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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瓦棺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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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下船前這個早上,侍人們紛紛開始歸置行禮,李氏卻鄭重其事地梳妝打扮起來。選衣服,束發,塗抹脂粉,每一件事都做得十分精心仔細。來到這個世界七八年,桓姚從來沒見她對頭臉這般上心過。

稍一想,便知她是為了什麽。

原本,她還擔心李氏對桓溫心存怨氣,為確保萬無一失,路途上還特意跟李氏暗示,此去回到建康,她們能依靠的,只有桓溫。可如今,看到李氏真的這般違背自身心意,為“奪寵”而費盡心思,桓姚卻反而心頭難受起來。

說到底,這全都是為了她的一己之私。

桓姚埋首在李氏身上,低聲道:“姨娘,是我對不住您。”

“盡說傻話。”李氏伸手攬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小時候哄她入睡一般。看著她至今還有些淡淡傷疤的右手,心中默默道,阿姚,姨娘再不會讓你遭這樣的罪了。

下了船,桓姚和李氏乘著桓府前來接應的馬車,一路從碼頭坐到了桓府,直到二門處,才被請下了馬車。

“七娘子,五姨娘,一路辛苦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嬤嬤迎上前來,向桓姚和李氏屈膝行禮。

盡管已經五六年不見,桓姚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來人。胡氏,這個親自折斷她右手的儈子手,她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但此時,她還是笑著,客氣有禮得仿佛以前的事情都已經是過眼雲煙被徹底忘懷了一般,“胡嬤嬤不必多禮。勞煩你在此久候了,可是母親有何吩咐?”

胡氏也笑著道:“奴正是來傳話,郎主和公主在東苑等著二位呢,七娘子,五姨娘,請快隨奴來罷。”

七八月的酷暑天,桓姚一眼望去,白花花的太陽,竟也沒安排個小轎或攆子。她們本就是風塵仆仆,再一路疾行半個多小時走到東苑,恐怕是面紅耳熱汗流浹背。如此,再美的女子,姿色也要打個對折了。

因此,桓姚並未像以往一般面對東苑的人就誠惶誠恐,擡頭看了看天空,淡淡道:“日頭真大,胡嬤嬤來時都未讓人帶幾把傘來?如此,這一路走到東苑,我與姨娘恐怕都要在父親母親跟前失禮了。”

此話先是責備了胡嬤嬤的粗心,再又闡明了自己並非要怠慢父母,反而是因為守禮和重視才更要註重儀容。

說完,桓姚轉頭吩咐知夏:“去把車上的傘拿兩把下來。”一路都沒用傘,傘都收在放隨身行禮的車中,翻找還需得一小會兒時間。

待撐好了傘,桓姚和李氏這才跟著胡嬤嬤往東苑走去。

胡氏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很快便曬得滿頭大汗了。

原本,南康公主聽說李氏的臉已經恢覆了,想到她以前的盛寵,而前幾年自己又那般磋磨過她們母女兩人,心中頗為忌憚,於是便和胡嬤嬤商量出了這招,完全不給她時間梳妝打扮,讓她滿身狼狽來見桓溫。如此,即使她的臉再美,闊別多年重逢的頭一次見面,期待頗高的桓溫,必定是要失望的。

為了這個主意能成行,胡嬤嬤犧牲了自己,直接頂著大太陽就來傳話。卻不想桓姚如今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不是如以往一般一接到傳喚便一刻也不敢耽誤地往東苑去,而是從容地等侍人撐好了傘再動身。而且,桓姚如今竟敢明目張膽地不把她這個公主身邊的紅人老嬤嬤放在眼裏,明明一句話的事情就可以讓侍人多取一把傘,但她竟然就直接吩咐侍人只取兩把傘。眼看著她曬成這樣,也完全無動於衷。

不過,隨著駙馬集內外大權於一身,如今也打算常駐建康,南康公主的地位在桓府早已經不如往日。身為奴婢,她到底還是不敢明著跟兩位主子較勁。只好把所有氣焰都吞進了肚裏。

李氏和桓姚母女走進正廳,這才讓人知曉了,什麽是珠玉在側,滿堂生輝。這兩位不同風情的絕世美人,簡直照得整個屋子都明亮起來。

自從打定了主意要將李氏送到桓溫身邊之後,桓姚便開始有意識地為李氏調理身體了。經過接近兩年的養護,李氏臉上身上,早幾年苦難生活留下的痕跡都已經被消除。如今的她,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正是風情無限,又有歲月積澱的沈靜,整個人的氣度,比以往反而更勝一籌。

自她一進來,桓溫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許久沒有移開。再一看旁邊已經完全長成的桓姚,更是對母女兩人滿意之極。

“如今也快到哺時了,李氏和七丫頭,便留下來一同用個便飯罷。”畢竟是五六年不見,南康公主整個人都老了不少,如今看來實在是個完完全全的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了。當著桓溫的面,她臉上的笑容倒是頗為溫和熱情。

桓姚和李氏兩人正要謝過,卻見桓溫擺擺手,道:“先讓她們回去歇息,趕了這麽久的路,她兩人都是柔弱嬌女子,想必是累極了。”

南康公主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面不改色地道:“瞧我,李氏和七丫頭回來,高興糊塗了!還是駙馬想得周到,如此你們便先下去歇著罷!”

“回去看看,院子裏可還有什麽短缺的,只管派人來跟我說。”兩人告退之前,南康公主還特意囑咐道,真真是好一派體貼大度的主婦模樣。

看下人帶路的方向,桓姚直到走到院子門口,看到匾牌上“和芳院”幾個字才知曉,這竟是李氏失寵前住的院落。

比起蕪湖院,自然是氣派了不知多少倍。可以說,和芳院是整個桓府屬於桓溫的後院中,僅次於東苑和華章院的住所。

回到這個有過許多回憶的地方,李氏面上神色有些感慨,不過,也僅僅是片刻,就把註意力轉到桓姚身上了。

桓姚暈船,這麽些天下來,雖說因為本身通醫術用了不少小偏方壓制,近二十天的船坐下來,如今身體也有些虛弱。李氏便先帶桓姚回她住的地方,讓她先躺著歇一歇再用哺食。

在桓府,庶女們並沒有單獨的住所,出嫁前都是跟自家姨娘擠在一個院子裏頭的。就連桓姚如今看起來頗受桓溫重視,也沒能例外。不過,和芳院比較大,有兩進,李氏住在外頭,桓姚便住裏頭一進。也算是有個攔隔。

走進第二進房屋,經過廊下的一個小石桌時,李氏倒頗有興致地跟桓姚提起往事,“你幼時,最喜歡坐那個石凳子,有個什麽,都要坐到那裏去耍,有時候連用膳食都要搬到那裏去用。”

看著李氏臉上回憶起往事的寵溺笑容,桓姚有些愧疚和心虛,那時候住在這裏的,才是她真正的女兒。只以自己當時年紀尚小,所以已經記不清楚了為借口岔開話題。

當晚,桓溫是宿在和芳院的。接下來的幾日都是如此。李氏覆寵的勢頭,逐漸成定局。

和往日的默默無聞不同,桓姚和李氏這次回來,也是在第三日擺了個小型的接風宴的。直到這天晚上桓姚才發現,原來司馬道福也回到建康來了。不過,這三日給南康公主請安時,都沒發現她的身影,倒是這幾年一直留在建康的大郎君夫人黃氏,和自家婆母的關系變得十分殷勤。

妯娌之間,總不過是你強我弱,你退我進的。這對司馬道福來說,可並不是個好現象。

司馬道福嫁給桓濟已經五六年了,至今沒有子嗣,這本就是足以叫人拿住天大的錯處了,如此她還不和原本親厚自己的婆母多加親近,反而和自己婆母的敵對派來往密切,實在是叫人為她的行為嘆息。

最近幾日,司馬道福又再次恢覆到了以往她未嫁時一樣,見天往桓姚的住所鉆。不過,和以往不同的是,司馬道福以往都是向她打聽桓歆的事情,如今,卻變成打聽她的行蹤日程了,倒叫人摸不清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若說近日要去哪裏,大抵是瓦棺寺罷。”

昨天,桓溫過來時跟她說,這幾日,可抽個時間到那瓦棺寺上香、捐些香火錢,順便,要是能在墻上當場作幅畫贏得滿堂喝彩就更好了。壁畫太需要體力,前世今生,桓姚都未曾涉及過,自然不能貿貿然應下,如實說自己並不擅長推卻了。

桓溫似乎有些惋惜的樣子,不過,還是說她年紀不小了,應該出去多交游,見些世面,認識些友人。說得很委婉,桓姚卻明白他的意思。她到建康來,本就有相同的打算,倒也沒什麽好推拒的。

這事也並非什麽重要的隱秘,司馬道福既問起,她也沒必要避諱。

“瓦棺寺?”卻見司馬道福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麽,頓時變了臉色。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收斂起臉上的情緒,若無其事地道:“你何時信佛了?還去瓦棺寺上香。”

“我哪裏信佛,不過是找個借口去看看。”桓姚淡淡道。

“一座新建的寺廟,也沒什麽好看的。人太多,三教九流都有,你必定不喜歡的。”司馬道福極力勸阻道。

若說瓦棺寺真有什麽吸引她的地方,那便是顧愷之的壁畫了。“維摩詰點睛,為瓦棺寺募得百萬香油錢”,這個傳說,在前世不知聽過多少回。按照歷史記載,今年此時,他的那幅壁畫應該是已經畫好了。若非如此,桓溫也不見得會說讓她題壁畫,按照他的性子,必是見顧愷之的畫引起太大轟動眼饞了。

不管怎麽說,去看看吧。

“我明白了!”司馬道福一臉恍然大悟狀,神秘兮兮地道,“你是想去看顧十九郎君的維摩詰像對麽?或者,準確地說,你是想見顧十九郎君?”

“二嫂,你別胡說。”桓姚素了臉色,嚴肅地道:“我一個未婚女郎,你這樣隨意說道,叫人聽見作何想!”顧長康,如今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司馬道福認定桓姚是心虛,暗自記下此事,又道:“既怕人非議,不去豈不是最好?”

桓姚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司馬道福似乎很不想她去瓦棺寺。為何?那裏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心中坦蕩,行為自也磊落。有何可非議的。”

司馬道福見桓姚打定了主意要去,只好道:“那你定好了日子,千萬提前告訴我,我陪你一起去。”

正說著,司馬道福的大丫鬟雪嵐進來,悄悄在她耳邊嘀咕了一句什麽,頓時見司馬道福驚慌失措地看了桓姚一眼,這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過了片刻,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故作平靜地道:“我那邊發生了些事,要回去處理。”

“二嫂請便。”

司馬道福急匆匆地走了。桓姚心有疑惑,派人去打聽,卻得知司馬道福從她的院子裏一出去,就立即讓人備車去會稽王府了。作者有話要說:中途幾次三番睡著,三幹多字寫了五六個小時,實在太不像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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