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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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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覆一年。

數百年過去了。

望我東昆在正梧洲闖下了好大的名聲, 他出身高貴, 卻有顆憐憫世人之心。地位崇尊,卻又憂慮天下。

當年望我東昆為了改變命格, 登上野嶺仙峰, 成為山上仙人弟子。

可當他重新踏入世間後, 望我東昆的心,裝進了太多東西, 他看過這天下之後, 再也不能躲在野嶺仙峰這個安穩的世外桃源,只求保住自己一個人的性命了。

望我東昆開始頻繁的下山, 出手幫助凡人。

後因實力強悍, 又是望我尊族族主, 被正陽仙宗引入門下,成為朱明仙尊。

仙宗事務繁忙,望我東昆只好住在正陽仙宗內,久久無法回野嶺仙峰。

師徒二人自此爭吵不斷, 關系降到冰點。

偶有一日。

朱明仙尊牽著一位白衣女子的手, 親自來到野嶺仙峰。

那時東昆已是正梧洲實力最為強悍的修士, 身有出竅修為。眾人均知,待他突破大乘之後,仙主尊位,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

是以東昆的一舉一動均在眾人的註視下完成,沒人能承擔東昆受傷隕落的後果。

這一日,東昆排除萬難, 與白衣女子獨自來到野嶺仙峰。

那白衣女子個子高挑,身材苗條,眉清目秀的模樣。

乃是白藏仙尊小女,嵐秋桂仙子。

望我東昆輕輕牽住嵐秋桂的手,帶她來到錦鯉潭水前。

曾經手指般纖細柔弱的錦鯉,此時已有手臂大小。

見到故主,數十條錦鯉欣喜雀躍,不住浮出水面,欲用魚唇觸碰東昆手指。

東昆微微一笑,伸出瘦而長的手掌,輕輕一揮。

錦鯉抖尾游動,身體繪成一幅秋山桂樹圖,花團錦簇,好似能聞到桂花香氣。

“哼。”

有一花白頭發的老者從樹上一躍而下。

“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

“師父,”東昆仙主攜手嵐秋桂,並肩跪在野嶺仙人面前,“徒兒帶夫人前來,給您請安。”

“朱明仙尊何必行此大禮,老夫可受不起!”

“師父,你將我養大成人,在徒兒心中,與親父無異。我就要大婚了,大婚時需跪拜父母雙親。你是我的父親,當然要受我夫妻二人一拜。”

說完,兩人齊齊俯身,磕了八個頭。

野嶺仙人直笑得嘴也合不攏,勉強忍耐,沒有出聲。

再開口時,語氣仍是冷冰冰的。

“你們兩個給我磕頭,有什麽好看的?什麽時候,帶個小徒孫來見我,那才好玩呢。”

東昆道:“師父,這十幾條錦鯉可還聽話嗎?”

野嶺仙人心中一怒。

這十幾條錦鯉何止聽話,簡直是要了人命的調皮,和他手裏的三枚銅錢一般,每日都把野嶺仙人氣得死去活來。

東昆笑著說:“您將錦鯉訓好之時,便是我們攜帶兒子來看您之日。”

二十六年前。

正梧洲,孽龍作亂!

野嶺仙人滿臉遍布淚水,他跪在錦鯉潭邊,發出令人心碎的哀嚎聲,聲傳百裏,如相附近。

野嶺仙峰,下了一場瓢潑的大雨。

雨勢甚急,直將仙山上所有巨樹挖根掀起。

野嶺仙人的手摳著地面,心痛難言,幾近瀕死。

那一刻,野嶺仙人終於明白,當年卦象最後一句的意思。

“龍臥失明珠。”

他是最好的作品。

是我奪目的明珠。

而這顆明珠,……自己終究是握不住了。

這一切說來話長,但在千晴眼中閃過,卻知花費了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

孽龍之戰後,千晴眼前的畫面逐漸變暗。

被他緊緊抱住,死也不撒手的萬仞蛛,身體軟如水流。

婉娘眼中湧出不舍,卻坦然的神色。

慢慢的,慢慢的,她的身體從千晴手中消失,化為一片清澈的潭水。

在這錦鯉潭中,在這逝去故主的幼年成長之地,婉仙融為其中,與故主永不分離了。

“不……不……”

千晴發瘋了一樣在水中揮舞手臂,可無論他怎麽抓,也在碰不到婉娘一寸皮膚,一根手指。

千晴趴在水底,雙手握拳,脊背顫抖,放聲大哭。

他是望我尊族地位崇高的尊主,是演武盛會打破萬萬年記錄,最為年輕的甲首修士。

他擁有補天移海的力量,可他此刻的悲傷卻與凡人一般無二。

便在這時,一個悠遠的聲音自錦鯉潭上傳來。

“好孩子,你哭什麽?”

千晴淚眼朦朧,仰起頭向上看去。

便見上方潭水波光粼粼,一束陽光穿破層層冰冷水流,照在千晴身上。

“到我這邊來。”

千晴恍然,他聽出來了,這聲音是野嶺仙人神識外探,傳給他的。

他從地上爬起身來,擦了擦臉,冷靜一會兒後,傳音道:

“老……師祖,多謝你幫我渡天雷,幫我愛侶解決體質問題。但我要在這裏陪他,先不上去了。”

野嶺仙人沈默良久,似乎對“師祖”二字感慨良多。

半晌,他道:“師祖叫你上來,你便上來。你這臭小子,體質與初兒相克,此刻離他太近,對他不好。”

千晴聞言,忙不疊劃動雙手,朝水面游去。

說來也玄妙,之前千晴再水底,無論怎麽掙紮,都不會上浮。

此刻卻如禦劍飛行般,眨眼便沖出水面,游到了錦鯉潭岸邊。

千晴右手一撐,自潭中爬出。

他身上戰袍本是施加過仙術的,寒暑不侵,水火不入。

可這野嶺仙峰乃是野嶺仙人的地盤,花草樹木,都與尋常修仙界不同。

此時千晴渾身上下都是冷水,他脫下上衣,露出少年精瘦的胸膛。

千晴邊用雙手絞緊擰水,邊問:

“ ‘初兒 ’……是什麽?太惡心了!”

盤膝坐在千晴對面的野嶺仙人臉一沈,露出不滿的神情。

三枚銅錢大笑道:“是老頭子在喚臨子初啊。”

“這都不懂嗎?”

“他同意你二人的婚事,不好直說,便改個親昵的稱呼,讓你自己挖掘、體會!”

“多謝,”千晴道:“但是這個稱呼我不喜歡,換一個,叫他子初。我外公和師尊都是這麽稱呼的。”

野嶺仙人大怒罵道:“你怎麽如此囂張,一點也不聽話,一點也不像你父親!”

這話脫口而出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野嶺仙人有些尷尬,頓了頓。

卻見千晴毫不在意,似乎對他的評價滿不在乎。

千晴將衣袍穿在身上,道:“我外公說過,我長得像父親,性格卻隨了母親。聽話是肯定沒有先父聽話,不過……哼,看在你同意我二人婚事的份上,若你執意如此,我便應允你喚我愛侶那個名字吧。”

看千晴如此馴順,野嶺仙人微微一怔。

他卻不知,方才婉仙消散之前,曾將有關東昆仙主的記憶交給千晴了。

千晴感念野嶺仙人對先父情誼,所以上岸後,不僅改口尊稱他“師祖”,且再沒有方才針鋒相對的態度。

千晴穿好衣服,猶豫了一下,邁步朝野嶺仙人那邊走去。

他在距離野嶺仙人很近的地方,盤膝坐下。

左手托腮,右手懸空,放到錦鯉潭上,不斷畫圈。

潭中錦鯉連連翻騰,順著千晴手指的方向追逐驅趕。

“師祖,還有多久才能修覆我愛侶的體質?”

野嶺仙人搖了搖頭:“寒龍臥雪體,乃是罕見的傳奇體質,用不了兩個月,一個月也是要的。”

“一個月……”

“他躺在我的八卦陣中,一個月後,修為長進,脈點不再改變。可我還需用伏龍鱗、卻炎血,中和他體內的寒氣,否則大量靈氣湧入,能將他筋脈撐爆,方一踏出錦鯉深潭,便會爆體而亡。”

千晴點了點頭。

這一點,他在凍森荒原時便已知曉。

“卻炎血、伏龍鱗,我都有。將兩者融合的方法我也有。”

千晴道,“但我修為太低,到時恐怕還要請師祖出手。”

聞言,野嶺仙人點了點頭,感嘆道:“你年紀不大,靈寶既多,見識也廣。不過二十幾歲的小孩子,這些臭魚,倒是很聽你的話。”

千晴順著野嶺仙人的目光,望向不遠處,接天蓮葉下,若隱若現的錦鯉群,回憶起先前婉娘給他看的,有關東昆與錦鯉的片段,恍然明白了什麽。

為何野嶺仙人最初得知自己的身份時,表現的如此憤怒?

因為實際上,野嶺仙人是一點也不想見到千晴的。

他想見的,掛在心頭的,是和牽著父母的手,與父母一起上山的千晴。

只可惜這個在夢中不知出現過多少次的場景,野嶺仙人註定見不到了。

想到這裏,千晴走到錦鯉潭邊蹲下,伸手摸了摸爭先恐後、擠上前來的魚頭。

“師祖,你要不要學讓這些錦鯉聽話的方法?”

“怎麽,你還想反過來當我的師父嗎?不學。”

“先前你求我教你,這會兒……”

“哼!臭小子胡說八道!”

眼看野嶺仙人反咬一口,汙蔑千晴,錦鯉潭邊無數魚嘴激烈張合吐泡,對著野嶺仙人方向,好似凡人破口大罵。

盡管此時千晴聽不到這些錦鯉說的是什麽,卻仍能想象到這些胖魚痛罵的都是些什麽不堪入耳的低俗言語。

野嶺仙人看到這群錦鯉就來氣,他漲紅了臉,擼起袖子,對千晴說:

“這些臭魚又說些什麽狗屁了?啊?!看老祖我不把它們一個個捏死!”

“……”

千晴搖搖頭,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什麽?”野嶺仙人一怔:“我記得你之前說你可以聽懂。”

“之前是聽得懂,但是現在……”

“現在聽不懂啦?”

野嶺仙人見縫插嘴。

千晴心頭有火“騰”的一聲躥上來,半晌,悶悶的“嗯”了一聲。

“奇了怪了。”野嶺仙人道:“沒聽說過有人修為進步,能力卻退步了。”

“有什麽奇怪的。”千晴忍不住辯解:“先前……我也是忽而能聽懂,忽而什麽也聽不見的。”

野嶺仙人忍不住笑道:“這算是什麽好事嗎?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你還敢說的這樣理直氣壯。”

“你當我想啊!”

千晴更怒,幹脆扭過頭,不去看野嶺仙人。

野嶺仙人搖了搖頭:“臭小子,半點沒學會你父親的涵養,脾氣跟你媽倒是一樣……罷了,千晴,你再指揮這些臭魚,給我瞧瞧。”

野嶺仙人修為高深,博古通今,由他來看,自然能看出千晴修行之路哪裏有欠缺。

說不定能發現他時而能聽懂獸語,時而聽不懂獸語的原因。

雖說千晴有些不情願,可想到婉娘臨終前給自己看的那些畫面,還是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

他右手向前一揮,對著錦鯉呵道:

“去。”

手指之處,無數錦鯉擺尾搖鰭,乖溫馴順。

“叫他們擺個圖案出來看看。”

“什麽圖案?”千晴一楞。

“你自己想。”

“……”

千晴沈默了一會兒,道:“那便寫一個 ‘臨 ’字吧。”

錦鯉聞言,紛紛游動,不久後,錦鯉潭上果真浮上來了個 “臨 ”字。

“不對,”千晴擡手指揮,道:“胖頭,你往右邊些……斑點,快把尾巴收起來,不,你要浮在水面的……”

“停,停。”

野嶺仙人愕然:“你……你之前指揮這些錦鯉,可不是這樣的。”

千晴臉上掛不住,哼了一聲,問:“有什麽不同?”

“不一樣的地方可大了。你現在指揮錦鯉,全是因為它們能聽懂你說的話。這沒什麽特殊的,望我家的小孩,出生後便能有這樣的能力。關鍵的地方是,你聽不懂這些錦鯉的話,這些錦鯉沒辦法理解你在想什麽。現在你的無法讓魚群做出你腦海中覆雜的圖案,因為太覆雜的你說不出來,它們也聽不懂。”

眾所周知,望我族人有特殊的能力,那便是他們的體質招仙獸喜歡,無論是什麽樣的獸類,均能聽懂望我族人說話內容。

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賦。

然而仙獸能聽懂修士的話,不意味著修士也能聽到仙獸的聲音。

這是一門極為覆雜、高深又玄妙的學問。

好比修士與修士的元神交融。

仙獸也要同修士元神合一,才能讓修士聽到獸類的聲音。

這樣的修士與野獸幾乎合為一體,思維合並,修士甚至不用說話,只要一個想法,一個眼神,仙獸便能理解他們想的是什麽。

譬如當年東昆仙主操控錦鯉群,他一句話也沒說,便如之前千晴做的那樣,伸手輕輕一揮。

無論多麽覆雜的圖形,只要東昆想得到,錦鯉群便做得到。

哪兒像千晴現在這樣,指手畫腳,大聲提點?

千晴有些急了,他開口便要問:“為……”

“什麽”兩個字還沒出口,千晴就停下了。

野嶺仙人精通占蔔之術,卻沒聽說過他精通馭獸之術。

若是精通,也不會被這潭水裏的錦鯉捉弄二十多年了。

千晴問他,還不如自己仔細想想。

可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為什麽我有的時候能聽懂仙獸說話,有時候不能?”

千晴冥思苦想,蹲在地上,喃喃自語。

野嶺仙人到底是大乘修士,見狀提點:

“不要想這個問題。千晴,我問你,你第一次聽懂仙獸言語,是什麽時候?”

“是……”

千晴頓了頓,道:“是我重傷瀕死,見到我的本命神獸時。”

野嶺仙人擡手一指,對著千晴額間銀色的圓點,問:“可是仙獸——伏龍?”

“嗯。”

“那你大可以再去同它說說話。”

“我試過幾次,”千晴道:“可它一直在睡覺,我沒辦法同它說話。”

“為什麽?”

“我說了它在睡覺啊。”千晴不由得提高了聲調,眼睛也睜大了,似乎是在責怪野嶺仙人不停地追問。

野嶺仙人不解道:“你可以大聲叫醒它。叫不醒地話,可以搖晃它。也還不醒,掄起拳頭揍一頓。這是問題嗎?”

野嶺仙人的話,便如一道閃電自千晴腦海中閃過,轟然照亮了大半天地。

“這……”

千晴的手都有些抖了。

“你說得對,我……我為什麽不叫醒它?我……我應該叫醒它的。”

便見千晴的眼睛忽明忽暗,他長身而起,似乎遇到了什麽極為迫切的事,逼著他不斷踱步。

過了一會兒,千晴終於下定決心。

他盤膝坐在野嶺仙人身前,恭恭敬敬道:

“師祖,請你為我護法,若一會兒我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罷了。師祖,我道侶的性命,便交給你了。”

野嶺仙人應了一聲。

千晴閉上了眼,神識不斷探入額間,伏龍棲息之地。

——白。

無窮無盡的虛空,所見之地,盡是蒼白。

千晴站在一片虛空之中,分不清上下左右。

他竭力遠視,過了許久,方才見到遠處一個蜷縮在一起的白色銀點。

那銀點猶如山巒般巨大,呼吸間鱗片滑動,胡須振振,發出酣睡聲響。

伏龍。

以往千晴遠遠見到它沈睡的樣子,是不會上前打擾的。

直到今日被野嶺仙人點出,千晴方才想明白了。

原來自己內心深處,對這條伏龍十分覆雜的情感之中,恐懼竟然占了半數以上。

這有些令人難以理解,卻又在情理之中。

當伏龍還是一片龍鱗,便將少年時期的千晴折磨得死去活來。

逼得他說出“還不如死了的好”這樣的話。

那時,對於幼年千晴來說,死亡最具體的體現有二。一是饑餓,一是伏龍鱗。

是以即便日後千晴頭痛大有好轉,也仍不能忘記當初恨不得將腦漿挖出來的痛楚。

連帶著,似乎見到伏龍,額頭便開始隱隱作痛,胸口沈悶,眼前發黑,有了死亡的征兆。

可是,可是。

這條伏龍,這條與千晴朝夕相處,一起長大的伏龍,真的想讓千晴死嗎?

想到這裏,千晴閉上了眼,他深吸一口氣。

忽然睜開雙眼,眼神淩厲。他大喊一聲,向前疾行,猶如奔雷赫赫,將沈睡的巨龍吵醒。

便見伏龍山巒般大的腦袋,從蜷縮的身體中擡了起來。

這伏龍眼神兇惡,遍布血絲。

帶著被人從夢中吵醒的陰冷神情。

“吼!!”

一聲怒吼,沖天而起。

伏龍游動著朝千晴撲來,四根腳爪比鋼鐵還要堅硬,泛著陰森的光。

“小龍!”

千晴大聲道,便覺有寒風撲面而來,他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下一瞬,身體猛地一沈,而後冰冷的龍鱗整個將他裹住。

千晴楞了,他身形驟頓,愕然睜大眼睛。

便見伏龍將身體緊緊纏住千晴,猶如傍生的藤蔓,順著參天之樹向上攀爬。

“吼——”

龍鱗不斷縮緊,發出蛇類蛻皮的細微聲響。

冰冷的龍瞳細若豎針,龍牙鋒利,稍微上前,便可咬斷千晴的喉嚨。

可它沒有。

這條伏龍只是盯著千晴一會兒,而後將它碩大的腦袋,輕輕放到千晴肩膀上。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後,又沈沈睡了過去。

“……”

距離如此之近,千晴的心臟難以遏制地狂跳起來。

“好……”

千晴的心臟狂跳,連身體都忍不住發抖,他低下頭,忍不住說:

“好……好重!”

千晴雙腿一彎,不由得坐在地上。

被伏龍身體纏繞住的肩膀像是要被壓塌般,發出極限的“咯吱——”聲響。

伏龍本已昏昏然瞇起眼睛,忽然被顛醒,要發火地盯著千晴,猛地一甩頭。

只聽得“啪”聲脆響,伏龍的耳朵對著千晴臉頰扇了過來,千晴臉頰應聲腫起一片。

“你這賤……”

千晴咬牙忍了忍,心道我不跟你計較,這才沒大罵出聲。他冷哼一聲後,雙手抓住伏龍堅硬、冰冷,盡是鱗片覆蓋的軀體,用力上舉,挪了挪位置,讓自己的肩膀稍微舒服一些。

那伏龍當真奇怪,任由千晴抓著它的腹下致命之地,隨意拖拽,也不掙紮。

而後待千晴放手,這條伏龍鱗片湧動,蛇形上前,不住勒緊千晴,將軀體靠得離他更近。

伏龍勒卷之力何其恐怖,千晴舌頭都伸出來了,連忙道:

“認輸,我認輸,你快松開。”

“吼!”

龍尾搖擺,頭部湊了過來,對準千晴的頭用力吸氣,卻根本不松。

千晴騰出一只手,輕輕撫摸伏龍頭部:“小龍乖,聽話。我快死啦。”

伏龍的眼瞳不住放大,亮澄澄的,猶如一顆黃杏。

半晌,伏龍用力噴了口氣,松開千晴,浮動著游曳到半空。

“別走啊!”千晴活動了一下被勒得發麻的手臂,大喊道:“快下來,我有話問你。”

半空中的伏龍眼神極為生動,很不情願地看了千晴一眼後,吼叫一聲,當真游了下來,浮在千晴不遠處。

千晴大喜,道:“好聽話的小龍,難怪長得如此漂亮。”

伏龍傲然仰起頭顱,自咽喉中發出模糊的聲音。

“你怎麽不說話啦?”

千晴終於問了出來,他遲疑一陣,道:“那日在演武會……你是不是同我說話了?”

伏龍猛地低下頭,冷冷地看著千晴。

過了一會兒,伏龍忽而張開口,對準千晴的臉,噴出一團白朦朦的水汽。

這水汽打在臉上雖然不疼,但也叫千晴睜不開眼。

千晴用力擦掉水上的水珠。

他被伏龍連番戲弄,心中已然想要發怒,再沈不下心好好哄騙對方。

待千晴睜眼時,便看到伏龍甩著尾巴又飛遠了,他心頭火起,伸手指著,大聲道:

“你別跑。看我追上後,如何教訓你。”

伏龍瞇起眼睛,細長的黃色龍瞳向後蔑視,吼叫一聲後急速前游,好似一支離弦的光箭。

千晴起身便追。

伏龍游移速度之快,舉世無雙,無論千晴如何追趕,也只能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無法徹底追上伏龍。

你追我趕,過了好長時間。

千晴耐力驚人,決不放棄。

伏龍卻像是累了一般,慢慢的,將速度降了下來。

“追上你了!”

千晴大喝一聲,右手弓起,手指呈爪,猛向前抓。

“吼!!”

伏龍怒喝一聲,悍然回首,對準千晴的手臂便要狠狠一咬。

千晴根本不躲,眼看伏龍鋒利的牙齒就要洞穿他的手臂時,千晴忽而伸手,對準位置,上下抓撓。

一時間,伏龍就好似被撓了癢癢的幼童般,吼了一聲,劇烈的掙紮起來。

“快和我說話。”千晴笑著,抓撓的速度更快:“說不說話?嗯?還不說嗎?”

只是這幼童掙紮的未免太劇烈了,身子扭動,幾乎要把千晴整個掀飛出去;尾巴橫抽過來,千晴若是不躲,腿骨都能給生生扇斷。

千晴深知伏龍此刻掙紮已經收斂了力道,否則即便是千晴也無法壓制的了它。

既然如此,千晴更不會客氣了,他雙手用力搔撓伏龍鱗片之間的縫隙,好像要給它洗澡一般,仔細清理。

伏龍蛇形扭動,呼呼噴氣,似乎把這當成了游戲,興奮異常。

等千晴停手後,它整條龍便掛在千晴身上,將主人壓得劇烈喘氣,站不直身子。

“你……”

千晴覺得伏龍簡直太沈了,可又不舍得把它扔下去,只能任由伏龍將碩大的頭顱壓在自己肩膀上,好一會兒,他喘勻了氣,慢慢道:“你……還不和我說說話嗎?”

伏龍頭顱挪動,紮在千晴肩膀裏,過了好一會兒,千晴再次聽到了那一日聽過的聲音。

那令他無數次懷疑自己是做夢了的聲音。

“打打、打死你我也不說。”

“……”

千晴好無語,為什麽是打死我,而且,“你這不是已經說了?”

伏龍本來頭顱垂下欲枕千晴膝蓋,聽了這話,已經瞇起的眼赫然睜大,冰冷冷的龍瞳掃了過來,殺氣騰騰。

要是以往千晴一定以為它是要噬主攻擊,這是千晴無法忍耐的,肯定會先下手為強,狠揍伏龍一頓。

可現在千晴多少了解到了伏龍真正的性格,所以他毫不在意,千晴摸了摸伏龍的頭,剛要用商量的語氣開口說話。

伏龍忽而用力擺尾,騰空而起,朝著千晴相反的地方,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又跑。”千晴叫道:“我還沒說完話呢!”

在千晴想要起身去追時,伏龍遠去的身影越來越小,終於縮成一個小小的圓點。

千晴睜開雙眼,神識自額間銀點收回,回歸仙體。

便見他臉上有金色光芒浮動隱現,好似龍鱗,周身也散發著一種仿若與生俱來的強悍氣息。

“咦。”

坐在千晴身邊替他護法,半步也沒有離開的野嶺仙人見狀,大為好奇。

一等千晴睜開眼,便道:“怎樣?你見到伏龍啦?問到了什麽沒有?”

千晴好生郁悶:“見到了。而且我又莫名其妙、稀裏糊塗的聽懂了伏龍的獸語。可是我什麽……什麽也沒問到。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太笨啦,”野嶺仙人道:“自己的獸寵,也問不出話來,怎麽,你想要師祖我替你求簽問蔔,算上一卦嗎?”

千晴聽出野嶺仙人言語中明顯的譏諷,忍不住要駁斥。

然而在他開口之前,面前潭中忽而有一條錦鯉自荷葉間鉆了出來。

“噗。”

一口清澈潭水朝野嶺仙人當頭潑了去。

那潭水赫然是從錦鯉魚嘴裏噴出來的。

野嶺仙人當然不會被這口水打中,隨手一揮便遮了過去。

“臭老頭,怎麽說話呢?”

“你明明什麽都知道,為何裝不知道?”

“千晴好不容易過來一次,你敢這樣對他說話,看招!”

撲通撲通,深潭之中,無數錦鯉格外忙碌,暴起攻擊。

千晴愕然,臉、頸之間有金色龍鱗紋閃過,他喃喃道:“我……我聽得懂錦鯉在說些什麽了。”

“當真?”野嶺仙人一邊在槍林彈雨中躲閃,一邊詢問:“這些臭魚、爛魚在說些什麽?”

看起來並不是很在意千晴忽而能聽懂獸語,忽而聽不懂的情況,相比起來,這些錦鯉辱罵他的言語更讓他牽掛。

千晴猶豫了一下,如實說了。

野嶺仙人盯著他臉頸處越來越明顯的紋路,只當沒有看見,轉而將雙手衣袖卷到手肘處,氣勢洶洶罵道:“吃裏扒外的東西,今晚老祖宗我要紅燒錦鯉了!”

天色漸晚。

野嶺仙人豎起一根手指,對著千晴那邊,輕輕一點。

“嗤”。

一簇火光應聲亮起,照亮少年英俊堅毅的側臉。

千晴背靠古樹,打坐沈思。

先前野嶺仙人曾說,要用一個月的時間解決臨子初的體質問題。

既然如此,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可以……

“你在想什麽?”

千晴猛地一震。

野嶺仙人忽然說話,嚇了他一跳。

他方才想事極為專註,沒有意識到天已經黑了,也沒發現野嶺仙人點亮了燭火。

“沒什麽。”

千晴挺直脊背,並不想多說。

野嶺仙人道:“你不想說,我也知道。你修行遇到難題,想不出頭緒,又不好意思請教我,對不對?”

千晴氣急敗壞:“你知道個屁,胡說什麽?”

“你是我徒弟的兒子,我自然知道。你叫了我這麽多聲師祖,也不是白叫的。再多叫幾聲,你問我什麽,我便好好回答你。”

千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他當然知道野嶺仙人的厲害,之前也的確想問他,為何我能聽懂仙獸言語?

但野嶺仙人的回答總是避重就輕,想方設法的嘲笑千晴。也許他本意不是嘲笑,可千晴性格本就爭強好勝,這下子無論如何都不會開口詢問了。

當然,野嶺仙人似乎也並不想回答。

千晴看出他只是想逗自己玩玩,心中暗惱,忽而想起什麽。

只見千晴右手靠近丹田,摸出一塊薄薄的宣紙。

“好師祖,千晴的確在修行中遇到了阻礙,無論如何無法解釋。看在家父的份上,請你一定要幫我解惑。”

野嶺仙人“啊”的一聲,盯著千晴手中的宣紙,道:“這是 ‘無字天書 ’……我便說你小小年紀,見識廣,寶物多,哈哈,當真沒有說錯。”

見野嶺仙人一副摸清門道的模樣,千晴本不甚在意,此刻也打起精神。

他湊上前去,問道:

“師祖,我曾打開過這 ‘無字天書 ’,但是裏面的內容讓我很不明白……”

說罷,將宣紙遞過去,示意野嶺仙人去看。

野嶺仙人雖然不修禦獸道,但到了他的境界,早已到達了觸類旁通的地步。

當他將神識探入無字天書後,微微一怔,便露出了微笑。

“好啊。這無字天書的主人,能將己身之道研究得如此透徹玲瓏,也當是個了不起的人傑了。當今世上,能寫出這份無字天書的,不超過三人。你未曾去過其餘三洲,這樣說來的話,不難知道這無字天書乃是鄧林老仙所著。”

野嶺仙人侃侃而談,三言兩語將千晴手中無字天書的來歷猜了出來,聽的千晴不由一楞,他點了點頭:“不錯,的確是鄧林老仙。”

心中有些敬佩,於是向野嶺仙人那邊坐了坐,離得近些,儼然忘記剛才野嶺仙人戲弄自己之事。

千晴情不自禁的問道:“師祖,這無字天書能容納無量之言語,為何在我看來卻只有一個字呢?”

“因為……”

野嶺仙人壓低聲音,神情嚴肅。

千晴湊得更近了,他屏住呼吸,誠心請教。

“因為……”野嶺仙人拍了拍千晴的肩膀,道:“因為什麽,你自己去想罷!什麽都指望老祖宗我,那是萬萬不行的。你好歹也是演武會的甲首,怎麽悟性如此差勁,比起你父親,那可差的太遠啦!”

從口袋中摸出甲首令牌,嘖嘖打量。

千晴身體前傾,被他一拍,幾乎摔倒。

聽了他的言語,千晴更是大怒,他長身而起,拔出劍來:“老東西,你說什麽?竟敢三番五次戲弄我……還不將令牌還回來!”

便要同野嶺仙人動手拼命。

野嶺仙人拿著令牌的手一縮,道:“小家夥,你這爆脾氣,和你父親簡直是天差地別……”

“你還敢說!”

眼看千晴氣急敗壞,野嶺仙人哈哈笑了兩聲,安撫道:“你剛晉升元嬰,還是先打坐吐納,鞏固修為的好。別鬧了,快坐過來,老祖我替你護持。”

千晴哼了一聲,看了野嶺仙人一眼後,頭也不回,轉身輕輕一躍,縱身躍下錦鯉深潭。

眼看是不願與野嶺仙人並肩而坐,要下去找他伴侶了。

野嶺仙人急忙道:“餵,臭小子,快上來。你體質特殊,離臨子初太近會影響他的。”

千晴聽到野嶺仙人說話,心中明白他言之有理,然而這野嶺仙人常年獨居,見到千晴就想戲弄一番,實在是讓他煩躁。

若再待在野嶺仙人身邊,千晴真怕自己會做出毆打先祖的事來,於是果斷潛水向下,心想:我離大哥遠些,不就行了?

眼看千晴動作毫不遲疑,野嶺仙人喚了幾聲後便停下了。

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錦鯉潭邊。

不知過了多久,野嶺仙人慢慢從胸前的衣襟中摸出那塊金燦燦的令牌。

盯著上面“望我千晴,甲首”這六個字,野嶺仙人擡起手悄悄擦了擦眼睛,沒有讓任何人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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