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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壇花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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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穿過風和雨, 只為她而來。

陳年感動得幾乎要落淚, 她揪住了他後腰的襯衫,抓出一片褶皺,緊握的實物和源源不斷傳過來的體溫,都在提醒她,他是真實的。

然而, 時間和地點都不是很合適,陳年抱了一會兒就準備松手了, 盡管心裏很不舍。

前一秒還在擔心的人, 就這樣出現在面前, 對陳年來說是驚喜, 但更多的是心安, 這兩種蓬勃又柔軟的感情相互交織,給予了她巨大的勇氣, 在松開之前, 她仰起頭,按捺著失去規律的心跳,嘴唇飛快地在程遇風喉結下方碰了一下……

就跟蜻蜓點水似的,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感覺到?

陳年松開手,往後退了兩步, 眸光帶了幾分羞意去看程遇風的表情,一絲不落地觀察著, 可到底在這方面幾乎白紙一張, 根本無從分辨。

要不要……問問他?

在陳年百般糾結時, 程遇風出聲打破沈默,“這時候不應該在上課?”

本來是應該在上課。

陳年吶吶地說,“我有跟老師請假的。”她不是拐彎抹角的性子,也藏不住事,“一直聯系不上你,我很擔心,所以想去找葉伯伯問問情況。”

在看到她獨自走出校門往酒店方向走去時,程遇風已經猜到了八九分,但聽她說出來,心底最柔軟的那個角落還是不設防地被擊中了。

這種感覺怎麽形容呢?

在離地面三萬英裏之處,天高雲闊,自由肆意,是程遇風此生追求,飛上雲巔,雲下之事看得淡之又淡,可如今好像不一樣了,他被一個小姑娘牽掛在心裏……

將近二十八年的人生裏,從來沒有人給過他這樣的感受。

雲層厚薄不一的緣故,透下來的陽光也不怎麽均勻,有些是灰色,有些灰中帶著白,呈現出一種朦朧的銀灰色,陳年覺得映在程遇風身上的是最亮的光,他的輪廓看起來那麽清晰,眼底仿佛也有光華躍動。

“機長,你怎麽會在這裏?”半晌後,陳年才想起來問,“ 從A市來S市的航班不是都取消了嗎?”

這次的臺風來勢洶洶,A市全城戒嚴,進出不得,成了一座被風雨鎖住的孤城,連高鐵也停運了,那他到底是怎麽來的?

她實在太好奇了。

程遇風像是存了心想吊陳年胃口,盯著她看了好幾秒,這才不疾不徐地說:“我坐了別的航空公司的航班。”

雖然過程有點波折,好在最後還是順利抵達S市。

之前天氣預報就預測到了將有強臺風登陸A市,公司連夜開會就是為了商討應對措施,昭航飛S市的航班取消是意料中的事,所以天剛亮,會議結束,各方面也做了妥善安排後,趁著臺風還沒來,程遇風直接就坐了其他航班飛往S市。

他又壓低聲音:“這件事別讓你葉伯伯知道。”

陳年不禁疑惑。為什麽?難道是怕葉伯伯擔心?想想也是,就算沒有正面遇上臺風,可天氣不穩定,還是有一定的危險性。

程遇風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會被扣工資。”

陳年撲哧笑出聲來。

因為坐了別的公司的航班所以就要被扣工資?葉伯伯才不是那麽小氣的人。這是把她當三歲的懵懂小孩騙吧?

不過,因為程遇風開的這個小玩笑,陳年的心情也像此時頭頂的天空般晴朗起來,烏雲散開,天光在周圍各處塗抹得更均勻了,視野中一片明亮幹凈。

她也看到了對面男人臉上無法遮掩的疲色,不需要去問他為什麽這麽辛苦,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她面前,此時他站在她面前,這就是最好的答案。

相對論誠不欺人,和程遇風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好像才眨眼間的事,一個小時就快過去了。

好在兩人就在學校附近,走幾分鐘就到,進校門之前,陳年又回過頭,映著陽光的小臉瑩白如玉,脖頸擡著優美的弧度,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機長,你再等等我。”

沒頭沒尾的話,彼此都心照不宣。

程遇風目光柔和地鎖著她。

小姑娘的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些許的緊張害羞,如清晨林間薄霧,掩在薄霧後的是堅定坦然,太陽出來,雲霧終將散去,他和她那顆堅定坦然熾烈的心相對,拿不出任何的盔甲去抵禦,兩手一舀,只能舀到一縷清風,握不住,指間散去,只剩無盡空虛落寞,他不甘心,再次伸出手去……

這次,程遇風的手搭在了陳年細肩上,他一楞,隨即又勾唇笑了起來,“嗯。”

這一聲“嗯”,意味深長又繾綣不已。

陳年用力點頭,笑容明媚,眼底風神,像落過一場雨後被陽光重新照耀的山,清新怡然,充滿生機。

***

9月19日下午,在曾老師的帶領下,尖刀班的四個學生來到了G省省城,第二天上午九點整,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覆賽理論筆試在省理工大學物理與電子工程學院準時舉行。

正式考試前幾分鐘,陳年坐在座位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被周圍嚴陣以待的環境感染得也有些緊張,於是把脖子上掛著的紅線牽出來,用力握住底下的玉墜。

這個玉墜是以前觀音廟祝時買的,當時媽媽花三十塊錢買了一對,分別刻上“如”和“意”字,陳年這塊是“如”,媽媽那塊是“意。”

合在一起是媽媽的名字如意。

當年那位須發全白的的廟公還笑呵呵地說,這兩個字好,如意如意,即心想事成之意。

陳年從小隨身帶著這塊玉墜,就像媽媽陪在自己身邊一樣。

思緒被考試鈴聲撥了回來,陳年的心情緩和不少,她拿到卷子,心無旁騖地投入其中。

三個小時悄無聲息地過去了,十二點整,覆賽理論考試結束。

陳年最後一個走出考場。

葉明遠和容昭站在校外等待的人群裏,目光關切又欣慰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看著她從遠處走來,又看著她慢慢走向遠處,夫妻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陳年對此一無所覺,她吃了午飯,回到賓館沈沈睡了一覺,一直睡到曾老師來敲門,恍惚醒來,原來外面天色已經黑了。

五個人在樓下餐廳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曾老師就地開了個短暫的會議,見大家都神色疲憊,就放他們回去休息了。

走著走著,歐陽腳步慢了下來,他垂著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你們先回去吧,我去找一下曾老師。”

秋杭杭和張玉衡對視一眼,無聲交換了某些信息。

只有陳年毫不知情:“歐陽怎麽了?”

“沒什麽事,”張玉衡說,“大概是緊張過頭,找曾老師做心理疏導去了。”

這段日子,曾老師已經被他們四個人鍛煉成了心理專家,辦公室書櫃裏除了物理學相關外,也多了很多心理學的書。

用心良苦,為他們保駕護航。

可紙終究包不住火,次日覆賽成績出來後,陳年還是知道了歐陽情緒異常的原因,歐陽理論考試發揮失常,無緣接下來的實驗考試。

為了不打擊其他三人的士氣,歐陽又是以笑嘻嘻的面孔出現,甚至還安慰他們,可誰看不出來他的心有多難受?

他的強顏歡笑背後,是那雙幾百個日日夜夜下來熬得通紅的眼睛,是一套套卷子堆起來的汗水和努力,是多少人殷切的期盼……

然而,競賽就是這麽殘酷,倒下的人止步於前,獲得通行證的人還要繼續前進。

9月22日,陳年、張玉衡和秋杭杭帶著歐陽的遺憾走進了實驗考試的考場,經歷了另一個更加煎熬的三小時,再次出門時,簡直猶如迎來一場新生。

告別省理工大學那天,歐陽哭了,先是雙眼慢慢變紅,然後是壓抑地啜泣,最後大哭出聲,陳年也跟著哭了,張玉衡也哭了,秋杭杭哭得渾身發顫。

這四個在理科樓303教室裏一起拼搏奮鬥一同歡聲笑語,約好將來要考同一所大學的小夥伴,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不被現實劃出的無形路口將他們分開。

他們一遍遍地重覆並承諾——

不管以後大家去了什麽地方,變成了什麽模樣,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啊!不管時光走了多遠,也永遠都不要忘記那段我們以最好青春作為賭註孤註一擲的日子……

曾老師看到這一幕,眼底也湧現一股溫熱,他摘掉眼鏡,看向車窗外,陽光豐盛,樹木蔥郁,穿行過四季的風輕輕拂面,他看到了比這眼前一切更美好的東西。

一份清澈純粹的青春和友誼。

9月底,全國物理競賽覆賽成績公布,陳年和張玉衡秋杭杭都進了決賽,這個可喜的消息傳到S市一中,又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省第一名比市第一名含金量高多了,所有質疑陳年在初賽中作弊的聲音幾乎一夜之間消失得幹幹凈凈,她的名字再次高調出現在校門口的LED宣傳屏幕上,也有不少記者循風而來,爭先恐後撲向一枝獨秀的陳年。

連S市電視臺也邀請陳年去上節目,不過,陳年婉拒了,當然這也是曾老師的意思,相比聲名大噪,他更想要陳年在決賽前仍然保持一顆平常心,一切塵埃落定之前,過多的宣傳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

曾老師對陳年寄予的厚望,並不只是希望她在這條競賽路上走得最遠,然後頂著競賽的虛名進入國內頂尖高校,泯然眾人矣。不是他悲觀,從事教育行業二十多年,看到過類似的血淚教訓實在太多。

多少驚才絕艷的人,在名利場中迷失初心,如曇花一現,最終被現實的滾滾洪流吞沒,可嘆可悲!

這孩子在物理上有天賦,又勤奮謙虛,肯吃苦下功夫,只要一直走下去,將來在物理領域必定會有一番建樹。

物理決賽定在十月底,具體時間還沒出來,曾老師給三個學生放了兩天假,讓他們回家和親人團聚,順便好好放松一下。

陳年回到了桃源鎮,一是想拿些秋天的衣服,二來恰逢爸爸陳燁的冥壽,每年這個時間媽媽都會回來,母女倆一起上山,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一家團圓了。

奇怪的是,今年媽媽那邊卻沒什麽消息,陳年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有人接聽,最後媽媽只回了一條信息,說是她這幾天要趕一批出國的貨,實在太忙,抽不出時間回來。

陳年有些生氣。生自己的氣,如果媽媽不是為了賺自己上學的費用,怎麽會忙得連這麽重要的日子也回不來?

其實媽媽不用這麽辛苦的,等上了大學,她可以去打工,多辛苦都不怕,反正她還年輕,可媽媽哪次聽進耳朵裏了?還反過來安慰她,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認真學習,賺錢是媽媽的事。

既然媽媽回不來了,陳年只好獨自拎著木籃子上山。

爸爸生前喜歡喝的小酒,她早就準備好了,還帶了幾樣點心,一一在墓前擺好。

陳年看著泛黃照片裏的男人。生命在黃土下安息,照片卻還要經受人世間的風吹雨打,那張輪廓其實已經看不怎麽清楚了,只依稀看到是國字臉,笑得很憨厚,應該也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可惜,他對她來說太陌生了,盡管他是給了她一半生命的爸爸。

陳年和爸爸說了很久很久的話,聊生活聊學習聊未來,天南地北地聊,她還幫媽媽說好話,讓爸爸不要責怪媽媽的缺席。

回應她的,只有輕輕吹過的風。風帶來一股線香和香燭燃燒後的味道,並不好聞。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陳年準備下山,她揉揉發麻的雙腿站起來,不經意一望,又看到了那座無名墓碑。

黑幽幽的大理石碑身,碑面幹幹凈凈,在陽光下發著光,耀眼刺目。

陳年若有所思起來。

這座墓碑怎麽會出現在外公和爸爸的墓之間?難道……也是路家的人?可沒有聽說路家有什麽人去世啊,就算有,這座無名墓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

太不尋常了!

下面埋葬的人……是誰?為什麽會連名字都沒有?

太陽底下,陳年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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