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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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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蒔右邊眉梢挑起。

他確實決定這幾日就離開東林山。

當初來東林山也是被晏北歸挾持著帶來,若不是為了七星白合玉還有口頭上答應道歉——當然季蒔認為道歉這件事在他留下來的原因中占據的比例微乎極微,連百分之一都沒有——他早就繼續他自己的游歷。如今七星白合玉到手,他更應該走了。

不走只是為了杜如風的事情。

但知道他要走,並且知道他這幾日就要走的人很少吧。

仔細想想,也就是今日離開玉鶴峰來找杜如風時,和草老人提了一句。

那麽……他該覺得,晏北歸是清楚他留下的原因,知道他事情解決,才猜測他很快會走,還是這只看上去毛色純白實際上一肚子黑墨的混蛋在玉鶴峰有眼線?

這兩個可能性,無論哪個是真的,都顯出晏北歸越發的深不可測。

而這深不可測之人,是仙道的氣運之子。

……壓力山大。

身為神道氣運之子的季蒔想。

他心裏轉著這麽多念頭,一個也沒有在面上表現出來,而是接著晏北歸的話道:“此間事了,我當然要走了。”

這是句廢話。

感受到季蒔對自己的防備之心,晏北歸暗中嘆息。

但他其實和季蒔一樣,是心中波濤洶湧面上更加不動聲色的人,種種想要傾訴的情話在嘴裏一轉,馬上又被他咽了下去。

片刻他挑了一句情意最淺淡的說出來:“你我再遇,不過半月,卻好似已經相處一年。”

季蒔還以為他在挖苦自己,調侃道:“哈,讓你度日如年了?真是對不住啊,我馬上就走。”

“我並非這個意思,”晏北歸連忙道,“和你分開,才叫度日如年。”

這句話對於晏北歸這種人來說,已經是很露骨的那種了,季蒔不由一楞,覺得是不是有些……有些……嗯,那個啥?

然而身為一個直男的他並不會想到自己會被同性喜歡上,所以季蒔一邊暗暗腹誹晏白毛說的話越來越奇怪,當初沒有認真看《無上天尊》,難不成這家夥整本書都是這麽說話的,另一邊卻隨口敷衍道:“哦,是嗎?那真不好意思啊。”

然後季蒔擡眼就看到,晏北歸表情仿佛遭受重大打擊,生無可戀隨時都會隨風逝去。

他心裏突然不忍起來。

這一點不忍十分微小,季蒔本人都沒有發覺,卻足夠他改變少許態度。

“又不是再不見面,男子漢大丈夫磨磨唧唧什麽,搞不清楚的還以為你是送丈夫出征的小媳婦呢。”

晏北歸聞言一笑,沒說話。

但他的眼神好像已經把一切說出了。

滄瀾漫長冬日還未過去,天空再一次飄揚起細雪,兩人都沒用真元或神力護住身體,細雪飄落,落到晏北歸的發頂,肩頭,還有他同樣是霜雪色澤的睫毛上。

睫毛顫了顫,顯露出下方暖暖若一汪春譚溫泉的的眼眸。

被這樣的眼神註視著的季蒔感覺自己全身都不對勁起來,前一日若幻覺一般的心悸再一次出現,甚至還有越演越烈的跡象。

身上似乎有電流躥過,袖中垂下的指尖微微顫抖,季蒔猛地撇開視線,不再去看晏北歸,後退一步,身體融入背後青巖中,消失不見了。

晏北歸站在原地許久。

天色漸晚,細雪變為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一只長著鮮紅尖喙的小鳥兒落在晏北歸肩頭,跳來跳去,似乎把他當做一個雪人。

晏北歸終於有了動作,浩然紫氣一放,猛地將他身上落雪彈開,然後真元溫柔一裹,將驚得摔下的小鳥兒抱住,送上青天。

目送小鳥唧唧喳飛走,晏北歸才紅著臉繼續他剛才的走神。

春道友真是……出乎意料的純情呢。

嗯,挺可愛的。

———

返回玉鶴峰的季蒔打了一個噴嚏。

一邊狐疑著覺得他現在的身軀不過是個泥塑,應該不會因為淋了雪而感冒,他一邊喊侍女給他泡杯熱茶。

草木妖靈出身的嬌俏侍女應是,退下,很快返回。

她帶回的不只有冒著白白霧氣的熱茶,還有數個芥子袋。

季蒔先把茶杯捧在手裏,借著熱氣溫暖一下到現在也還有一點麻木——季蒔覺得之前那種被電到感覺是天氣太冷產生的錯覺——的手指,然後去看那幾個芥子袋。

“這是哪裏來的?”他問侍女。

穿著翠色裙衫的侍女走到窗邊,放下擋風的竹簾,才回過頭回答道:“這是大老爺說要給公子您的。”

玉鶴峰上會被仆從稱為大老爺的只有草老人一個,季蒔看著侍女臉上乖巧無比的神色,心裏感嘆草老前輩看上去那麽大歲數,身邊環繞的鶯鶯燕燕卻是一個個國色天香,無論哪個侍女去地球,也能靠著臉混個明星當當。

但季蒔感嘆是這麽感嘆,對身邊有一個妙齡女子伺候這件事還是敬謝不敏。

他揮揮手讓這侍女退下,等房間只剩下他一人之後,才將溫度已近降下的茶水一口吞下,接著打開那幾個芥子袋察看。

一個芥子袋裝的靈石,一個芥子袋裝的玉簡,一個芥子袋裝的法器和神器。

大概是因為聽到季蒔有辭行的想法,草老人把最需要的幾樣東西全部給季蒔準備好了。

季蒔看著三個芥子袋沈默。

他覺得……自從來到滄瀾後,他的運氣在大部分時候一直很好,這莫非也是氣運的作用。

遇到的好利用的人……對他有善意的人,比從前多多了。

“善良……嗎?”季蒔挑起芥子袋的拉繩,打量上面繁覆精妙的花樣圖案。

那種東西,和他一點關聯都沒有。

收拾好三個芥子袋,季蒔去向草老人辭行。

依然是玉鶴峰的山頂,風雪穿不過華華樹蓋,草老人坐在盤曲的粗大樹根上,雙目緊閉,頭頂豆苗似的小草隨著微風搖擺來搖擺去。

等季蒔來到身前,草老人一指他對面,樹根從地下拱出,盤桓在一起組成一張小凳子,讓季蒔坐下。

季蒔坐下,擡頭看著草老人。

草老人沒有睜眼,沈默著仿佛睡著了一樣,不過在耐心方面季蒔從不比其他人差,見草老人有心考驗,便也安靜地端坐著,一言不發。

半晌,草老人調息完,睜開眼睛,打量季蒔,沒有看到年輕人常有得浮躁之氣,滿意的點點頭。

於是他微笑著問出一個問題:“小友,你從何處來?”

這是前幾日問過的問題。

季蒔心思急轉,冒出幾個猜測,知道草老人要的並非之前相同的答案。

他斂目垂眉,輕聲道:“我從東海春山來。”

“春山的山君啊,”草老人撫摸長須,“那你又要往何處去呢?”

季蒔俯下身,向草老人行禮,“正要請前輩指點迷津。”

“就去北方吧,”草老人枯瘦如柴的手指指向北方,“你在北邊,有因果未了,若不盡早了結,怕是會化為一場大劫數。”

“好。”季蒔點點頭,站起來:“晚輩告辭了。”

草老人也點點頭,數根粗大樹根拱動,露出下方的赤紅土壤,季蒔脫了鞋,站在赤土上,也不多說,土遁離開。

草老人神識通過盤繞的樹根感應著地氣,直到季蒔的氣息從玉鶴峰上消失,他才把神識收回。

老人嘆息著,往後一靠,整個人融入到大樹之中。

風吹過葉間,帶走他低聲的喃喃。

“願我神道,氣運連綿——”

“叮——”

晏北歸面前的鈴鐺搖晃了一下。

白發道人此刻正盤腿坐在他自家的草廬中,身側虎紋香爐升起絲絲縷縷的煙氣,繚繞在屋內,讓一切都似乎在雲霧中,看不真切。

在這雲霧中,晏北歸手上拿著的鈴鐺散發著淡淡光暈,尤為顯眼。

那是用大紅細綢帶系著的一枚小銀鈴,銀鈴下方垂著一顆龍眼大小,明黃色的晶瑩圓珠,圓珠下方是一串紅纓,此刻圓珠不停顫動,帶動下面的紅纓和上面銀鈴也跟著抖個不停。

“他走了啊。”晏北歸在除他之外無人的房間中說道。

他說話時吐出的氣息讓屋中煙霧湧動,香爐中點燃的清心香香氣淡淡,縈繞在他身周。

清心香不算多珍貴,但用途很大,能讓人靜心寧神,很多修士無論幹什麽都會點上一爐。

晏北歸很少用這個,但此刻他要做的事情由不得他不小心。

三轉玉液丹已成,如今深紫色的渾圓丹藥就擺在他面前。

晏北歸伸出手,拿起這枚耗費他許多時日收集靈材的丹藥,打量幾眼,吞入腹中。

無論是當年要為師覆仇,還是如今想要改變滄瀾修真界,都是他的道心。

道心既定,不過是重塑金丹,再經一次三災……算什麽劫難!

三日後,東林山其他峰頭的人感覺到異象,紛紛出來看。

天劍道的行館中,長老李文若雙手負在背後,擡頭看著遠處天空風雲成龍成虎,靈光散開,紫氣渲染,不由點點頭。

“一品丹象,哪怕是重新結丹,此子不是我天劍道的弟子,真的可惜了。”

說完這一句,他眼角瞥到天邊劍光一閃,幾日不見的荊戎落到院中。

作為天劍道的帶隊長老,哪怕李文若並不太想管,也得問一句:“你去哪裏了?”

“去追那位神道奸細。”荊戎面無表情回答。

李文若見他一人回來,知道他肯定沒有追到,也懶得再問,又擡頭看著天上異象去了。

所以李文若沒有看到他背後,荊戎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

荊戎最後沒有說話。

雖然沒有追到那個廚子,但又拿到幾包瓜子,而且瓜子味道比上次有不少進步……這種小事,應該不用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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