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Chapter 1 一枝花 (2)

關燈
的。上個月隔壁省放出消息要把新城建在南沙區,那邊的地價立馬瘋長了好幾倍。結果等邵江濤砸了大把錢下去才發現好的地段早在半年前就被中利集團拿下了,方洵儉就算現在把這些地賣出去都能賺大把錢,開發之後的利潤更會不敢想象。”

項美景長時間來都刻意回避聽到有關於方洵儉的消息,等林啟湘說完,很快做出不滿意的表情,故意說:“我倒寧願聽你和廖博士的小故事。”

林啟湘尷尬一笑,一邊往屋外挪步,一邊說:“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你明天跟蓓蓓談完之後給我電話。我先走了啊。”

項美景見他這模樣,故意笑著說:“哎,這水馬上燒好了,我們一邊喝茶,一邊聊一聊廖博士嘛。”

林啟湘已經走出房間,擺手說:“改日再聊,改日再聊。”

項美景走到房門口,目送著林啟湘走出長廊,然後將房門關上並鎖好,回身倚靠在觸感姣好的紅木門上。

酒店的燈光永遠都是明亮程度不一的黃色,照得房中的一切景物都讓人覺得溫馨。吧臺上的水燒開之後很快跳了檔,有很薄的一層熱水氣飄散在眼前,生出一種濕蒙蒙的感覺。

她倒了一杯水出來涼,然後將行李箱中幾件簡單的衣物掛在櫃子裏,又將日用品放到洗漱間。洗澡的時候頭發沒固定好,貼著脖子的那些都被淋濕了,她擦幹身子穿上睡衣,從抽屜裏找了吹風筒出來。吹風筒的風力強勁,很快就吹好了。

從前她是長卷發,染了並不明顯的栗子色,打理起來要費很多精氣神。現在換了剛過肩的直發,沒再染色,也不需要化太多的妝,整個人看起來顯得更青春了些。林啟湘說她長胖了,她倒也沒什麽可反駁的,前陣子上秤,就比從前重了五六斤。若是架副平光鏡在鼻梁上,再低調些走路,沒準從前認識的人也都只當她是路人了。

她站在鏡子前發了會兒呆,然後將房中的燈一點一點關掉,最後躺在床上,閉著眼慢慢睡去。

一枝花(4)

倒時差是一件辛苦的事,連本該是心事重重的項美景也沒有那種一聞到陽光的味道就從床上蹦起來的力氣。

睜眼看了時間,十一點還差五分鐘,她在床上左右滾了幾回,成功賴了五分鐘後不得不掀開被子,然後伸出雙手拉開厚重的窗簾。掛在天上的太陽早已經失去了夏日的驕傲,很有些秋天的蕭瑟氣味,陽光直直穿射過來也沒有半點刺眼的感覺。

她一邊做著伸展運動,一邊朝對面的大廈看,心中打定主意之後,用最快的速度洗臉刷牙,並象征性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臉面。她穿了昨晚的那件黑色雙排扣外套,但沒有拿那條色彩有些招搖的圍巾。等電梯的時候,她給姚蓓蓓打了電話。

姚蓓蓓接電話的速度挺快,開口就很驚訝她怎麽這個時間點打過來。

她人已經回到本地,不再拐彎抹角,十分直接的說:“不想我現在上去你辦公室,就馬上到對面街明月路的小塗咖啡館來見我。”

姚蓓蓓嚇得立馬沒音了。

她不意外姚蓓蓓的反應,但也怕姚蓓蓓會找諸多借口來搪塞,便大膽說:“我雖然離開很長時間,但正巧和章瑜很熟,你不會覺得自己能隨便找個理由就不來見我吧?”

姚蓓蓓連忙說:“怎麽會呢,我馬上就過去。”

可事實上,姚蓓蓓說的‘馬上過去’卻已經是項美景打完電話之後的第二十一分鐘。她推開咖啡館的門,堆著一張笑盈盈的臉湊近到項美景跟前,先發制人的承認錯誤。

“姐,我知道錯了。”

姚蓓蓓穿了一條駝色連身衣褲,搭配著米黃色外套和米色單跟鞋,齊下巴的棕色卷發吹得十分有紋理,整副裝扮成熟的與她的實際年齡不符。

項美景下意識蹙了眉,但又不能挑姚蓓蓓太多的錯,便撿重點說:“知道錯了就把工作辭了。既然你說喜歡巴黎,那就和我一起去巴黎。”

姚蓓蓓立馬傻眼了,張大了眼睛看著項美景:“你這是開玩笑的吧?去巴黎?沒有錢去那裏能幹嗎?”

項美景並不松語氣,說:“去巴黎也可以工作。你大學不是副修了法語嗎?基本的交流應該沒問題。”

姚蓓蓓緊蹙起眉,搖頭說:“這玩笑開得太認真了。我接受不了。怎麽可能莫名其妙就離開這裏去巴黎生活?”

項美景靜靜看了姚蓓蓓一會兒,沈著氣說:“你以為我是怎麽知道你不在廣告公司上班的?”

姚蓓蓓反問:“是啊,你怎麽知道的?我從沒和任何人說過我是你表妹啊。章瑜也不可能知道的。”想到這裏,她又不屑的說:“就算她知道,她也不敢管我。”

“蓓蓓!”項美景有些生氣:“你瞞著我和你爸媽進公關還覺得自己做對了嗎?”

姚蓓蓓還是有一點顧忌項美景的喜怒,見她生氣了,便也放低姿態,好聲好氣的說:“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當公關,可畢業之前我找了很多工作都覺得提不起精神去幹。但當公關就不一樣,每天都有很多新鮮事,接觸到的人和事也都是從前根本不可能認知的。我就是喜歡這份工作,喜歡這份工作給我帶來的快感和滿足感,而且這份工作的。”

項美景打斷她:“我不同意你進這一行的原因你是知道的。”

姚蓓蓓十分無奈的嘆氣,說:“我承認我和方子博是走的很近。可這又有什麽呢?我們各取所需,又沒有幹十惡不赦的事情,現在這樣的男男女女不是大把嗎?為什麽偏偏我就不行?”

項美景怒氣上心,說:“他是有老婆的人!你需要錢可以直接跟我說,不必要和一個比你大十幾歲的男人在一起!”

姚蓓蓓也沒好氣:“我需要錢買房子,需要錢買漂亮衣服首飾,需要錢出國度假,需要錢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你能給我多少?以前我不懂,以為當公關真的能像你一樣賺很多錢,住好房子,開好車,但我現在了解了。就像她們說的那樣,如果你不是和林氏那個雙性戀在一起兩年,怎麽可能有那麽多的錢?既然你都能和一個雙性戀談戀愛,為什麽我就不能依附一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男人?我又沒想過拆散他的婚姻,我只不過想用青春換取一些生活的本錢。你覺得自己走的是一條正確的路,為什麽我就不能選擇自己認為正確的路?你這樣突然間回來就說要帶我去巴黎,難道我就要像七八歲的小孩子一樣聽由你的招呼嗎?我已經長大了,或許我的所作所為讓你覺得我不聽話,但這就是我選擇的生活。”

項美景怔了又怔,恍惚著說:“無論你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情,這條路走下去都不會有好結果。”

姚蓓蓓不理會,繼續說:“我不會貪得無厭的要錢,更不會動真感情。方子博喜新厭舊我是知道的,我跟不了他多久,也沒想過把這條路走到底。”

項美景凝眉看著姚蓓蓓。她心中有許多雜亂的情緒,姚蓓蓓的話勾起了她太多的過往。她從沒覺得自己走的是一條正確的路,但如果再多給她一次機會,她是不是仍舊會重蹈覆轍?

姚蓓蓓感覺到自己的語氣稍微重了些,心中也過意不去,便又放輕了語氣,說:“我剛實習那幾天,她們拿了一些成功案例給我學習。我看到有兩例是關於你的。你不知道我當時心裏有多激動,我特別想告訴她們你是我表姐,但我又覺得我應該靠自己的努力去取得大家的認同,而不是作為你的表妹去博取大家的好感。可兩個月,短短工作了兩個月,我被人明裏暗裏陷害了無數次,連帶我的師傅都給我下絆子,害得我差點連試用期都過不了。我不清楚你是怎麽辦到的,或許是因為寶雅的氛圍好,又或許你的運氣好,所以可以一直平步青雲,我卻不行。別人對我使一個心眼,我只能對別人使兩個心眼來保護自己。我需要一個強大的靠山,需要一個能讓我平步青雲的人。如果你覺得我真是罪不可赦,一定要告訴爸媽,我也只能再多費些口水去向他們解釋了。”

項美景想再勸勸姚蓓蓓,但又覺得話已至此,並沒有再勸的必要。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變,城市每天都在變,而變得最快的其實是人本身。她妄想可以一棒槌敲醒姚蓓蓓,帶著在她心中涉世還未深的表妹離開這個覆雜的圈子,但她的棒槌比針還細,而姚蓓蓓卻已經長成了一顆大樹。她改變不了任何人,甚至連發自肺腑的說詞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她的成功從來不只是因為她夠努力,而是因為從一開她的身後就已經站了一個讓她可以平步青雲的人。於姚蓓蓓而言,她不過是個退出江湖的局外人,憑什麽去幹涉別人的路?

她到底是回來的太匆忙了。

見面不歡而散。

姚蓓蓓離開之後,項美景一直在咖啡館坐著。兩點半時林啟湘發短信問她與姚蓓蓓見面沒有。

她周身疲倦,懶懶窩在沙發一角,使出最後一點力氣給林啟湘回了電話,說自己沒成功。

林啟湘很快趕來咖啡館。他一直是比較樂觀的人,見她垂頭喪氣的也不覺得有什麽,還安慰說:“小姑娘嘛,多談兩次就能成了。”

她並不是輕易心灰意冷的人,但卻認為這事基本沒有再回轉的餘地,坦白跟林啟湘說:“她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思考方式,也有了一套行為準則,我想幹涉她,或者以各種方式打擊她,都很難成功了。”

林啟湘十分驚訝:“這才談了多久?她竟有這樣的本事,把你都動搖了?”

她微微搖頭,頓了一小會兒,才緩緩說:“她說的對,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我以為不好的,她卻覺得最好,我想帶她離開,她卻偏要留下。或許今後我會後悔自己今天沒有狠下心打醒她,也或許今後她會後悔沒有聽我的話,可那都是今後的事了。現在這個圈子對她而言太迷幻,也太迷人。一個人原本也沒有多少年快樂的日子,她既然是快樂的,我何必非要強求她離開這種快樂呢?”

他適時提醒她:“但方子博是有家室的人,這對她的未來會有很深的影響。”

她低著眉眼嘆了聲氣,靜了靜,又嘆了一聲,說:“既然她敢犯這樣的錯誤,就應該做好承認錯誤後果的準備。”說到這裏,她擡頭看向他:“可她畢竟是我所剩無幾的親人,如果往後真的惹出什麽大禍,還要麻煩你在旁關照關照她。”

他很快提出心中的想法:“你可以留在這裏親自關照她。”

她無力的笑了一下:“我哪裏有能力關照她,要讓記恨我的人知道她是我表妹,說不定更會把她往死裏整。”

他笑說:“你可以依靠的人不少。”

她若有所思,片刻之後才有笑起來說:“如果女人只能依靠男人而活,那該是一件多悲哀的事情?”

他更正自己的之前的說詞,並換了一種輕快的說法:“如果對象是你,我想對方很可能願意是兩個人並肩接受四方朝賀的結果。”

她搖頭:“你太看得起我了。”

他也搖頭:“你連人都不願意留下,怎麽知道我的眼光不對?”

她說:“我現在就過的很好。”

他不信:“以我一個在國外生活了八年的人來看,除非你有戀人相伴左右,或是有一份向往的工作來充實生活,不然很難排解心中的思鄉情緒。”

她笑了笑,問:“怎麽突然這麽想勸我留下?”

他正經說:“我手頭上有一位超讚的男人想介紹給你。”

她被他嚴肅的語氣和嚴肅的表情逗笑了,微微蹙起眉來笑說:“那讓他去巴黎找我,真愛是不會受到距離遠近的影響。”

他似乎有些洩氣,但又像是早就料到她不可能留下來,便故意不鹹不淡的說:“拋掉工作去追求愛情的男人,你敢要,我還不敢介紹給你呢。”

她也故意說:“你從前就是這樣的男人啊。”

他於是狠狠瞪了她一眼,可這一眼過後又從心底裏生出一絲徒手抓不住的傷感氣味。

她感覺到自己的失言,馬上又說:“要不你先和我講講你手頭上那位超讚男人,如果他真的那麽好,說不定我也會考慮留下的。”

他卻仿佛是後悔了,回絕她的提議,說:“還是算了,他大概也不那麽適合你的。”

她本來就只是借此轉移話題,聽他這麽一說便也沒有興趣往下問,只表示:“我難得回來一次,晚上是不是要請我吃大餐?”

他笑說:“你難得回來一次,還只讓我一個人知道,就沖著這份交情,我也要請你吃大餐啊。”

可事實上說是吃大餐,項美景卻也不敢出現在高級餐廳。林啟湘說附近新開了家私房菜,獨門獨院的,只能容得下三桌客人,如果這樣私密的地方都會遇上熟人,那也就只能說明這人是她註定要遇上的。

她心中有些想法,鬼使神差的答應去私房菜館。

菜館的裝修參照了上世紀末的宅院風格,雕花窗外有一汪池水。池水中養了睡蓮,有淡淡的光暈從水底冒上來,騰起一層層霧氣,看上去真真是賞心悅目。私密性更是沒的說,關上門,除了上菜的服務員,想要見到旁人都不容易。

項美景吃著菜,與林啟湘胡亂聊著,期間只收到姚蓓蓓發來的兩條短信。第一條是語氣強硬的再次重申自己要繼續做公關。項美景沒有馬上回應她,她便又發來第二條,明顯就帶些示弱的口氣了,說請項美景理解她的想法和選擇。

項美景沒想過真的與姚蓓蓓鬧僵,於是回了短信,說自己明晚回巴黎,約她明天一起吃午飯。

一枝花(5)

姚蓓蓓十分重視與項美景的午餐之約,大周六的,九點剛過就打了電話過來問要不要去酒店接。

項美景昨晚與林啟湘吃飯聊天到很晚才回來,連著幾天都沒好好休息,接聽姚蓓蓓來電的時候人還窩在軟綿綿的床上,半夢半醒之間答應了好。可她一直機警,電話掛下沒過半分鐘就擔心起姚蓓蓓會開來什麽好車招搖過市的停在酒店樓下。對面就是海成集團,這一片區的大小公司又多,保不準就會遇到熟人。於是她又給姚蓓蓓打電話,說直接去申粵軒見面。

姚蓓蓓自認為已經拿到了特赦令,說起話來又恢覆了以往的腔調,笑嘻嘻問:“是不是有我不方便見的人?”

項美景一下子沒轉過彎,“嗯?”了一聲,片刻之後明白過來姚蓓蓓的意思,便故意嚴肅態度,說:“我回來幹什麽你很清楚,如果你再有異議,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乖乖跟我去巴黎。”

姚蓓蓓立馬承認錯誤,改口說:“我現在就去買你愛吃的蛋糕仔到申粵軒等你。你一定不要著急趕過來,我會霸占住靠窗的位置。雖然這個季節丁香花不開,但那裏的古樹還是郁郁蔥蔥的。今天天氣大好,透點小陽光到桌布上,你肯定是喜歡的。”

項美景聽得姚蓓蓓如今說話這樣頭頭是道,也不知道該感到高興還是無奈。她在床上瞇眼靜想了片刻,然後翻身爬起來洗漱。

今天的確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項美景脫去沈重的黑色風衣,換了一件駝色的小外套,搭配著白色的薄毛衣和淺色牛仔褲。她動作不算磨嘰,但走出酒店坐上出租車也已經十點過半。向司機說了去處,她又給姚蓓蓓發了信息,說半個小時後到。

周六上午這個時間點不算太堵車,只是紅綠燈多,岔路口的行人總像是永遠也沒個停歇的來回穿梭著,映照出這個城市繁華背後的急促與不安。

項美景不太將目光放在窗外的風景上,而是盯著副駕駛後座上內嵌的小屏幕裏重覆播放的那幾條廣告看。最後是真的看厭了,才不得已往車窗外瞟了一眼。

正好是停在十字路口,左行的道是紅燈,右邊一豎排的車正有秩序的直行。紅色雅閣開過去之後是藍色的MINI,接著是黑色的卡宴,然後是灰色道奇和白色的標致。她無意識的數著從眼前掠過的車,到直行的綠燈變成黃燈,停在旁邊的是一輛出租車。出租車的防爆膜顏色十分淺,即便沒開窗也能輕而易舉看到裏面乘客的一舉一動。

項美景不想染上任何偷窺別人的嫌疑,緩緩將目光收回,可又覺得哪裏不對勁,下意識重新側頭看過去。

車後座只坐了一位齊耳發的中年貴婦,她穿著米白色為主的鑲珠外套,裏面配的是一件裸色真絲內衫,脖子上的項鏈看不太清,但耳垂上掛著的綠寶石耳墜因為沒有長發遮擋的緣故就格外顯眼。她應該是五十上下,可由於皮膚保養的好,五官又生的端正大方,很容易讓人感覺不過四十出頭。她一直目不斜視,完全沒註意到有人在盯著自己。

項美景一顆狂亂的心差點要從嘴裏跳出來,顫抖的手幾乎就要打開車門。可因為左行的燈已經轉綠,她的手還沒來得及放到車鎖上,出租車就已經往前左拐了。她連忙回頭去看還停在遠處的那輛出租車,但不過兩秒鐘的時間,已經看不到那輛車裏的人。她急得不得了,又不能讓司機停在路中間,鎮定了片刻,努力看清楚那輛出租車的車牌號和所屬公司,在告訴司機要走剛才那條直行的路之後,從包裏掏出手機打114問那輛出租車公司的聯系方式。

電話轉接了好幾回,又遇上通信不暢的問題,等連接到那輛出租車的司機,項美景的聲音差點要失控。她很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言語通俗易懂,她對司機說想找他車上的乘客。

那司機懵住了,告訴她:“我車上沒有乘客。”

她不信:“我剛才還看到她了。是一位女士,穿著打扮很時髦的。”

那司機恍然大悟,說:“她已經下車了。”

她心一涼:“下車了?”緊接著又問:“在哪兒下車的?”

“夏日百貨。”

她連忙告訴自己所乘車的司機去夏日百貨,然後又發出一連串的提問:“她在車上有沒有和你說什麽,或者她有沒有接過電話?提起過去夏日百貨是做什麽?逛商場還是約了人?她的普通話是不是講的很不好?她是香港人,普通話肯定是講不太好的。”

那司機警惕性很高,說:“小姐,這些是乘客的隱私,我沒有必要告訴你。”

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心中各種疑問和激動的情緒摻雜在一起,用十分顫抖的聲音說道:“我是她女兒。”

華夏集團地處繁華的路段,夏日百貨占據集團大廈一直六層,逢周末,這一帶的交通狀況就很難有暢通的時刻。

項美景見前面等著入地下停車場的車排了長隊將駛向百貨公司正門的路堵住,立馬掏出錢包付了車費給司機,在馬路對面就下了車。她雖然努力保持鎮定,但手腳卻難以控制的發抖,從車裏出來的又急,正巧與迎面說笑著走過來的幾個男學生近身相撞。

隨身的包還沒扣好,這樣一撞,人是沒事,但包裏的東西卻掉了一地。那幾個學生十分有禮貌的道歉,也有人立馬俯下身幫她撿東西。她一顆心和關註的目光都落在馬路對面的夏日百貨,見到行人燈跳轉到了綠色可行,匆匆對那幾個學生說了謝謝之後就拽著包迅速走過馬路。

她在寶雅工作四年過半,平日裏忙是忙,但集團內部的百貨公司卻也沒少逛。只是這裏的東西都不便宜,她有時與歐娜吃過午飯下來走一走,遇上了喜歡的東西也是要考慮很久才會下手歸入囊中。

百貨公司是去年年初才重新裝修過的,整體格局與她離開時沒有大的變化。她不確定在這裏一定能找到秦心妍,但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都不可能放棄。

一樓的南側大牌雲集,是她首先要尋找的區域。這些店裏的導購通常比客人多,空間也大,一眼望過去就能看清楚裏面的內容。她生怕錯漏了什麽,只要導購迎上來,她就先將秦心妍的模樣形容出來,問導購有沒有見到這樣的客人。連著找了十來家都沒有好的消息,最後是去到Dior,十分巧合的遇上與她有些舊交情的店長Judy。

她顧不上回答Judy關於她什麽時候回來的之類的問題,而是反問Judy有沒有看見過秦心妍。

Judy見她表情焦急,於是認真回想了一下,微微蹙眉說:“來我們店裏的人大多都是那樣的穿著打扮,實在記不得。”又問:“她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項美景很快說:“她戴了一副綠寶石耳墜,很顯眼的。”

Judy驚了一下,挑起眉來,說:“你這麽說我就有印象了。剛才是來了位這樣的客人,可她只晃了一圈就走了。”

項美景急著問:“是往哪裏走了?”

Judy有些為難:“這個我就不清楚了。”然後側身指了店面兩個門中的一個,說:“是從這個門出去的。”

項美景對Judy說了謝謝,很快從那個門跑出來。這一區的店基本都找過來,門斜對面就是電梯。她沒有太多頭緒,可剛才Judy的話讓她信心倍增,便也沒做太多考慮,像個亂飛的蒼蠅一樣上了樓,挨個店挨個店的找。

這個時間點的顧客不少,有好些店面的導購忙不過來,連話也不怎麽搭理,她吃了不少氣,卻一點沒有洩氣。從二樓找到三樓,又從三樓去到四樓,滿腦子都是秦心妍那張側臉的她將與姚蓓蓓的約會完完全全拋到了腦後。包裏的手機響了好幾次才恍然間聽到。

已經過了一點半,即便姚蓓蓓不敢對項美景提出強烈的抗議,卻也忍不住帶些不滿的口氣問她怎麽還沒到。

項美景不想在找到秦心妍之前驚動旁人,只能對姚蓓蓓說臨時有事再約別的時間吃飯,然後繼續往五樓去找人。

有毅力和精氣神去找人是一回事,找不找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項美景從一樓找到六樓,又從六樓回到一樓,四五個小時耗在百貨公司裏卻也沒有找到秦心妍的半點蹤跡。她很清楚在理論上秦心妍已經過世多年,心中也早接受了這個事實,可剛才出租車上的人實在太像秦心妍了。她無法說服自己忘記剛才的一幕,只想找到那個人確定自己的疑惑。

她一直聰明,剛才因為太亂太心急而沒有辦法冷靜下來思考,這會兒累的走不動,坐在一樓的咖啡館裏,忽的想起自己應該直接去商場的監控室從監控錄像裏找。

監控室不能隨便進,監控錄像就更不可能隨便給人查閱。她思考了一陣,決定找容智逸幫忙。可不曉得容智逸又是上哪裏玩樂去了,手機打不通。她與百貨公司的新經理著實沒有矯情,不得已才給容玉蘭打了電話。

容玉蘭還以為她又在哪一國游玩,一開始就念叨著她怎麽還不回上海。

她老實告訴容玉蘭自己就在上海,然後直入主題,請容玉蘭給百貨公司的負責人通電,她有些事需要幫助。她沒有將事情說的明白,而容玉蘭的註意點也不在這個上面,倒是十分驚訝的說:“怎麽回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是打算突然出現在公司,給我一個驚喜嗎?那可得等過兩天我從臺北回去了才驚喜得成。”

她悄悄來、悄悄走的計劃顯然已經被打亂,但這個時候,計劃打亂也就打亂了,只要讓她找到那個人就行。

百貨公司的總經理不在,但他派了當日值班的盧經理來咖啡館找項美景。

盧經理四十來歲,身形稍有些寬胖,鼻梁上架了副眼鏡,整體看上去還算斯文。因為是上頭直接下的指示,他對項美景的態度十分恭敬有禮貌。

項美景很幹脆的提出要去看監控錄像,盧經理便帶她去監控室。

她估摸著秦心妍進百貨公司的時間,先是挑了各個入口的監控錄像來看,果然就在西南門的監控錄像裏看到的秦心妍。

她一開始就支開了盧經理和保安,獨自一人坐在小房間裏,看到畫面上並不太清晰卻明顯是剛才在出租車上幾乎和秦心妍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眼淚立馬就湧了出來。

她很努力的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又將所有的監控錄像翻看了一遍。可惜百貨公司並不是每一個角落都安裝了監控,她對著屏幕找了四五個小時也再沒發現秦心妍的身影。她忍不住給姚立忠打電話,盡量用不那麽生硬的語氣問他當年秦心妍是不是真的自殺了。

姚立忠起先是一怔,但很快就堅定給出了“是”的答案。

她心裏生出別的想法,卻也沒有繼續追問姚立忠,而是在原處靜靜坐了一會兒。

從監控室出來已經七點,盧經理不知道項美景究竟要辦什麽事,又見她情緒不高,很有些惶恐的問她還需要什麽幫助。

她搖頭說沒有,然後回到商場一樓。

商場裏明亮的黃色燈光從四面八方照過來,每一家店面都精致誘人,三兩成群的顧客或是說笑,或是貌合神離,各種顏面充斥著她的視線。她此刻的神經格外脆弱,腳下的步子沒有固定的方向,甚至連固定的步速都沒有,走走停停的,心中明明很亂,卻又好像在勸服自己去堅定些什麽。

神心都漂浮在半空中,過了很久她才恍然間看清楚西裝革履的容智恒竟是端正了姿態站在兩米外的正前方。

一枝花(6)

項美景自認為對容智恒的態度是百分之萬的恭敬,百分之千的尊重,哪怕在波爾多那幾日只幫他打短工,也絕對是百分之百的誠心。可眼下她千真萬確沒有心情擺出畢恭畢敬的姿態向他問好,甚至遲鈍到他先出聲,她才像是從外太空抽回元神來,聽到他略有些質疑並微微上揚了音調的問話。

“我以為這個時候你應該在巴黎睡午覺。怎麽突然就在這裏了?”

她前兩天才與容智恒打過照面,且又是生活在同一棟房子裏過的,便也沒有太多驚訝或是生硬的隔閡感,調整了一下自己淩亂不堪的心緒,算是比較尋常的向他微微低了低頭:“容先生好。”

他自是巋然不動的站在原處,雖然剛才的確對她突然出現在這裏提出了異議,但這會兒又沒有深究原因,反倒是很隨意的說起:“想下來買個雞肉三明治,沒想到排隊的人超過兩打,這麽好的生意,真應該買下來做成品牌連鎖店。”

她沒忘記他的辦公室就在這棟大廈的三十九層,無論是視察業務還是閑逛路過都是他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正當理由。她一直不希望遇到熟人,可收拾並打包好的心情完全被剛才的突發情況打亂,潛意識裏清楚最應該做的就是與他說上一兩句並不太相幹的閑話之後便分道揚鑣,可雙唇好似懶得動,又像是沒力氣動,竟是傻傻發呆,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的話連投入湖水的石子都比不上,半點波紋也沒掀起。他大概沒遭到過幾次這樣的冷遇,原本還上揚著的嘴角慢慢沈下來。

她不是完全不識擡舉的人,察覺到他的不悅之後,很快提起精神,回應說:“我知道有一家店的手抓餅做的很好,而且排隊的人肯定不多。”

他卻沒有她料想的那麽配合,紋絲不動的立於原地,空了兩三秒,才又慢條斯理的問她:“還是丟不掉大米?”

她“嗯?”了一聲,細細咀嚼了一下他的這句話,恍然想起原版正是出自她自己之口,不驚有些詫異他會這樣隨性的說來。

他並不給她太多反應的時間,接著又說:“寶雅最近很忙,你回去倒是可以幫Orchid松松氣。”

她立馬就要向他解釋,可才要開口,他身上的手機就響了。

他十分禮貌的向她表示自己要接個電話,然後微微側身走去稍微安靜些的角落接聽。

她走留都不是,略有些尷尬的挪了挪位置,以免在道路中間擋著別人。

好在容智恒這通電話結束的很快。她的神思沒飄的太遠,他就已經走回到她面前,格外自如的接住上上一個話題。

“有點事要處理,手抓餅下次再吃。”

他的口氣總是帶著些作指示的意思,她沒敢出聲答應好,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保持靜默的目送他離去。

這一出相遇,當然只能是個極小極小的插曲,但卻讓項美景忽然想起來應該與林啟湘碰個面。

電話打過去,林啟湘正在飯桌上,聽她說現在要見面說事,便輕聲笑道:“你簡直比我媽還粘人啊。”

她聽出他那邊並不方便講話,於是說:“我真有事找你幫忙,你忙完了來酒店找我。”又叮囑他:“千萬別喝太多。”

從夏日百貨回酒店的路上,項美景一直在努力回想對秦心妍的最後記憶。她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