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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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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了冬季,星卿宮的弟子們換上了冬季宮服。黑底銀紋,繡的是水紋和形若游龍的美人梅。

雖然即熙對金色的俗氣偏愛從未改變,心裏也不得不認可,設計了四季宮服的那代宮主,一定是個絕頂風雅之人。

要讓她來設計,那大概就是災難,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雎安這樣的氣質,能撐得起她的審美的。

雎安穿起黑底銀紋的宮服,就像把一整片夜空穿在了身上,有點冷寂神秘。但是當他笑起來,溫柔又立刻沖淡這種冷寂,調和成一點微妙的距離感。

八分的溫柔耐心,和兩分疏離。

這是平常對著別人的雎安,但是當他們兩個獨處的時候,即熙覺得那兩分疏離感似乎便淡了,近乎於沒有。

他最近好像待她親近了些。

即熙撐著下巴看著桌子對面的雎安,他正在給她的天象歷法課收尾,將歷次大考側重的內容一一梳理出來。

她突然直起身來,胳膊撐在桌子上湊近雎安的臉,倏忽之間他們的距離便不足三寸,呼吸相聞。

雎安怔了怔,向後躲避:“師母?”

“別動!”即熙認真道。

他就不再拉開距離,有些迷惑地停在原地。在這麽近的距離裏,即熙能看清他的臉上的所有細節,鼻翼間細小的痣,皮膚上細微的紋理,生動得驚人。

他氣色比平時要蒼白幾分,好像有點疲憊。她的呼吸拂過他的臉頰時,他的眼睛就開始快速地眨動,像是有些不安。

即熙急道:“你別眨眼睛!”

雎安就定住了眼睛,一雙溫潤帶水的眼睛迷惑地睜著,空濛如雨霧籠罩。

即熙伸手碰到他的眼睫,他居然仍舊沒有眨眼睛。即熙捏著拿下來的飛絮,感嘆道:“差一點就給你眨進眼睛裏了。”

他身體還僵硬著,沈默了一瞬然後問道:“是我眼睛上有東西?”

“睫毛上掛了飛絮,我還以為看錯了,湊近一看果然是,睫毛太長了就是容易粘東西。這個季節還有飛絮也是神奇,你說是不是?”即熙拍拍手拍掉那飛絮,感慨道。

雎安低頭,然後輕輕一笑:“是啊。”

“繼續講吧,剛剛講到哪裏來著?”即熙看著已經翻的差不多的書。

雎安沈默了一會兒,摁摁額頭,難得一見地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他剛剛斷在了哪裏,又拿起筆開始講解。

“……這部分結束之後,下一門課業是蔔卦推命。”雎安合上天象歷法的書,擡眸望向即熙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裏果然發出一聲哀嚎,然後什麽東西咚地砸在桌子上——應該是她的腦袋。

桌子震顫不已,始作俑者毫無察覺,說道:“要是這門課學得好,下了山我都可以擺攤算命了。像柏清那樣,蔔卦準得名揚四海,不管去到哪裏都是香餑餑。”

“是啊。其實這方面,柏清師兄比我厲害得多,他更適合來教你。”

“別了別了。”

即熙對柏清已經習慣性地有叛逆之心,他說什麽她都想找碴,他教的話她肯定學不進去。

這門課其實是星卿宮內最受歡迎的課,畢竟誰不想預知命運呢?蔔卦推命,雖然因為各人能力不同精準度差別很大,但是多多少少能摸到未來的一點兒輪廓。

但是即熙偏偏一點兒輪廓都摸不著,她對這門課沒什麽興趣,蔔出來的結果也就錯得離譜。

她下巴磕在桌子上,擡眼看著雎安拿出蔔卦用的銅錢,便說道:“你是不是總是蔔卦問同一件事情?”

雎安的手頓了頓,他說道:“柏清告訴你的?”

“嗯,之前阿海把我抓到你面前,好多弟子都看見了,柏清都來找我問明情況。”即熙回想起柏清如臨大敵的神情,不禁笑起來,說道:“放在旁人眼裏,溫柔知禮的天機星君居然派靈獸抓人,這人該和他多大仇多大怨啊?柏清一向喜歡操心,就怕我們之間有矛盾,擔憂得不行。”

雎安笑笑,並沒有言語。

“你在問什麽呢,蔔卦結果是什麽呢?”即熙十分好奇。

雎安似乎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拿起三枚銅錢握在手裏,當著即熙的面開始起卦。即熙撐著下巴認真地看著,銅錢每次離開他的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叮當作響,平息下來之後他再以指尖一一摸過,確認卦象。

“下乾上次是……水天需卦?而且全是少陰少陽,沒有老陰老陽,就是說變卦還是水天需。”即熙在腦海中搜尋她記住得為數不多的卦象,勉強解說到這裏,然後便問雎安道:“你問的是什麽啊?每次都是這個卦象嗎?”

“嗯。水天需卦,等候機緣,不可深究。”雎安的聲音頓了頓,他一一把銅錢收好,低眸道:“我問的問題,是關於一個人。”

這個回答實在太模糊,撐著下巴的即熙偏過頭去,猜測道:“你是在找人嗎?”

“可以這麽說。”

“嗨,你想找人還不容易。現在你是星卿宮主,仙門百家和天下的修士們都敬重你,只要你提出請求他們必定全力以赴幫忙尋找,還愁找不到?”

“但這會打擾到那個人,或許她並不願意被找到。”雎安微微一笑。

雎安的語氣太溫柔以至於即熙怔了怔,她低頭看著紙上畫出來的水天需卦,輕聲說道:“這個人對你很重要啊。”

“是,很重要的人。”

“但你顧忌這個顧忌那個,你怎麽找這個人呢?”

“世人皆知我在此處,若她想見我,自然會來。”

“那你就這樣等著?”

“嗯。”雎安把蔔卦的書攤開放在桌面上,笑道:“我這個人,耐心還不錯。”

即熙看見雎安這樣輕描淡寫地說著,就覺得有點心酸。他要找的這個人真是不識好歹,他怎麽能讓雎安等這麽久呢?他怎麽忍心呢?他就該麻溜地趕緊滾過來。

她以這種心酸的心情艱難地上完了這堂蔔卦推命課,揉著發脹的腦袋抱著書離開析木堂。雎安把她送到門口,即熙就看見蘭茵有些不安地站在門口的銀杏樹下,看見雎安就眼神發亮又躊躇。

這表情,這狀態,她可太熟悉了。

蘭茵叫了一聲掌門師兄,雎安想了想便回應道:“蘭茵?”

他認出了蘭茵的聲音,蘭茵激動得話都說不清了,一句“我有話對您說”說到舌頭打結。即熙向雎安告辭,拍拍蘭茵的肩膀,小聲鼓勵她一番,蘭茵感激地點點頭,然後以破釜沈舟的神情面對雎安。

即熙想,不出意外,她將第四十三次見到雎安拒絕別人的情意。

雖然拒絕是無法躲避的,但是勇氣還是可嘉的。

即熙抱著書拐過一個墻角,然後迅速靠在墻上偷偷看著站在析木堂門口的雎安和蘭茵。蘭茵仰著頭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豁出去大聲說道:“雎安師兄,我……我喜歡你。”

紛紛落葉落在雎安的肩頭,他低頭輕輕笑起來,神情溫柔無奈。

她驀然想起來,她像蘭茵這麽大的時候,好像也有過這麽一出。那時候她剛過十四周歲生日奔十五去,和同門打賭輸了,同門就罰她去跟雎安表白情意,七日之後才能告訴雎安這是假的。誰都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雎安,即熙只覺得尷尬得恨不能以死代罰,但是願賭服輸,她不能丟了賭品,就硬著頭皮去找雎安。

那似乎是個春日,雎安在落花繽紛之間練劍,在星卿宮裏雎安從不用不周劍,只用木劍。她就站在梨花樹下等著雎安,看著他青衫在白色花瓣間飄逸靈動地穿梭,身姿優雅得像舞蹈,卻招招精準致命。

看見她在樹下等著,雎安很快收了劍走到她面前,微微彎腰平視著她,問她:“怎麽啦?”

他脖頸上的汗滾落進衣襟裏看不見的地方,氣息還不穩,喘息聲比平時大許多。伶牙俐齒的即熙突然覺得很慌,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斷斷續續地說:“雎安……師兄……我……那什麽……我喜歡你。”

雎安怔了怔,就保持這個微微俯身的姿勢看了她很久。即熙感覺自己的臉熱得不行,差點就忍不住直接告訴雎安這是她輸了賭局的懲罰。雎安卻笑起來摸摸她的頭,他眉眼彎彎滿目溫柔,在梨花繽紛間好看得像是一幅畫,他說道:“你還小,這些事情等你長大了再說。”

即熙聞言長長松了一口氣,忙說道:“好啊好啊。”

雎安確然是個極溫柔的人,她再沒見過比這更委婉溫柔的拒絕方式了。既然她已經被拒絕,而且之後雎安待她一如既往並未改變,她也就忘記再告訴他這是個游戲。

現如今蘭茵也和她年紀相仿,估計雎安也會說——等你長大了再說吧。

即熙趴在墻角邊,興趣盎然地觀察著。蘭茵說完之後雎安很快就回應了,他說道:“多謝厚愛。不過對我來說,你僅僅是師妹。”

蘭茵紅著臉小聲說:“我知道我平凡,不夠優秀也不夠好看……”

“不必妄自菲薄,在喜歡你的人眼裏你自然珍貴無比,只是你還沒遇到這個人而已。拒絕的原因不在你而在於我,抱歉。”雎安的語氣溫和而堅決。

即熙想雎安換了一種拒絕的話術,直白了很多卻還是很溫柔,看來是愈發熟練了。

蘭茵乖巧地點點頭,卻已經淚水漣漣,她說:“我知道了,我……我走了。”

說罷蘭茵轉身而去,雎安聽出來了蘭茵的哭腔也沒有安慰她,只是安靜地待她的腳步聲遠去。然後擡頭面朝著天空,金燦燦的陽光溫暖地灑在他的臉上,他淡淡一笑,像是想起了什麽遙遠的往事。

阿海從遠方飛來落在他肩頭,他撫摸了一下阿海的翅膀,然後回身走進析木堂裏。

很久以前,有個姑娘站在梨花紛飛裏,臉紅透了。她說雎安師兄,我喜歡你。

他馬上就猜到這是個賭局。

他拒絕過許多充滿熱情的眼睛,或者期期艾艾的情意。但是這句“我喜歡你”卻在他腦海中不停地回蕩,直到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心跳聲淹沒,熱烈的感覺陌生到令人心慌。

他看著梨花落在她發間,落在她淺綠衣衫的肩頭,看著她年輕而羞惱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該如何發出聲音。

他知道這個年紀的女孩,熱情來的快去的快,很容易喜歡上什麽轉瞬又厭倦。

他也知道這個姑娘並不是真的喜歡他,她只是敬仰他,崇拜他。

可是她說喜歡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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