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鷗外和紗夜的腦海同時閃回了過去一些他們並未註意到的細小線索。

在抓捕“羊”的成員那一夜, 森鷗外的“英雄論”為何會使得橫濱假面暴怒；

為了得到紅寶石而在賭場做談判保鏢時，尾崎紅葉為何會對森鷗外奇怪地言聽計從；

為什麽森鷗外從未向她提及過新任首領的具體信息；

為什麽從小接受戰鬥訓練的紗夜來到橫濱後再也沒有在白天顯露過身手；

為什麽在面對紅圍巾/《蝙蝠俠》漫畫時，收禮人的表情會那樣耐人尋味——

紗夜和森鷗外對上了眼神, 兩人久久楞怔, 仿佛這是第一次認識對面的老相識。

“噔, 噔, 咚。”

日奈在旁邊快樂地配上音效, 然後咯咯地笑了起來。

“在戰鬥的時候可不能發呆啊, 笨蛋老姐。”

曾經屬於紗夜的阿拉伯長刀“阿努比斯”鋒芒一閃, 紗夜只覺得胸口一痛, 很快, 警報聲和森鷗外陡然沈重起來的吸氣聲同時傳入處理器，爭先恐後地擠占用於分析的內存。

她好像……被日奈重傷了。

日奈抽出貫穿了紗夜胸口的長刀，鮮血混合著某種機械潤滑油類的液體一齊濺射而出。紗夜本能地關閉了痛覺系統, 搜索分析身體受傷情況, 雙手前伸、比日奈抽刀速度還快地抓向她的手腕, 想要遏制住人造人的動作。

三柄柳葉刀從紗夜身後飛出, 這一次森鷗外的武器不再對向橫濱假面，而是對準了橫濱假面的敵人。愛麗絲高高躍起，雙瞳澄金, 和紗夜對日奈形成了兩面包夾之勢, 小臉上燃燒著不把日奈切碎不罷休的怒氣騰騰。

“被貫穿了胸口卻還能反擊，你果然和我一樣, 是比人類更為完美的造物。”日奈橫過長刀，眸中紅光更盛，“只是，這麽完美的你為什麽偏偏想要自甘墮落地模仿人類呢？”

“讓我把你重新引到正確的路上來吧, 姐姐。”

紗夜抓住了日奈的手腕，鮮血順著胸口上的貫穿傷一路滴到了辦公室的長毛絨地毯上。她的處理器依舊有條不紊地並行思考著多項內容，戰鬥分析、森鷗外首領身份分析，還包括怎麽清理長毛地毯上的血跡，在她利用格鬥技將日奈背摔之前，處理器剛剛選擇了一款合適的洗衣液。

日奈的表情瞬間猙獰起來：“——請賜予我力量吧，DIO大人！”

THE WORLD——時間停止吧！

不能讓森鷗外就這樣隨便地把這條地毯扔掉，就算是首領也不可以這樣鋪張浪費，報銷新地毯需要不少錢呢……

這是紗夜的時間被停止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萬籟俱寂，只有日奈一個人的聲音，也只有日奈一個人的動作。她站在紗夜面前，擡手輕巧地撥開即將刺入她身體的三柄柳葉刀，然後伸手按上紗夜的胸口。

“我會把你核心裏關於人類情感的部分剔除的。”日奈輕聲說，“請期待一個全新的、完美的自己，姐姐。”

一，二——兩秒，這是日奈所能使用的“世界”的極限。

日奈其實本可能長成第二個紗夜，但研究所做過最錯誤的事情，就是將他們拿到的某節奇怪生物的指骨植入了日奈的身體。

他們並不知道這枚和“箭”、“阿努比斯”一起被他們買來的東西有著比其餘物品更為邪惡的力量。植入了指骨後的日奈微妙地開始變化，她的犬齒開始變長，性情陰晴不定，紅瞳似乎更加艷麗，也開始暗暗厭惡起這個桎梏住她的狹小研究所。

DIO大人，您所說的完美的天堂，究竟是什麽樣的呢？

那一定是完美的人造人所支配的世界吧。

2秒過去，森鷗外重新獲得了行動的能力。日奈還想奪取紗夜的腰帶，但愛麗絲毫不留情地趁她抓著紗夜核心空不出手的破綻迅速打掉了日奈手中的阿努比斯長刀。

“你這家夥還挺強……算了，拿到核心也算是沒有失敗，反正你們也不會跑，我下次再來！”

日奈向著被紗夜打破的窗子奔去，小鳥一樣輕巧地從破口中跳下，白色的發梢在窗口一閃而逝。

紗夜軟軟地倒下，森鷗外沒有去管逃脫的日奈，他伸出雙手，將他曾經討厭的、還穿著明黃色鎧甲的“橫濱假面”接到懷裏，雙眼根本難以從她胸口的大洞上移開。

作為外科醫生他怎麽看不出來紗夜此刻的傷已經是回天乏術。日奈取走的所謂“核心”正是人類的心臟，一個將血液泵到全身的器官。一個失去了心臟的人類可能連十分鐘都撐不過，人造人稍微好一些，因為它們的心臟“核心”大部分是作為魔術用具推動身體內的魔術回路循環。

但也僅僅是稍微好一些。

森鷗外把“橫濱假面”的頭盔拆了下來。他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他真的實現了這個願望，但過去的他也根本沒想到頭盔後露出的是紗夜蒼白如紙的臉。她微微喘著氣，用力汲取空氣中的氧和魔力，但失去了核心的身體宛如無底洞一樣填補不滿。

“……林太郎……”

“我馬上打電話去找與謝野，她很快要被放出來了，她會治好你，很快的，之前有一個脖子被砍掉一半的人都被她救過來了，你再堅持一下——”

紗夜張開口，她想囑咐森鷗外照顧好太宰治和中也，囑咐他不要學老首領到處點燃橫濱的沖突，再囑咐囑咐他不要老是熬夜工作，看看他的發際線又比他們重逢的時候高出多少就知道他這一年來熬了多少夜。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又不太想說了。

此時的她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身體行動能力，情感功能和理性分析能力是在依靠腦部的殘餘能源進行運轉。對於人造人來說失去身體行動能力不是什麽非常嚴重的事，只要找到替代能源就能重新運作起來，一臺機器只要不被完全砸爛就能重新修好，紗夜知道森鷗外也肯定會找到方法讓她重新動起來的。

但是她還是感覺很難過。

“……好遺憾。”

說出來很滑稽，但是紗夜真真切切地為自己短暫的人造人一生感到遺憾。

她人生中最豐富的情感體驗只集中了在了最後一年中，這一年內她體會到了激烈的憎恨、厭惡和悲傷，甚至還延遲地感受到了過去十年內研究所的諸位為她付出的愛意。她像是人類一樣生活，工作，考慮買房和全勤獎，給孩子開家長會，和好朋友一起逛街討論飲品和衣著配色，體驗了“活著”的幾乎大多數組成部分。

僅僅除了一樣，也是很重要的一樣……

“還有什麽遺憾？”森鷗外本能地按著止血點，雖然這種行為徒勞無比，“太宰君和中也君還會好好上學的，我也會讓港口黑手黨繼續追索兇手，你的房子我會繼續保留，還有財務部——”

紗夜的臉皺了起來，她像是個小孩子一樣扁著嘴，眉頭擰成一個小小鼓起來的結。

“我還沒有談過戀愛呢。”

森鷗外哽住了。

“我還沒有……喜歡過一個人。電視劇和漫畫裏都說，談戀愛是一件酸酸甜甜的事情，能夠同時感覺到快樂和悲傷……但是我不明白究竟怎麽才算是‘喜歡一個人’，他們好像‘咻’地就喜歡上了……我不明白，可能因為我還不是人類吧。”

“林太郎……林太郎……你知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啊……”

他怎麽不知道……他怎麽會不知道！

森醫生現在的樣子好失態，紗夜幾乎從來沒見到過他這樣子。她本能地想要用處理器去分析，但剛才說話已經用掉了她大部分的備用能源。她盡力用最快速度保存自己目前的身體數據和記憶數據，關閉部□□體機能，體貼地說：“沒關系，不知道的話也沒關系，這種事似乎本來就是很難……”

森鷗外俯下腰，在紗夜冰涼的嘴唇上輕輕印了一下。

“這就是喜歡。”他說，“等你醒過來了之後我再給你詳細講講。”

紗夜：……誒？

森鷗外把紗夜放平在長絨地毯上，也不管她身上的血汙會把地毯弄臟成什麽樣子——他是首領，換一塊地毯算什麽——手上動作又快又穩地開始拆她的“黃金體驗”腰帶。

和“橫濱假面”打過無數次交道的他當然知道這條腰帶是幹什麽的。雖然紗夜這家夥總是把“黃金體驗”的生命制造能力當做戰鬥輔助功能，每次戰鬥時都只是自己沖在前面用體術近身格鬥，但森鷗外明確地知道“黃金體驗”能夠做到的事情遠遠不止於變出小鳥和毒藤。

腰帶被他輕易地拆了下來。不知道是因為紗夜此時已經無力控制，還是因為她主動放棄了控制權。明黃色的鎧甲從紗夜身上消散成金色顆粒，森鷗外拿起半邊都血汙了的腰帶，毫不猶豫地扣到了自己腰上。

真是可笑。

森鷗外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自己會主動想要成為“橫濱假面”，成為假面騎士。

【Insert Arrow！】

蟲箭！

【——Wake Up！Spirit Up！Staaaaaaaaaaand Up！！！】

蘇醒！覺醒！替身——喚醒！！！

【Are you ready？！】

森鷗外死死盯著紗夜，紗夜已經渙散的雙眼虛虛地定格在半空，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麽，白發女郎唇角微微地帶著笑，眼皮慢慢地合攏，徹底停止了所有身體機能。

啊，林太郎也是假面騎士了呢。

“請好好看著吧，這就是我的變身！”

就像是為了哄孩子一樣念出了假面騎士中的經典臺詞，森鷗外拍向腰帶上的紅十字浮雕——

“Hen S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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