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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師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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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海又叫了幾聲,即熙知道它肯定沒好話,忐忑地看看它又看看雎安。

雎安卻淡淡笑起來,仿佛那些莫名而起的情緒轉瞬即逝。他從那棵樹上摘下一個橘子,轉身對即熙說道:“謝謝你。”

即熙接過橘子,心裏放松了不少,笑道:“別客氣別客氣……哇這個橘子好好吃啊。”

她邊說著就邊吃上了,雎安問道:“不酸嗎?”

“一點兒也不酸。”

他安靜了一瞬間,就微微低頭笑起來。他的眼神很空,像是雨後石板上薄薄的一層水,光只能進去很淺的深度就觸及到石壁,但是溫潤,溫柔。

雎安把那禁步重新戴在腰間。他一身白衣,配著白玉金鈴鐺,站在紅墻和銀杏之間,長發和衣帶隨風飄拂,鈴鐺輕響。

即熙看著看著,就忘記吃手裏的橘子了。

果然是天人之姿,氣質卓然。

即熙看向旁邊這棵橘子樹,還有不遠處的那棵山楂樹。這兩棵樹是同時種下的,現在也都長得這麽好,結了無數的果子。

當年她總是學不會控制力量,比武就傷人,畫符就被反噬。柏清師兄說她心浮氣躁,天天嚷嚷著“靜則神藏,躁則消亡”,讓她修身養性。她從外面撿了彼時剛剛斷奶的冰糖,柏清不同意她把這樣的兇獸養在宮裏,說狼的兇性會影響她的身心。

但雎安說服了柏清,讓即熙來撫養冰糖。不過有一個條件,養冰糖的同時即熙也要種一棵樹,從幼苗開始養起,如果她養死了這棵樹就得把冰糖送走。

即熙當時心想,養一棵樹有什麽難的?就大大方方地同意了,她喜歡吃山楂自然要求種山楂樹,就在授學殿外這個角落辟了一塊地方,專給她種這棵樹。她還跟雎安說,讓雎安也種一棵,到時候他們比比誰種的好。

雎安笑著同意了,他問她種什麽樹好,她那時候剛剛學到《橘頌》,覺得那詩文簡直就是為雎安寫的,便說:“我覺得‘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很配你,不然你種橘子樹好了。”

雎安楞了楞,然後輕輕笑起來,說道:“好吧。”

那時候的即熙完全忘了,星卿宮在青州位於淮北,這裏根本不適合種橘樹,她的要求簡直就是一種為難。但是雎安還是答應下來,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把這棵橘樹養得很好,居然成功結了甘甜的果子。

他肯定費了很多心思,就為了她這樣一個心血來潮,近乎於無理的要求。

她從沒想過養一棵樹是這麽麻煩的事情,它站在那裏不動換,刮大風不能躲,蟲子咬不能打,長不好了也不會說。每季都要澆水施肥,剪枝捉蟲,需要極好的耐心,仔細的觀察才能讓它好好長大,這棵樹第一次結果子的時候,即熙激動地都要哭出來了。

後來在她越來越能游刃有餘地控制自己的力量,不再會隨便傷人,符咒也不會隨便變惡咒的時候,她才慢慢明白雎安的用意。

他不僅想磨煉她的耐心,更想讓她知道她遇見的每個生命,在來到她面前之前,都已經經過了漫長不易的歲月。

他想讓她學會珍惜。

雎安不像柏清師兄一樣,會把這些話掛在嘴邊,但是即熙每次意識到這些道理的時候,這些道理都已經融進了她的骨血。

“願歲並謝,與長友兮。

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

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

願歲並謝,與長友兮。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

思薇答應賀憶城留下來之後的第三天夜裏,月上中天之時,昭陽堂外突然傳來了三聲輕微的貓叫。

衣櫃悄無聲息地被打開,賀憶城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思薇,輕手輕腳地推開被子下地,安靜地輕輕推開門走出去。

貓叫再次響起,賀憶城根據貓叫的方向找到了那一處墻角,隔著墻角輕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墻外的人嗤笑一聲,答道:“是你大爺。”

“……”

賀憶城揉了揉太陽穴,就看到圍墻上出現個人影,那天的江南美女爬上了圍墻坐著,晃著腿道:“思薇在院四周設了符,我要是落在墻內的地面上她就會察覺,同樣你要是走到墻外的地面上,她也會收到警報。”

於是賀憶城也爬上了圍墻,和即熙並肩坐在墻上,一個朝裏一個朝外,不下地就沒事了。

即熙把一個紙人啪地貼在賀憶城身上,解釋道:“隱身用的。”

賀憶城看看紙人,再看看眼前這陌生的美人,感嘆道:“還真是你,你沒死?你這張臉是怎麽回事,師母又是怎麽回事?”

“說來話長。”

即熙簡單解釋了她從中箭身亡到現在的這一番奇遇,賀憶城瞪大了眼睛驚訝這世上還有這種事情。

“幸好你沒死,思薇她說你的屍體現在在星卿宮,估計要葬在後山裏。我想我這要給你燒紙錢還得冒著生命危險潛入星卿宮,太難了。”

賀憶城感慨地上下打量即熙,眼前的姑娘烏發如絲,鵝蛋臉遠山眉,鼻梁秀氣挺拔,唯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隱隱透露出銳利之氣。

他說道:“你可真是賺大發了,蘇寄汐長得比你原來好看得多。你長著這張臉,說粗話怪別扭的。”

即熙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放屁,我哪個身體都是美人。”

他們倆是從小到大的交情,熟到肆無忌憚。兩個人嘴都貧得很,常常是正事說不上幾句,笑話先說了幾籮筐。

賀憶城屈起腿,手肘抵在腿上手撐著下巴,悠悠道:“所以你真的咒殺了星卿宮前宮主嗎?”

即熙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我殺他,你給我錢嗎?”

“那問命箭為什麽認你為兇手?”

“大概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即熙說得含糊,賀憶城卻馬上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麽,他皺著眉頭道:“……如果他是因為這個原因死的,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才對。思薇說前宮主的屍體安然如睡著,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這其中有人栽贓給你。”

即熙點點頭,淡然自若地說:“是啊。”

她這麽淡然,並不是善良大度到被栽贓也不生氣,只是這種事情她——見得太多了。

降災、詛咒這些方式,如果得到了被咒人的生辰八字和貼身物品,就可以殺人於千裏之外,基本留不下任何證據,且可以做成任意死法。

比如她詛咒一個人走路摔跤頭磕在臺階上磕死了,那也是可以的。人死之後就不能再被驗出身負咒語,所以別人很難證明這人死於詛咒。

聽起來是很完美的殺人方式,但是它的弊端也恰恰是留不下證據,所以別人栽贓汙蔑她也不需要證據,誅心就好。這人一直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發急病死了?一定是被詛咒了!——諸如此類。

於是誰莫名其妙地死了都能賴在她頭上,自從她繼任懸命樓主之後每年都背數不清的黑鍋,她早就能一邊磕瓜子一邊笑看那些編造的故事了。

她很清楚,她即熙是什麽樣的人不重要,在世人眼裏她只是災星。

既然是災星,那自然是邪惡的。

即熙拍了拍賀憶城的肩膀:“栽贓我的人太多了,這位可能得排排隊。介於目前我還不知道他針對的是前宮主還是我,而且我也在暗處,我就靜觀其變吧。”

賀憶城把目光挪到即熙身後昭陽堂的屋頂上,擡擡下巴示意那個方向道:“那思薇怎麽辦呢?她好像很想知道她父親是怎麽死的。”

那是自然,前宮主大人在思薇心裏份量最重,思薇一直非常想要得到他的認可。

即熙看了眼思薇的房間,搖著頭說:“她要是知道了前宮主為何亡故,還不如以為是我詛咒的呢。反正她本來就很討厭我還總說希望我去死,正好如她的願。”

賀憶城沈默了一下,他覺得這兩個人之間大概有些誤會。不過“禾枷即熙”已經不在世上,追究這些可能意義也不大了。

即熙說起懸命樓破的那天,她把能帶走的細軟都分給了樓裏的人,跟他們說她若是無事就有緣相聚,若她有事大家就各奔前程。如今寶庫裏的財物也都被分給了梁州百姓,她和賀憶城一夜之間一貧如洗。

哦不,她還有蘇寄汐的嫁妝,還是星卿宮的師母大人,一貧如洗的就只有賀憶城。

當即熙喜笑顏開地說出這句話時,賀憶城著實想上手掐死她。

賀憶城說思薇答應了讓他留下來,他準備易個容在星卿宮待一陣子,再做打算。他問起即熙以後想要一直留在星卿宮裏麽,即熙連連搖頭。

“我現在身上仍然有熒惑星命,待久了遲早被發現。我打算進封星禮,再封一次貪狼星命然後名正言順地把冰糖帶走,就說下山游歷。然後帶上嫁妝和冰糖找個地方購置產業另立門戶,看大家還想不想回來,我們繼續做這門詛咒人的生意,就說新出現了個災星嘛。”即熙計劃得好好的。

賀憶城聽明白了,她這是故技重施,再來一次“失蹤”。

“你就確定進了封星禮,你就能被星命書再挑上?”

“我做貪狼星君的時候從未失格,星命書多半是很認可我的。嗨,它要是不封我,我就再找別的辦法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差不多了,臨走之前即熙指著賀憶城警告道:“你給我收起你那些花花腸子,思薇是傳統正經的姑娘,你可不要欺負她!”

賀憶城默默地擼起袖子,白皙的胳膊上赫然幾塊青紫,看痕跡都很新鮮。

說實話,他一開始懷疑蘇寄汐是即熙,就是因為這被打的感覺——太熟悉了。而她的妹妹思薇,在這一方面顯然隨了她姐姐。

即熙立刻面露憐憫之色,放下他的袖子,安撫道:“你多保重。”

賀憶城嘆息一聲,拍拍她的肩膀:“你也是,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即熙眉眼彎彎地笑起來,皎潔月光下她撐著墻頂,擡頭看著遼闊星空,就像是無憂無慮沒有心事的少女。

“是啊,真是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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