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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一枝花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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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看到了那瓶老鼠藥,長大之後也從姚立忠口中證實了秦心妍自殺的事,但她從未見到秦心妍的屍體,也就表示秦心妍很有可能沒死。如果秦心妍沒死,為什麽這麽多年都不來找她?她在三亞生活,連一次家都沒搬過,找到她根本不用費任何的力氣。而秦心妍從未出現過,是有什麽難言之隱?還是今天在出租車上和監控錄像帶裏見到的人並不是真的秦心妍?只是相似而已?可即便只是個相似的人,她也無法忽視這樣的相似,或是這樣相似的背後可能隱藏著的秘密。

她是必須要找到這個人的。

林啟湘從飯局上脫身的比較早,雖然已經竭力控制酒量,但出現在項美景面前的時候還是難掩滿身酒氣,開口就道歉說:“有些酒實在推不開,你要受不住這氣味,我就借你的浴室一用,先把自己洗洗幹凈。”

項美景從前工作時不用喝酒拉客戶,宴席上的男男女女又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淑女,唯一近身接觸的方洵儉比她還要愛幹凈,忽然聞到這稍有些濃烈的酒氣的確不太適應,可適不適應氣味不是此刻的重點。

她將林啟湘扶進房,讓他坐在沙發上,然後轉身去吧臺倒了杯溫水給他。

他是喝了酒,但腦子還清醒,大半杯溫水下肚之後將杯子放到玻璃小桌上,擡眼看她,有意擡出一副大人物的口氣:“說吧,有什麽忙要幫的。”

她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誠懇的說:“想讓你幫忙找個人。”

他好奇起來:“找什麽人?”

她沈了沈氣,認真說:“一個和我媽長得很像,有可能就是我媽的人。”

他一怔,蹙眉問:“伯母不是早就過世了嗎?”

她將這大半天的事細細與他說了一遍,最後表示:“我知道這聽起來很不可信,但我真的沒有辦法忽視親眼所見的人。無論從年齡、外貌還是身材去看,她們真的都太像了。當年我沒有親眼見到我媽過世,現在回想起來,肯定不是那麽簡單的。我表舅對這件事的態度也很奇怪,好像不怎麽願意我再提。我不知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秘密,所以不敢光明正大的去找,我自己的力量實在有限,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忙。”

他爽快的答應了好,又問她:“上海這邊我可以找人查,但香港那邊還是要你自己回去一趟,看看有沒有什麽舊街坊,說不定他們還記得當時的情況。”

她點頭,再次說:“謝謝你。”

他一笑:“突然變得這麽客氣,我有種後背發涼的感覺。”

她也笑了笑,溫和的說:“真的很想快點找到真相。”

他還想再說什麽,兜裏的手機卻響了。他很快拿出來,看到來電顯示的人名,略有些詫異。

她沒有看到他手機的屏幕,只見他表情有異,起身往洗漱間走的同時給他留下私人空間:“累了大半天,先洗把臉輕松輕松。”

她這把臉洗的時間不短,有如清湯掛面似得從洗漱間走出來的時候,他的通話已經結束。

她在他面前一向自如,見他接了電話之後整個人稍顯沈默,有意笑說:“是哪筆生意沒做成嗎?”

他很快搖頭,又刻意笑了一笑,等她往臉上拍了護膚品,重新坐回到沙發上與他討論了一陣該從哪一方面入手找人之後,才適時提出心中醞釀了許久的話:“這件事不能進行的太高調,讓太多人知道內情又不是你所願,而在寶雅工作能接觸到的人是最廣的。按照你的描述,那位和伯母很相像的夫人大概也就是這個圈子新進的人。所以你有沒有考慮過重回寶雅?”

她看著他怔住。

他並沒有放棄這個想法,而是繼續說:“上海這麽大,找人不是幾天就能找得到的。你留在這裏,拖上個三五月,與其被動的讓人牽回這個圈子,還不如主動的進入。Orchid一直對你不錯,Joe也撐你,寶雅的環境又相當好。雖然有時要受了氣,但現在連自己當老板都不可能萬事順意,你到外面不一定能找到這麽好的工作了。也許你做事時適當的高調些,你要找的人反而是主動來找你也說不定。”

她沒有讚同,但也沒有反駁。

他像是很想說服她,又說:“有時候在這裏過的雖然不輕松,但比起在國外的那種孤獨感和漂泊感,好歹心裏是踏實的。而且你還有蓓蓓,你不用凡事都包容她,留在這裏,你看著她,總比交給我要放心些吧?”

他的語氣漸漸認真,她有些驚訝他會有這樣的想法觀念,可他句句話都是在為她著想,她實在找不出別的理由來解釋他這一番提議的原因。

他意識到自己的態度過於堅持,便緩緩笑起來,重回溫和的語氣說:“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主要還看你自己的意思。如果你願意來林氏任職,我會更高興,只不過Orchid那邊恐怕就得惡交了。”

她覺得他給自己出了一道選擇題,又在急切的等待她的答案。可這個答案她無法輕易圈選,最後也只說:“我考慮一下。”

送走林啟湘,項美景洗了個滾燙的熱水澡。房間裏的暖氣開的太大,有種讓人呼吸不順暢的壓迫感,她受不了這樣的悶,將暖氣關掉之後拿著手機鉆到被子裏。手機的像素雖高,但因為是從監控錄像上拍下來的,照片中的女人看著有些模糊。

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可能早已經改變了身份和過去的女人的確不容易,何況她根本無法確定那個女人是長住上海的。如果只是來游玩,下午就已經飛離,那她即將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無用功。可一如她最初的想法,即便只有有百分之零點一的可能性,她都不能放過。她是一定要留下的,明天也是一定要去香港,至於重回寶雅的問題,林啟湘句句話都說在點上。

她沒幹過別的工作,重新融入一個新職業圈子即便不太難,但也必定會耗費她的精氣神。在寶雅工作卻是她得心應手的事,況且她還需要曝光率去吸引她想要找到的那個人的註意,處在那個位置上,她會有更多的消息來源,也有更多的機會巧遇。

如果註定不能與過去的生活完全斷絕關系,那為什麽要拒絕一條現在走起來可能會更順暢的路?

一枝花(7)

世上的人和事從來都是反覆重疊卻又不可輕易猜度斷定的。

項美景將回巴黎的機票退掉之後,心中莫名一松,好似有一塊巨石落了地,再不用擔心晚上睡覺時它會以光速下墜將自己壓進泥土裏。

容玉蘭當真是偏愛她,人還在臺北參加畫展,就先打電話約明晚一起吃飯。

她不用再找各種理由作為不回寶雅的借口,接電話時十分有底氣,還未正式返工就先客氣的向容玉蘭告假:“我有些事要去香港一趟,恐怕要過幾天才回來。”

這長假休了近一年,容玉蘭也就不在乎再多給她幾天,表示:“那等你回來,組織公司的同事一塊兒聚聚。也不知道這幾個月事情怎麽會那麽多,每月一小聚的制度都沒能落實。”又笑道:“你偷閑了這麽多日子,回來可得好好壓榨壓榨你。”

她當然是答應好。

結束與容玉蘭的通話,姚蓓蓓就出現了。

她昨天放了姚蓓蓓的鴿子,但因為姚蓓蓓目前不敢惹惱她,所以決口不提自己白等了三個小時的事,只笑嘻嘻拿了菜牌鋪展到她面前,大方說:“難得有我請你吃飯的機會,想吃什麽千萬別客氣。”

她一雙眼睛落在精致的菜牌上,右手在慢慢翻頁,不急不緩的告訴她:“想請我吃飯,以後有的是機會。”

姚蓓蓓壓根沒想過她這話裏還有別的意思,很快就接上說:“巴黎也不是太遠,你要想我了,我立馬飛過去讓你見我的真身。”

她不再拐彎抹角,微微擡起眼看著姚蓓蓓:“我已經決定暫時留在上海。”

姚蓓蓓頓時一驚,語氣立馬激動起來:“你該不是因為我才做這樣的決定吧?姐!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很清楚自己選擇了一條什麽樣的路,可能會有什麽樣的結局。你不用為了我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還不想將所有的情況向姚蓓蓓說明,於是有意笑著說:“你以為你自己有多大的魅力,我還非為了你留下來不可?我做這個決定有很多原因,一時也說不清楚,反正不是光為了你。”

姚蓓蓓不太相信,微微斜著眼看她,明顯是在等她進一步說明。

她沒有心軟,只挑了姚蓓蓓感興趣的話來說:“我不會幹涉你的工作和生活,因為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而我們大多數時候都沒有這樣自主選擇的機會。我也不會再勉強你什麽,有些傷痛只有自己體會過才能真正懂究竟有多難過。你不是小孩子了,舅舅身體一直不好,但他們離這個圈子遠,我只要求你盡可能的讓他們高興些,一定不要刺激到舅舅。至於方子博,你說你沒有放真感情進去,我希望這是你的真心話,因為他不一定能保你長久的好日子。”

項美景不知道姚蓓蓓會將自己的話聽進去多少。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剛接觸到社會,心中的想法和腦中的主意都太多太多,少年們不見得有個幾人會聽老人言,可她還是期望姚蓓蓓不會將方子博當成長久的依靠。男人總歸沒有幾個是靠得住的,尤其日漸強大的方洵儉分分鐘都在準備擊垮海成集團。方子博的前景堪憂,只不過還未被人正式提到桌面上來大張旗鼓的談論罷了。

飛機降落在大嶼山赤鱲角正好是下午五點。

這邊的天氣明顯比上海熱氣許多,項美景將米白色外套搭在手腕上,單穿著一件水紅色針織毛衣。她離港時現在這個機場還未啟用,但工作那幾年因事回來過幾次,還有兩次從國外度假回來也在這裏短暫的停留過。她雖然算不得老港,但因為熟悉環境,白話說起來又是港味十足,所以急匆匆趕來尋找十年前的蛛絲馬跡並沒有覺得慌亂。反倒是剛一開手機就驚起的來電鈴聲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來電顯示是容智逸。她昨天找他幫忙,不知道他是在哪裏玩瘋了,手機一直處於接不通的狀態,算算時間,這通回電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忙是指不上讓他幫了,可電話卻也不能不接。

她將行李箱的拉桿提出,一邊推著行李箱往出閘口走,一邊劃動手機屏幕,故意好聲好氣的向他問道:“小容先生好。”

沒想到容智逸那邊不領她的情意,放開了聲音問她:“在哪兒?”

她有兩個月沒與他通過電話,但對他的種種都還十分適應,又因為做了重回寶雅的打算,所以說話做事的方式方法自然要有轉變。她猜到他大概從容玉蘭那裏得知她已經回來的消息,又曉得他會要為遲到一整天的回電做些補償,索性大方笑說:“我剛香港,恐怕沒機會立刻去聆聽你的諄諄教誨。”

他嘿嘿一笑,說:“我在機場等了你一個小時,你敢不聽我的諄諄教誨,我直接載著你一塊兒從青馬大橋沖到海裏去。”

她精神為之一振,略有些結巴的問他:“你,在香港?”話音剛落,貼著耳朵的手機就被人從右後上方輕巧的拿走。她下意識回頭,額頭差點撞在容智逸的下巴上。

容智逸故意蹙起眉來說:“就算想和我有親密接觸也不用這麽著急,雖然我出海這兩天玩的很瘋,但只要你有要求,我絕對是不遺餘力的。”

她哭笑不得的看著容智逸。二十七八歲的男人,沒有什麽苦難需要煎熬,也沒有任何挫折可以歷經,所以別說只隔了不到一年時間,即便再過個兩三年,她覺得他大概還是這副模樣,沒有太多正經可言,仿佛是真誠的,卻又看不清他心裏究竟在乎的是什麽,又或是幹脆什麽都是不在乎的。

容智逸這片刻也挺安靜的,認真又細致的盯著項美景看了看,然後抽了神一般的感慨說:“你越長越好看,還真是一件挑戰我意志力的煩心事。哎,我說你怎麽又回來了呢?不是在巴黎住的挺好的嗎?”

她當即斷定他是想起了許良辰,心裏跟著有些不舒服,但還是打起精神與他笑說:“錢花完了啊,我得回來賺錢。”

他也不是真的不希望她回來,看了她一眼之後將手機塞回到她手裏,然後拉了行李箱往外走,嘴上說:“既然你荷包空了,那今晚我請你吃飯,順便附贈個上了年紀的女明星作陪。”

容智逸能附贈的上了年紀的女明星除了他親媽王黛璇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項美景從小到大看過不少王黛璇演的電視劇和電影,但真人卻真是一回都沒見過。一來王黛璇常年居住香港,即便去上海參加活動也絕不會是寶雅負責的場。二來傳說當年王黛璇與容淮德離婚的事雙方鬧得很僵,整個華夏集團都沒人敢八卦這件事,自然也就沒人常將王黛璇掛在嘴邊。

項美景見過不少明星,可因為王黛璇身份特殊,又是容智逸的親媽,去到餐廳時看到王黛璇已經端坐在琉璃色的餐桌前與主廚模樣的人暢聊,她心中還有些小粉絲見到大明星的激動感。

相比之下,容智逸就顯得格外的隨意。領著項美景走到王黛璇跟前,先用粵語對項美景說:“我媽咪。”然後又告訴王黛璇:“我朋友,Theresa。”最後繞回去,故意大聲提示項美景:“別學那些女人叫什麽璇姐,把我的輩分都叫矮了,叫aunt就好了.”

項美景略有些尷尬,但因為心中崇敬王黛璇,問起好來也格外真誠:“Aunt.”

王黛璇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保養和穿著打扮沒得話說,可也許因為是在自己兒子跟前,所以說起話來的神態語氣與項美景料想的高貴端莊相去甚遠,很有些大大咧咧的朝項美景笑了笑,直接就講粵語:“和自己兒子吃頓飯要提前五天預約,他度假的時間長過上班,卻比我還忙。”

容智逸反駁說:“偏偏每次我度假來香港的時候都趕上你返工,不知道該說誰沒空理誰。”

王黛璇便又說:“你那麽喜歡玩,我朋友那些Party叫你去又不見你去?你去了不就有時間聊天了?”

容智逸故意不屑的撇嘴:“去過三次,三次都見了第二天的娛樂報,三次都瞎寫我和Party裏女明星的風流韻事。”

王黛璇問他:“開著跑車載她們離場的人難道是Copy出來的容公子?”

兩母子一來一回無傷大雅的舌戰讓項美景覺得很有意思,唯一有些怪異的地方就只是王黛璇似乎總有意無意的看她兩眼。她直覺以為王黛璇是誤會了自己同容智逸的關系,晚餐結束之後,容智逸送她去酒店,她直白的將自己的想法說給容智逸聽。

容智逸立馬笑哈哈更正項美景的猜想:“她最知道我喜好哪一種女人。”

項美景了解這是容智逸一貫的說詞,同樣也感覺得到與他之間產生一丁點男女私情的可能性都沒有,於是幹脆開玩笑說:“每一個游戲人間的花花公子最後的結局都是死在一個純真女子的手裏,我十分期待看到你的結局是不是也不能免俗。”

容智逸大嘆一口氣,一只手松松的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隨意搭在敞篷車的車門沿邊上,他說:“那你是沒機會看到了。”

從山頂往下的路上車不算多,偶爾有迎面開來的車亮了前燈,那些光亮仿佛是一點點躍動著。秋風不凜冽也不蕭條,可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容智逸的口氣帶著些往深裏悲傷的味道,項美景覺得風拂過臉龐的感覺有一點刺骨。

她十分後悔自己掀起了這個話頭,趁著容智逸還未再次開腔之前,刻意盈盈笑起來問道:“你今晚沒活動?”

他很配合的提問,揚起聲音,得意的說:“我騰出這麽一個晚上請你吃飯,要是被那些排著隊等我翻牌子的女人們知道了,你小心豎著來香港,卻要橫著回上海。”

她咯咯笑。笑聲隨著流動的空氣緩緩圍繞在他耳旁,久久難以散去。他覺得這樣的感覺熟悉卻也陌生,很努力將飄得稍遠了些的思緒拉扯回來,問她:“Orchid說你來香港辦事?有什麽要辦的事?”

她早已預想好借口,大方說:“我有個小學同學結婚。”

他吊起眉毛看她:“你還和小學同學有聯系?”

她搖頭,半編半造的說:“是四月份在希臘遇上的,她那時很羨慕我是校合唱團的一員,一直對我印象深刻。”

他不太相信:“她的記性可真好。”

她聳肩說:“有些事你覺得不重要,可別人會記得很清楚,有些人你覺得很難忘,可別人卻忘得很快。”

他斜眼看了看她,靜了片刻,說:“我給你錢,你還是回巴黎去吧。”

她很詫異,卻還是笑著說:“原來你這麽不待見我。”

他仿佛也察覺到自己言語中的失誤,自顧自的笑了一陣,又改口說:“回來也好,多個人陪我找樂子。”

她有些想追問他先前表現出的不願意她回來態度的緣由,可有些事問清楚了卻不見得會更有意思,於是管住自己的嘴,一路回到酒店都沒再提這事。

酒店是林啟湘自告奮勇幫她預定的,在寸土寸黃金的臨海地段。

容智逸陪項美景辦完入住手續,並沒有上去坐一坐的意思,而是說:“要不是早定好了酒店,就該上我媽那兒去住,幾間客房被她布置比七星級酒店還要奢華。”

項美景搖頭說:“每天都有狗仔隊守在你家門口,我可不想一大早在報紙上看到自己。”

他表揚她有很強的洞察力,然後又說明早自然醒後接她去喝早茶。

她想當然的婉拒,笑著說:“你這自然醒還不曉得能不能趕上午餐,我還是原地解決來的實在。”

他便說:“我明天中午得回上海。”

她揚眉說:“我好歹是本地人,便宜占不著,虧肯定也是不會吃的。”

他曉得她說得對,就不再勉強她,只笑著叮囑:“這幾天你可別猛吃,我見你的腰粗了不止兩尺,小心回到寶雅之後穿不上那些漂亮的小禮裙。”

她被提醒的無可奈何,說:“你可真夠操心的,連員工的胖瘦都要管了。”

他笑了一陣,將她送進電梯。

她見到他在等電梯門完全合上,縫隙慢慢變小到最後完全封閉,只覺得他那張明明該是一直明媚的俊朗面龐下籠罩著一種細微卻又不容人輕易忽視的哀傷。在她猜想來看,他甚少聯系身在國外的她,也許最重要的原因是隔著幾千公裏的距離,那一聲見不到人的‘Theresa’並不那麽好脫口而出。她很難想象他會是個情種的可能性,但在這個瘋狂的世界裏,原本就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一枝花(8)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是自己筆下的人物,所以對每一個人都很能理解,也有些護短的意思。朋友們喜歡方洵儉我高興,喜歡容智恒我也高興,不喜歡方洵儉我挺著急,不喜歡容智恒我也挺揪心,╮(╯▽╰)╭,真是老矛盾老矛盾了。

這個故事裏面我就心疼三個人,一個是美景,一個是容智逸,還有一個就是方洵儉。人都有不得已的時候,人也不是完全完美的,我倒是想嘗試著把人的缺點寫出來。

好吧,方洵儉今天正式出場了,比上部的容智恒還要晚。

我寫小說這麽些年,情節推進緩慢的毛病一直沒怎麽改,真是寫著寫著就這樣了,只能權當是我個人的風格了。

項美景覺得林啟湘到底是自己開始當老板,掌權了之後越發不將錢看在眼裏,她不過是來香港辦私事,他卻給她擺出大人物出巡的譜。套房空間寬大得在這種該是人擠人的城市裏顯得格外奢侈,她少不得要打一通電話專程謝謝他的美意。

林啟湘似乎是想表現出不鹹不淡的口氣,告訴她說:“七月份去那邊談生意的時候住過那個套房,風景好的一塌糊塗,拉開窗簾就是維多利亞港。要是運氣好趕上放煙火,比去游艇會看黃浦江上那幾條來來回回開的游船有意思多了。”

項美景果真就走過去拉開全落地窗的簾布,看著眼前撩人的景色,笑說:“你這樣看重我,總不會是想和我重修舊好吧?”

林啟湘一哼聲,說:“你太聰明,我沒那個本事能讓你安心做我背後的女人。”

她咯咯笑。

他又問她:“巴黎那邊的東西多不多?用不用我陪你回一趟?”

她覺得他實在關心這件事,但兩個人聊起天來,話題也就限於這些新近發生的事情。他問起,她便答:“現在的物流公司遍地開花,來回的機票都夠我那些東西環游全球了。我已經找房東幫忙收拾好了,幾天就能到,就是可惜了多交的那兩個月房租。巴黎的房租可貴著呢。”

他聽她說完,仿佛悶悶的沈了一口氣,帶著些感嘆的意思說:“前兩天還說給你送行,現在你就已經要重新翻開在上海的新篇章了。”

她學著他的口氣,故意無奈說:“你們真是矛盾,好像我離開或是回來都不那麽盡如人意。總不能讓我憑空消失在這個世界吧?”

“你們?”他疑問:“還有誰?”

“容智逸啊。”她告訴他之後,又反過來問他:“他之前那個女朋友真的只是和我同名?長得不像嗎?為什麽我現在總覺得他有時候明明是在看我,但又不像是真的在看我這個人?”

他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說:“你現在就像一本十萬個為什麽。還是早點睡覺,養足了精神等明天去找你那些舊街坊先弄清楚最想弄清楚的事吧。”

經林啟湘一提醒,項美景很快將自己的軌道更正回原路。她是來尋找秦心妍的蛛絲馬跡的,至於容智逸的過去,還是不要隨隨便便窺探的好。

一晚過萬的酒店套房,項美景住起來沒敢浪費。能用得上的東西都用了一遍,尤其是圓弧形的浴缸,放了大半熱水,摻雜了好幾種浴鹽,舒舒服服將自己泡在水裏。結果這一泡,泡得有些忘形。她挪了身子想去拿浴室裏掛式電視機的遙控器換去本港臺看新聞,卻瞥見清清的透明水中冒出了一絲殷紅。

她的生理期一直不怎麽準。從前幹公關,忙起來壓力大,推遲一兩個禮拜的情況時常有,好些次還因為這個事把自己嚇得不輕,就怕是不小心有了。後來游歷各國,雖然不算輾轉奔波,但到底是過著不規律的生活,所以日子提前或是推後也並不奇怪。這回明顯就是提前了幾天。她忙著找秦心妍的事,明顯沒有閑心去準備用品。

酒店倒是貼心的在洗漱間的抽屜裏準備了兩小片,但並不適合過夜。她還得在這裏住兩三天,可不想等明天清掃的人來看到雪白雪白的床單上印著幾大點紅跡。況且她在浴缸裏泡的時間不短,渾身發熱,臉頰也有些發燙,下樓找個便利店逛一逛也好。

大都市的夜晚相差無幾,到了將近十一點,又不是處在夜生活最繁華的區域,閃亮的霓虹燈也透著一兩點寂靜的味道。

項美景找到酒店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幾種衛生棉,擡手從擺在貨物架最明顯位置的地方拿了兩盒肉醬面和少許零食。今天晚餐的內容雖然是色香味俱全,但分量太過精致,她沒吃飽。離崗這些日子,且不說身心是否百分百的舒暢,胃囊卻是實實在在大了不少,也難怪容智逸提醒她要註意恢覆身材。想到這裏,她猶豫了片刻,又將肉醬面和零食放回原位,乖乖結了買衛生棉的賬單,然後原路返回酒店。

十一月的天,夜裏還是有些涼。她身上不太舒爽,出來時又單穿了件毛衣,頭發的尾梢剛才沾了水,有風吹來時,身子忍不住一縮,不由得加快步伐。

這個時間,馬路上的車已經不多,去到酒店的就更少。所以一輛黑色奔馳和一輛黑色加長林肯輕巧的從她身邊駛過,穩穩當當停在酒店大堂外的時候,她不由得放緩了腳步,擡眼去判斷是否需要先在原地停駐片刻。

首先下來的是奔馳車裏的三個男人,一看就是中外混血,眼神都透著十萬分的警惕,掃了一眼周圍的情況,確認安全之後才去開林坑車的門。

項美景覺得這三人是私人保鏢,但還來不及去猜想車裏坐的是這城中哪一位富豪,就看到方洵儉從林肯車的左門擡身而出。

方洵儉穿了一身淺灰色單扣西裝禮服,搭配的白色襯衣,金色的袖扣因為手臂的動作露出來一些,在上萬瓦的水晶燈照射下折出一道細微卻尖銳的光閃過項美景的眼前。他一貫講究,又有一副好皮相,多變的世事帶給他的歷練並不讓人覺得他飽經了滲人的風霜,冷峻的面龐下掩不住朝氣且蓬勃向上的生機。

項美景下意識想找個地方藏身,可她就站在通往酒店的專用斜坡路上,前後左右都沒有任何的遮擋物。這實在是讓她感到措手不及,但事實上方洵儉似乎沒有註意到她。他下車之後很快繞到林肯車的另一旁,恭敬的等候慢慢從車裏出來的老者。

她沒好一直盯著那邊看,只瞄了一下,心中判定那位身材算是高大清瘦的老者應該就是方洵儉的外公,白先念。她從未見過白先念本人,就是上海那些有頭有臉的生意人,若不是上了年紀的,大約也和她一樣只聽過白先念的威名。

大堂經理很快迎出來,他們一行人前前後後走進酒店。奔馳和林肯車相繼開離,酒店大門外又恢覆了之前的寧靜。

門童見項美景一直杵著沒動,還以為她遇到了什麽麻煩,殷勤的走過來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她其實沒什麽需要別人幫助的。從開始思考是否要留在上海的問題的同時她就必須做好再與方洵儉打照面的準備。她不認為自己、也不相信方洵儉是那種抱著回憶小心翼翼過日子的人,他之所以到現在都沒和徐希黎訂婚只是因為徐希黎父親過世才剛滿一周年,而徐希黎又是個極有孝道的人罷了。他們有太多打交道的機會,她此刻表現出的不順暢都在於還沒正式進入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而已。

深深吸了口氣,項美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拎著從便利店買回來的東西重返酒店。

電梯設計的富麗堂皇,她獨自霸占了一臺,看著從雕花鋼面的四壁中照映出來的自己,細致的體會到到整個人因為電梯上升而被迫迅速離開地面的空落感。她不喜歡這種懸空的感覺,更不喜歡心中某一處有空落,電梯“叮”一聲達到樓層之後,只想快一點逃出這個禁閉的空間。

但偏巧一出電梯,她大步往外一邁,差點就撞在正好走過來要坐電梯的方洵儉側身。

她擡眼看了方洵儉一下,竟是能格外靈敏的擺出從前在人前遇到他時的那種淡然與禮貌,聲音絲毫未透出半點波瀾,整個人往三尺外的地方一站,有意隔出距離來與他打招呼:“方先生。”

結果方洵儉比她還要平靜,光是筆直站著,沒有任何肢體的動作,嘴角也沒有下沈或上揚,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唯有聲音聽起來與從前不太相同,似乎有些沈,又有些顫,但也分不清究竟是這麽長時間來喝酒喝多了傷到聲帶,還是別的原因。

他問她:“什麽時候回來的?”

她在他面前一直老實,現在也沒有必要隱瞞,便幹脆說:“剛回來,到香港處理些事,過幾天就回寶雅上班了。”

他停頓了一陣,見她面不改色的看著自己,一時覺得喉嚨被什麽東西嗆住了,想吐個字出來十分的艱難。

他這樣安靜,她只得繼續輕松的向他說起:“國外的生活特別悠閑,幾乎都不想回來了。可人要是閑的時間太長,又覺得還是忙一點好。”說罷,她又問及他:“你一直很忙吧?聽阿啟說你的生意做得很好。”

他點了點頭,臉上逐漸有了些暖色,但或許是因為她的出現到底還是打亂了他的心情,尤其白先念還在這裏,她覺得這一刻的他明顯沒有上一刻那麽鎮定自若。於是她故意問:“你來談生意的?”

他輕微搖頭,說:“陪我外公過來參加幾個活動。”

她看向走廊那邊,明知故問:“你外公在啊?”

他今晚喝了不少香檳,雖然不至於酩酊大醉,但坐在車上,白先念在他耳邊說的話卻因為飄遠了的思緒而變得模糊。就好像很多個這樣的夜晚,車窗外的世界燈紅酒綠,高大的路燈與各色廣告牌的霓虹燈夾雜著映進車裏。他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裏,也在為了這個目標加倍努力的奮鬥,可達成目標之後的生活,他從來不敢去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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