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蘭堂在看到紗夜臉上露出那個詭異的笑容之後, 寒毛倒豎，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胳膊和後背上起了一大片雞皮疙瘩。

什麽意思？什麽叫“她或許贏不了但我可以”？

難不成桐生紗夜她……

她是人格分裂？！

“啊呀，沒想到你是那種自信過頭的人，會在轉機稍縱即逝的戰鬥中走神呢。”真人嗤笑著亮出空空如也的左手, 一簇青藍色的渾濁火焰從手臂上瑩亮的回路中源源不絕地匯聚到他掌心, “不過沒關系, 今天我會教會你‘尊重對手’這一課。”

蘭堂捏出小亞空間立方, 如同太空中驟然受力的空間站碎片一般瞬間擊向真人：“胡言亂語！在我的亞空間裏沒有人能夠打敗我！”

“怎麽就是胡言亂語了呢？”

真人反手用太刀接連劈開亞空間立方，但他偏偏漏了其中一只。蘭堂臉上勝利的笑容還未揚起，真人以那只咒力流動的左手突然牢牢地將亞空間立方握在了掌心！

“人偶小姐無人匹敵的體術，再加上我灌註在她枯竭回路中的澎湃咒力……”

亞空間立方在蘭堂驚恐的眼神中也燃起了那種危險的青藍色焰火, 配合上真人始終笑著的臉, 這一幕仿佛恐怖片中的女鬼索命。

“來吧，繼續攻擊我吧, 這還是我第一次擁有身體自由行動呢, 當然要盡興玩個夠啦！”真人松開了那枚立方塊, 它順從地飄浮在真人身旁, 就像是一顆受重力吸引而環繞公轉的衛星, “再來點！我還想用這些小方塊搭積木來著！”

蘭堂從來沒見過有人能夠在進入他的異空間後還能反客為主, 他略慌亂地伸手指向天花板：“口氣不小！能夠掌控一枚小亞空間又如何, 你能把超過你身體大小的亞空間也控制住嗎？！”

真人垂下右臂, 太刀的刀尖被隨意地拖在地上。他略好奇地擡頭看了一眼頭頂那塊幾乎有一塊巨型大理石石料體型的亞空間立方，然後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膀。

“說起來，你們這些異能力者雖然比普通人類強一些，但歸根結底也還是人類而已。”真人搓了搓紗夜垂在肩頭的白色發絲，然後很滿意地點點頭，“我喜歡長頭發……回頭捏自己身體的時候也一定要有人偶小姐這樣的頭發。唔, 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了，異能者……”

他微微一擡手，蘭堂驚愕地發現那塊他根本還沒觸碰到的立方塊竟然直接懸停在了半空！

“你們異能者有一個地方很有趣，那就是異能力和自身的關系。雖然和咒力的體系不同，但是我可以肯定你們的異能力和自身的精神力有關。”真人對著蘭堂微笑，紗夜那張漂亮的臉襯著這個笑嬌艷又瘆人，“所以說……只要接觸到你們的異能力，就能觸碰到你們的靈魂。”

“謝謝你啊，蘭堂先生，這次贏得太過輕易，我可連汗都沒出呢。”

從身體內部傳來根本難以想象的撕裂痛楚，蘭堂張開嘴想要大喊，但是此時根本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彩畫集”異能力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解除了，真人慢吞吞地走到因為身體構造改變而痛到跪地抽搐的蘭堂身邊，毫不在意地用鞋尖踢了踢他的後腦勺。

“餵，你好像有點反應過頭了，僅僅憑借觸碰異能力這點程度還不能對你的靈魂進行什麽大型改造，你只是機體稍微被我用咒力灼燒過一遍而已。”真人蹲了下來，和蘭堂視線齊平，就像是往螞蟻窩裏灌了水之後還好奇地把土掘開觀察溺死螞蟻屍體的孩子，“很痛？真的有那麽痛嗎？你不會是裝的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黑.手.黨怎麽也這麽怕痛啊，太丟人了吧！”

要不是痛到連聽都聽不清，蘭堂肯定要拽著真人的腳把他拽到滑倒再打一頓。

普通人的靈魂連被觸碰到都會感覺到惡心而難以支撐，更何況是被特級咒靈的咒力灼燒呢？

“好吧好吧，人偶小姐似乎還蠻討厭你的。但是如果不是你這家夥太弱，我也不可能被解放出來啊。這麽說來，其實你算是我的恩人呢！”真人恍然大悟地一拍手，“人類在這種時候應該做什麽呢？報恩，是這個詞吧，報恩！這可是人類的優良品質，互幫互助，有恩必報——啊，真是溫暖到我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呢。”

蘭堂抽搐著擠出破碎的詞句：“你……不是……桐生……”

“當然不是啦！我和人偶小姐難道有那麽相似嗎？”真人像是被冒犯到的高中女生一樣尖叫起來，“人偶小姐那麽無聊，不會生氣也不會悲傷，甚至還不會開玩笑——畢竟人類大多數的玩笑是建立在對他人的冒犯上的，她不會諷刺也就只能學學諧音梗了嘛，但是諧音梗可是最低級的！”

他伸手戳了一下蘭堂頭上已經歪掉的毛絨耳罩：“餵，你說我現在應該怎麽辦呢？人偶小姐想要除掉你，但是我卻要報恩，好矛盾啊！你能幫幫人家嗎？”

還沒等蘭堂回答，真人就自顧自地捂住嘴：“啊，人家忘掉了！人家可是‘人之惡’的集合體啊，為什麽要傻乎乎地體現人類的美好品質呢？我真傻，真的，誒嘿~”

走廊震動起來，是首領的心腹保鏢們察覺到異樣動靜趕來增援的腳步聲。真人不緊不慢，似乎真的在認真考慮該怎麽處置蘭堂。

“你想要得到人偶小姐的寶貝弟弟，所以屢次三番從中作梗，慫恿首領去把中原中也吸納入港口黑手黨對嗎？”真人撿回他剛才丟在地上的太刀，“那就這樣吧！人偶小姐沒了一個弟弟，那就把你變成他的另一個弟弟補償給她好了！”

蘭堂驚恐地看著真人又向他伸出手：“會稍微有點痛，你要忍住哦。如果要是再哭出來，我就直接把你殺掉啦。”

不，不要——

你不要過來——

“什麽人在那裏！”

“你要對蘭堂先生做什麽？！”

真人掀起眼皮，無聊地掃了一眼走廊另一頭。

“啊，這時候我倒是可以和人偶小姐共情了呢。”他站起身，“你們港口黑手黨的這幫打手啊……”

像蒼蠅一樣，真討人厭。

……

“太宰君有沒有聽到什麽動靜？”

森鷗外放下筆，凝神靜聽。太宰治窩在他辦公桌對面的老板椅裏頭打游戲打得入神：“什麽？沒有啊，我只聽到了我要通關的聲音——馬上我就可以超過亂步的記錄了！”

“首領那裏有戰鬥的聲音。”私人醫生站起身，愛麗絲立刻黏了上來，從桌上的器材盒子裏抓起一把柳葉刀遞給他，“我要去看看，太宰君也一起？”

“誒——可是我快要通關了——”太宰治拉長聲音撒嬌，“等會兒嘛，再等會兒等會兒嘛——”

“這招對紗夜有用，對我沒用。”森鷗外鐵面無情，“這層樓的隔音做得非常好，如果連我們都能聽到的話，那說明響動非常大。必要的時候我要借用你的異能，太宰君，把游戲暫停一下回來再打。”

太宰治撅著嘴把掌機放下：“真是的，我還以為跟著你能學到一點對自殺有用的醫學知識，沒想到每天就是陪著你料理老頭，還要操心老頭的安全問題……”

“因為那個老頭只能死在我手上。”森鷗外似笑非笑地擰開門把手，“或者說太宰君希望首領被一個我們意料之外的人殺死，然後讓港口黑手黨還有橫濱卷入混亂？”

“知道啦——”太宰治慢騰騰地蹭上來，“走吧走吧，讓我們看看這回那個老頭究竟又要作什麽妖。”

沒有人。

走廊上沒有人，只有散落在地板上的彈殼，匕首，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還有一只蘭堂整天都帶著的毛絨耳罩。

仿佛剛才那嘈雜喧鬧戰鬥聲不存在一樣。

森鷗外意識到了什麽，他立刻伸手將太宰治往電梯口推了一把：“快去通知黑蜥蜴——不，在通知黑蜥蜴之前先給五條悟打個電話！”

太宰治沒有猶豫，轉身就跑。森鷗外握緊了柳葉刀的刀把，快步走向一片漆黑的走廊深處。

到處都掉落著保鏢身上的小東西，但是走廊一片寂靜，就連警報聲都沒有響起，好像那些戰鬥力強大到可以直接對抗警視廳的保鏢都只是瞬間消失了一般。

能夠做到這點的人究竟強大到什麽程度？

森鷗外心中的弦繃得越來越緊，愛麗絲已經警覺地走到了他的身前，二人又輕又慢地走到了唯一傳出響動的門前。

這是首領的臥室。

門沒關，虛掩著，所以森鷗外非常輕易地就能從門縫裏看到那個站在首領床前的人。

就像是重逢那天的深夜一般，昏暗的房間裏只有床頭的小燈映照出她的身影，而最為奪目的是她月色一樣的銀發。“桐生紗夜”對著首領微微彎下腰，目不轉睛地仔細觀察著這個吃了藥睡去的老頭的臉，一綹頭發隨著動作輕輕地蕩到了被單上。

“要把他弄醒嗎？”真人問。

紗夜的意識慢慢地浮到上層，真人了然：“哦……你有問題想問，好，那我替你問吧。”

說完他就一巴掌拍上了首領的臉！

“醒醒，老頭。”他毫不留情地說，“紗夜大姐頭要問你問題。”

首領懵逼地睜開眼睛，對上紗夜的臉之後他駭了一跳。

“你是誰，你是怎麽進來的？！”

“啪！”

真人又抽了他的腦門兒一下：“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乖乖聽我們紗夜大姐頭說話！為了不讓你胡言亂語，讓我先把你的嘴縫上……哎，這樣就好多了。”

當他向後退開一步，森鷗外看清首領的臉時，即使是見慣了殘肢斷臂的前軍醫也覺得身上一陣惡寒。

首領的嘴直接消失了，自這張臉的鼻子以下都是一片平整的肌膚。

“聽好了，這就是紗夜大姐頭的問題……雖然在我看來非常可笑。”真人搖了搖頭，“她想問你——”

掙紮著拼出了些許詞句，不同於那個仿佛鼻涕蟲在手背上爬行一樣的令人心生惡感的聲音，森鷗外意識到接下來這個說話的才是真正的紗夜。

“我的夢想是成為守護正義的英雄，英雄就是見到邪惡就與之作戰的勇者，我一直也都是這麽做的。你率領的港口黑手黨就是橫濱最大的邪惡源頭，你是惡中之惡，想要讓橫濱和平安定就必須要打倒你們……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紗夜垂著頭，首領伸手似乎是想要反擊，但是真人仍然控制著紗夜的身體，非常輕易地就將太刀抵到了首領的脖子上。

“但是曾經帶我看到何為‘英雄’的那個人卻否定了我的夢想……他說，想要真正地守護橫濱，需要一個人能夠將自己置身於汙泥之中，用自己已經漆黑的雙手給巨獸套上籠頭，讓行惡的力量為自己的心意所用。”

紗夜的聲音越來越小，森鷗外攥住門把手的手指節泛白，他全神貫註地聽，聽她接下來的話。

“我其實也知道，他其實還是當初那個帶我一起暢想如何作為英雄作戰的那個人，是那個會教我怎麽用縫合線翻花繩的人，是溫柔的……溫柔的林太郎……”

太刀在首領脖子上劃出了一道小小的傷口，一滴血珠滲了出來，但是紗夜毫無所覺。

“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他不能像我一樣，只要繼續做英雄就好了，繼續做打倒邪惡、永遠正義清廉的英雄就好了！他偏偏要主動走到邪惡的陣營裏，把自己染成和你們一樣的顏色，背負起所有人對邪惡的恨意、想要守護那些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的人——”

“明明他也可以成為英雄，明明我只差一步就可以邀請他和我一起做英雄了！”

首領喘著粗氣，額頭青筋怒張，顯然聽不懂這個姑娘到底在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也驚駭於保鏢長時間的缺位。

紗夜始終垂著頭，沒有人能看清她的臉色，但是很快，真人就又奪回了控制權。

“你們都該感謝我，如果沒有我，人偶小姐可不會有這個能力思考這麽細膩的問題。”他得意洋洋地偏過頭，看向門口，“你們也偷聽了很久啦，是時候出來回答一下人偶小姐的問題了吧？”

森鷗外沈默地向後退了一步，一個真人意料之外的人率先邁步走進房間。

“作為咒靈，你的話多到讓人覺得惡心了。”夏油傑拍拍纏繞在他脖頸上那個臃腫咒靈的頭，“學學醜寶，他除了‘爸爸’之外別的都不怎麽叫。”

真人的臉沈了下去。

“詛咒師。”他的掌心燃起咒力的青藍色火焰，“你以為憑你一個就能打倒我？”

夏油傑眨眨眼：“並不，因為小猴子那家夥為了以防萬一還多叫了幾個人。”

一顆白色的毛絨腦瓜從門外探了出來。

“恭喜你，你是這十年內唯一一個能夠讓我們兩個聯手打擊的咒靈。”五條悟還鼓了鼓掌，嘴角的奶油渣還沒來得及擦掉，“為了慶祝難得的‘最強合璧’，你要不要重視一點，出來用自己的身體和我們打？”

真人冷笑一聲：“好啊，我到要看看被吹噓成‘最強’的五條悟究竟是不是個名不副實的廢物呢。”

紗夜的身體向後倒下，咒靈的實體在原地凝結。特級咒靈真人在橫濱的罪惡中心初次露出了他的獠牙——

當然，也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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