇亦,唱什麽唱,要不要玩撲克？”

蘇亦還沒有說話,顧明旭就笑瞇瞇走上前攬了他的肩頭:”來吧來吧,今天玩個好玩的.”

蘇亦抱歉的看了申繆一眼,無奈的被顧明旭給按進了沙發裏,除了陸知秋坐在旁邊體貼的幫女生們開飲料,拿零食，其他幾個男生自發圍成了一圈,玩起撲克來.

游戲規則簡單又有趣，但一玩起來,蘇亦就發現了情況不對。

顧明旭幾乎處處針對他.這種毫不掩飾的針對導致顧明旭和蘇亦都被灌了好幾杯酒，低度的果酒對顧明旭來說沒什麽威脅，他也沒想怎麽著，不過是想替好哥們出口氣，壓壓蘇亦的氣焰。

但沒想到蘇亦的酒量那麽差，幾杯酒下肚,雙頰就隱隱泛了紅,連眼睫都濕潤了起來。

蘇莘淡淡的看著蘇亦微醺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竟然頗為不忍,明明自己是討厭他的啊。他嫌棄的看著蘇亦，輕輕碰了碰顧明旭。但顧明旭正在興頭上，輕飄飄遞給他一個眼神,意思是你別管,看小爺的.

蘇亦接著又被灌了兩杯,感覺腦袋越發沈重了,他正想放下牌,這時候陸知秋湊到他身邊,笑道:”你去歇著吧,我來玩會.”

蘇亦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把手中的牌遞給他,顧明旭忙給陸知秋使眼色，讓他不要多管閑事，但陸知秋卻似沒看見一樣。

陸知秋什麽人？他能看不出顧明旭在整蘇亦？這人分明是故意的。蘇莘沈默著冷下了臉，他本來變得稍微柔軟的心臟，因著陸知秋的拔刀相助又一下冷硬了起來。

陸知秋上場,顧明旭便謹慎了許多,在顧明旭眼中，陸知秋是只狡猾的小狐貍，只有他哥顧明遠才能治得住。

才打了沒幾圈,陸知秋忽覺肩頭一沈,他側頭去看,不由得失笑。原來蘇亦坐他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此刻腦袋正垂在他的肩頭。

陸知秋怕他擰著,就小心的伸手扶了扶他的臉,只覺觸手的肌膚溫暖柔軟,一眼看過去,蘇亦臉上連個毛孔都沒有,雪白的皮膚微微泛著紅暈,只在眼下被長長的睫毛投下一圈陰影,嫣紅的雙唇微微開合,像一只慵懶的貓一般，他微微笑了笑，就著別扭的姿勢把蘇亦往懷裏攏了攏。

啪的一聲,蘇莘把手中的牌拍在了桌面上:”不玩了,沒意思.”

陸知秋一眼看過去,就看到蘇莘一雙眼像噴火一樣瞪著自己,然後直接走過來,扯著蘇亦的頭發就把人給扯了起來:”幹什麽呢？這還沒開場呢你就睡了,什麽意思？”

蘇亦被頭頂的劇痛給激醒了,一雙眼睛迷迷瞪瞪,但當他望到身邊兇神惡煞的蘇莘時,很快便知道發生了什麽,眼神由迷惘到清明，繼而又慢慢轉冷。如果說蘇莘的目光像火,那蘇亦的目光就是冰,而且是尖銳的冰,讓人又疼又冷.

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女孩子們都望了過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李洋看到兩人這副樣子也驚呆了,想上前拉開蘇莘,又沒有那個膽子.

還是陸知秋反應迅速,他已經擋在了蘇亦面前:”蘇莘,你過分了！”

蘇莘瞪著他:”關你什麽事兒？”

陸知秋淡淡道:”蘇亦是我的朋友。.”

“他是你的朋友，那我呢？你跟他才認識幾天？”

陸知秋扯了扯唇角：“你也一樣。”

蘇莘抿緊了唇角瞪著陸知秋，陸知秋毫不退縮。

他冷笑一聲，擡手越過陸知秋的肩膀去抓蘇亦,卻被陸知秋一把抓住了手腕。

此時蘇亦已經平靜下來，他上前拉開兩人，先跟陸知秋道謝，他跟陸知秋並不熟悉，但這位學長的回護與仗義卻讓他十分感激。

他明白蘇莘不喜歡他，甚至能理解蘇莘的不喜歡，但卻無法接受蘇莘這種任性的表達方式。

他坦誠的看著蘇莘，話也說的坦白:”蘇莘,如果你我之間的問題，必須通過這種方式才能解決，我奉陪到底,但今天不行，今天是別人的生日.”

蘇亦的聲音很平淡,但目光卻很堅定,這是蘇莘第一次見到蘇亦除了溫和微笑外的另外一面，這樣的蘇亦很不一樣,讓人感覺到了一種少年的銳利與不羈。

蘇莘瞪著蘇亦,蘇亦的反應引起了他內心不知名的躁動,但蘇亦眼中隱忍又厭惡的目光,卻又讓他心底一痛，充滿了挫敗感，一時之間，冰與火在心中交織，爭奪著心裏所剩不多的空間。.他不由的抿緊了唇角，移開目光。

蘇亦卻又看了他一會兒,才向大家道:”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

說完就起身走了出去,才關上門就聽到一聲巨響,蘇莘一腳踹在了門上。

這一回合，蘇莘覺得自己完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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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第二次的正面交鋒，就發生在放假前幾天。

入學後的第一次摸底考試成績出來，班主任老王不由的在班會上感嘆了一句:”蘇莘,蘇亦,你們兩個都是第一,就是一個是正數第一,一個是倒數第一.”

老王話音剛落，就有同學小小的笑聲傳了過來,蘇莘煩躁的抿了抿唇.忍不住側頭望向蘇亦,他一定很得意吧？

但蘇亦卻只是低頭看題,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他總是這樣，似乎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觸動他的內心。但偏偏是他的這種滿不在乎，徹底激怒了蘇莘。

那天正好是蘇亦和林可可值日，林可可有事，放學時給蘇亦說了一聲提起書包就跑了。

等蘇亦把教室的角角落落都打掃幹凈後,教室裏已經空無一人。

他理好書包,向外走去,卻在教室門口被蘇莘堵住了,蘇莘斜靠著門框,一只腳往前伸著,堪堪擋住了他的去路.

蘇亦此刻已是波瀾不驚，他將書包往背後一撩,似笑非笑的望著蘇莘道:”又有什麽事？”

蘇莘冷著一張臉,也不繞彎子:”你調班吧.”

蘇亦微微挑眉,以為自己聽錯了,蘇莘又重覆了一遍:”你沒聽錯,我讓你調班！”

蘇亦站的筆直,嘲諷的看著蘇莘,猶如看一個撒潑耍賴的孩子:”蘇莘,你不覺得自己很幼稚？”

蘇莘寒著一張臉:”我幼稚不幼稚不關你的事!你就說調不調？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幫你向學校提交申請.”

蘇亦微微笑了,笑容裏的嘲諷刺得人心疼,眼神也一改平日的溫和,變得鋒利起來:”蘇莘,說你幼稚還委屈你了嗎？現在是要哭著找你爸爸幫忙嗎？只不過，讓校董親自出馬去給一個普通學生調班,不覺得太浪費了嗎？”

蘇莘的臉變了,他特別討厭別人把他當做依靠父親生存的小孩子,即使這是事實.

蘇亦真的是專門找他的痛腳踩,而且踩得又狠又準.

蘇亦看著他的臉色，笑容更為囂張:”我是不會調班的,當然,如果你這麽討厭我,完全可以自己申請調班,為什麽不呢？對你來說都不算個事兒，不是嗎？”

他側了側頭，又接著用挑釁的語氣道：“或者你也可以變強,用實力把我踩在腳底下,讓我心服口服！只是現在算什麽呢？蘇莘啊，你真的是，又幼稚又可笑。”

他的話尾甚至帶了一絲微微的嘆息。

蘇莘往前逼近一步,蘇亦望著他並沒有後退,兩人差不多高,一時間眼睛對著眼睛,鼻尖對著鼻尖,呼吸可聞。蘇莘想對蘇亦說，你他媽找死。

但看到蘇亦那雙粉嫩的唇就近在咫尺,不知為什麽思緒就飄遠了，心裏默默想著，這雙唇美則美矣,說起話來卻又狠又毒,真想給他堵上.蘇莘想著想著就再也無法從那雙唇上移開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他甚至厭惡這樣的自己,但是自我厭棄歸自我厭棄,那目光卻依然像被牢牢吸住一般,怎麽也挪不開.

氣氛變得有些暧昧,蘇莘不由得心神一蕩,有什麽東西從心裏一閃而過,他想去抓住,但那東西卻走得飛快,一瞬間已杳然無蹤,他挫敗的皺了皺眉頭.

他的心有點泛疼，酸酸麻麻的疼，這讓他整個人都無比鮮活。

蘇亦明顯發現了他的不正常,只當他是被自己給氣到了，忍不住冷哼一聲就要側身出去,但蘇莘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蘇亦冷冷道:”放開!”

蘇莘努力平覆下內心的波瀾,此刻他也不知道要拿蘇亦怎麽辦,這好像是個軟硬不吃的主,但蘇莘就是不想向對方低頭認輸.

就想抓住他，就算贏不了，也不想認輸，執拗的可笑。

蘇亦拼盡全力想把手腕從蘇莘手裏奪出來,但蘇莘的力氣卻大的出奇,無論他怎麽掙也掙不開,兩人博弈的動作看起來像小孩子在爭搶玩具，有些可笑。

蘇亦忍無可忍,另一只手已伸到屁股兜裏,想直接把手機掏出來砸對方頭上,恰在這時有一個男生的聲音傳了過來，打破了僵局:”蘇亦,怎麽了？”

是藍鵬,蘇莘認出他就是報道那天和蘇亦一起回家的男生.

藍鵬看到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便上手推了蘇莘一把:”幹什麽呢？”

蘇莘放開蘇亦的手腕, 目光不善的望向藍鵬,藍鵬也用同樣不客氣的眼神回視他，並伸手攬了蘇亦的肩膀,把他拉向身後.

蘇亦那麽乖，才不會惹事。這是藍鵬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他見蘇莘沒再繼續動作，便拉了蘇亦往外走去。

放在平時，蘇莘不會讓這事兒這麽輕易就過去的，想在他蘇莘眼皮子底下耍威風的人很多，但真敢做出來的卻幾乎沒有。

但奇怪的是，這次之後，蘇莘卻對此事只字不提，蘇莘不提，蘇亦自然也不會提，表面上兩人至少還是相安無事。

但蘇莘知道，自己這次又是完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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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秦淮看到蘇亦的時候，他忍不住在心底發出質疑。面前這個狼狽不堪的男孩，真的是那個囂張欠扁，疏離冷漠嘴又毒的蘇亦嗎？他忍不住伸出手，捏住蘇亦的下巴，緩緩將他的臉轉過來，望進對方尤未平靜的雙眸裏，目光交纏，蘇亦眼中漫起了戒備。

但蘇莘只是伸出拇指，輕輕撫了撫蘇亦尚有一絲血痕的唇角，嘴唇溫熱柔軟，他輕聲道：“走吧，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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