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一章:一笑勾魂 (35)

關燈
西紅下映,顯得一方院落難得安靜,守塵臉上可看出是削瘦憔悴了不少,目底如一潭秋水——靜而深邃,使人看了容易出神……

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陣吵嚷,打破了這份靜!

四個看門的粗婢攔著一位黃衣婦人,一直吵到窗根兒底下,守塵起身出去瞧,那婦人遠遠見了他,卻越發罵得狠起來。

“別攔著我!”

只見她甩開兩人,一拱手道:“太子殿下!我有話問你!您是堂堂儲君之尊,但可有人知道你是那等無恥、無德、無情、無義之人?”

“阿鐘?”守塵聞聲吃驚,快步走近,斥退了那幾個粗婢。

可阿鐘並沒有為此轉變態度,她怒目叱問道:

“太子殿下!敢問您,當年有意隱瞞是為何?欺騙真心又是何故?如今辜負佳人是算什麽?忘誓娶妻你怎樣辯白?”

才伸出的手猛然一頓,守塵面有哀傷道:“阿鐘……事情非你所想,你聽我說——”

“阿鐘!”孔落武這時慌忙趕來阻攔,“你怎敢跑到這裏來?快隨我回去吧!你便是有氣,也不能在殿下面前胡鬧,何況你現在的身子要緊。”

可阿鐘推著他的胳膊,伸著脖頸楞是不肯罷休,臉色白森森的,連一腔怒火也燒不出一點顏色!

原來,她上回生產時坐了些病根,前些日不慎摔了一跤忽又崩了血,這才知道又有了一月多的胎。也因此,孔落武一直設法瞞著,不敢把這大婚的消息告訴她,可現在人人都談論著,哪裏又瞞得住呢?

阿鐘小月裏聽了這個消息,肝火燎心,病又平白添上三分,底下便瀝瀝止不住血,成日也沒力氣,卻不知怎的今日忽然發狠闖了來。

這樣的情形下,滿院屏聲斂氣,便只聽她仍罵道:

“太子又如何?我只知道我們小姐,不認什麽別的!我今日就是罵倒了這條命,我也要替我們小姐出一出氣!”

“堂堂的太子殿下,棄而不告,不如浪子流氓!行事瑟縮,不如粗野莽夫!我問你!我這幾句話,你認是不認?”

守塵本就痛似錐心,只不過一直強忍著不敢顯露,如今被阿鐘剖白一罵,便也一樣臉色蒼白,心中又不禁苦笑:果然是她的婢女,若是她在,也該這樣一罵!

只是還不等守塵開口,事情已傳到姶靜耳中!

姶靜一進門,不由分說,先叫人掌了嘴,阿鐘本就像個死屍一樣的身子,此時口角流血,倒有了一絲人樣。

孔落武趕忙跪地:“皇後娘娘,拙荊病中糊塗,請娘娘憐她喪子,饒過這次!”

“本宮還未問你的罪,你倒還敢求情!這裏是什麽地方?太子是何等身份?豈容什麽人都失心瘋了來鬧一鬧?孔令,你可是本宮提拔的人,一向也算穩重,怎如此不知輕重?你們又是如何伺候的,一個婦人都攔不住,要你們何用?”姶靜橫眉怒目,挨個罵了個遍。

“是臣管教不嚴,願領重罰,拙荊有病未愈,請娘娘讓臣一人受罰!”孔落武惶恐磕頭求饒。

守塵嘆了口氣,晚風起了,倒有些涼,這層薄薄的裏衣哪堪風吹?他淡淡道:

“母後,阿鐘對兒臣也算有救命之恩,況且她是忠仆之舉,母後不要為難了。母後一向寬厚,如此作為——不過是怕有閑言碎語傳入左相府去罷了,兒臣自己會處置,就不用母後費心了。”

說著話,將剩下那件禮服拿了過來,“嗤剌剌”撕出一道口子,咬著牙擺出一副太子威嚴來:

“太子妃不日便要入宮,她乃是我最為珍視之人!你等粗笨之人,連一件衣裳尚不能照管,又豈能放心讓你們侍奉太子妃?趁今日來得及,傳我意思,命內務府趕緊換一批勤謹的來,念你們是宮中舊人,且從這裏出去想必也不是常人敢用的,便遣去百家,就當是替未來太子妃給老太太表一份孝心,算是你們的道理。”

姶靜聽他說這樣的話不覺一驚!知兒莫若母,守塵平日好似孝順怯懦,如今看這神情卻是不一樣了!她怕是再多添一句話也容易出事,於是只得叫水燕領著所有在場聽見、看見的人依他處置。

院子一下便空了,只有孔落武還扶著阿鐘坐在地上,日頭沈沈落盡,餘光照不清臉了。

守塵蹲下來,本想問候一句,卻覺得如鯁在喉,想來不管他說什麽,阿鐘此時也是不會領情的,猶豫片刻才道:

“我自知有愧於蓮生,但我終究心不變!我……我如今,也只能說一句無可奈何。”

又嘆了口氣,獨自朝那未掌燈的屋裏去了。

一百六十一:不悔?

等到成親這日,按規矩需先到祠堂拜別先祖,所以天未亮,熾蓮便得起來。

仍梳著家常發髻,穿的也是一新的桃紅襖裙,出了房門身旁跟著的人增至六個,再出院門又添六個,已初見了皇家的氣派。

到了祠堂,本該一應備全,卻見下人在那急慌了圈,左相氣得只顧罵,一問才知道,原來供著的那壇女兒娘丟了!

左相覺得不吉利,熾蓮倒很不在意,笑道:“不過一壇酒罷了,如今也少有人隨這個俗了,聖上更不知道,今日無論怎樣也不能耽誤了時辰,父親就不要為這些許小事動怒了。”

左相點了點頭,自有那好酒備下,算這麽了事。上了香告過先祖,宮中來人說太子已沐浴更衣,再過一刻就要出迎,於是熾蓮又回到房中,由文時與幾個長輩姑姨裝扮起來。

衣裳是宮裏送來的,也是九套,配合姶靜選下的太子迎親禮服,此時要穿的是一套大紅深衣,對襟暗織著小小的並蒂蓮,金線繡滿的鳳凰翹頭履,玄袍底下敞著纁色裙擺,兩袖是前朝的馬踏花開圖樣,很是古樸不凡。

文時上下細看了一番,笑了笑了道:“聖上對我家真是隆恩,這衣裳太是貴重了,你年紀輕,我還怕你襯不出,不想卻正好!”

雙兒見文時說話有些哽咽,忙扶過她的手,笑道:“夫人,姑娘平時雖頑皮些,老成起來比那七八十的看著還穩重呢!怎麽不說是她顯得衣裳老了?”

文時笑了,道:“也是,要不是你長得這個樣子在這裏,真叫人猜不透你的年紀。”

母女間免不了好一陣感懷,就聽見蟮兒在門外說:“宮裏已出轎了!”才又趕忙梳起頭來。

房裏仍點著燭火,外頭又亮進來三分白,兩廂一壓倒覺得更昏暗了些似的,然而銅鏡裏照得一副娘子嬌羞,朦朦朧朧越顯曼妙。

穿戴整齊後時辰雖早,且東宮的人還需響半個京城過來,但既已上了妝,就不能再回頭倒覺了,所幸有一份喜事精神撐著,倒也無礙。

日頭漸漸高升了,定的良辰已近,不過守塵還未到,守戎——卻先不請自來了!

他穿著一身甲衣,手握銀戟,還帶了府裏武藝最好的兵,誰都瞧得出來要生事。

熾焰早已在門堂內等著迎太子了,家仆都不敢攔,他卻多少知道些內情,少不得要攔的。

守戎見了他,停住了腳步壞笑道:“我來送份賀禮,於情於理,今日你們相府也總不能拒人門外。”

熾焰一收扇子,敲了敲守戎的甲衣,道:“咱們明人不猜暗話,守戎……今日我家這門誰都能進,就你不行。”

守戎歪頭一笑:“熾焰,你或許是能攔的下我,可今日我若要闖一闖、鬧一鬧總也不好,倒還不如悄悄地放我進去,你以為呢?”

熾焰雖一向與他要好,但也分得清事,只能冷冷地回了句:

“不行!你要闖也好、鬧也好,我都奉陪到底!左右我也許久沒胡鬧了,大不了我頂了罪,也不能讓你攪了姐姐的好日。”

“我不想闖、也不想鬧,我只進去問她幾句話,多一點動作,我都任君處置,怎樣?既然咱們誰都不想平添麻煩,那就聽她的意思,豈不好?”

熾焰雙眉一蹙,不免憂心,壓低了聲問道:“守戎,你究竟要幹什麽呀?”

守戎輕描淡寫得從懷裏掏出一個長布袋,笑了笑道:“你都知道,又何必來為難我?”

將手一拋,布袋裏露出半截白玉簫,嚇得熾焰慌忙去接,打開一看卻不是那支,再回頭守戎已進門了,氣得當時破口大罵,立即又追上去。

一進熾蓮的院子,遙遙見一襲紅妝、琳瑯珠冠,這待嫁娘子臨窗對鏡,笑掩風情怎樣美好?

奈何正值秋葉零落,看這一幕竟又有些恍惚。

“贏王殿下!不知殿下有何貴幹,但今日進小女閨房,似乎不妥!”守戎癡癡得便朝她走去,但終究被文時攔在了門外。

熾蓮回了頭,見他——頓時驚圓了一雙眼!

兩人就這麽對望著,熾焰追了過來,左相也趕來了,可這兩人不言語,誰也不好先開口,場面便就僵著了。

熾蓮低了眼,再擡頭流出一絲無奈……

她來至房門前與他對面而站,笑了笑道:“父親、母親,迎親的人就來了,還有許多事要忙,你們先去吧!我與守戎哥哥也算自小兄妹情深,我還納悶怎麽不見他來賀我,原來有心今日要親自送我出嫁,這倒也比熾焰好得多。”

左相猶豫片刻,但他信得過女兒的,便拉著文時等人先出去了。

熾蓮見沒了旁人,臉上的笑便凝住了,淡淡問道:“你來做什麽?”

守戎望著她,心中噎住了一口氣……她自小一口一個哥哥叫的歡甜,不知何時起未再聽過,像是兩人生分了似的,可今日卻道起什麽“兄妹之情”,要他送她出嫁?好不可笑——

他道:“我只問你兩句話。”

熾蓮見他這般神情,一抿唇不願瞧他,冷冷道:“你問吧。”

“你真要嫁他?”

“是!我之所求!”

“你真願嫁他?”

“是!我之所愛!”

守戎閉了眼,咬了咬牙關,又多問了一句:“你不悔?”

“是!無論如何、無怨無悔!”

“好!”

聽他說好,這才又回過頭,可這曳曳紅裙席地看在眼裏刺拉拉的……

守戎已轉身離去了,看那樣的背影,熾蓮心中“咯噔”一下,粉面紅唇頓失光采!

外頭的喜樂卻在這時奏了起來,鋪天而來的熱鬧——一行人擠進來,將熾蓮重又推回了鏡前……

府門外,車馬人伍占了半條街,守塵由熾焰引著執雁而入,再由桑蕪族親攜入祠堂,左相親自供雁奉香。

守塵一進正堂,門外所有人不論階品高低,都被迎入府來吃一碗雞子,以取“積子”之意,這亦是桑蕪的習俗。雖是民風,但這樣的喜事吉祥,自然無人介懷。

熾焰攜著熾蓮出門來,她見了守塵,心中羞澀想要低頭,又覺得過於小氣;想要擡頭沖他一笑,又不知為何,嘴角勾了勾只覺得臉僵得很,終於將笑落了回來,還是一副端莊。

守塵走上前一揖,扶著熾蓮上了車,熾焰騎馬在旁,又浩浩蕩蕩地響了另半座城進宮。

進了宮,夫妻兩人各在東西偏殿內草草用了些糕點,換了身禮服。再行祭告、大禮授印、見百官眾親……到日頭落下,倆人再回偏殿再換衣裳,東西卻不能吃了。

熾蓮敲著腿抱怨道:“從前只知道成婚是怎樣一件高興事,可這幾天下來,沒一個人闔眼安睡,今日又全是禮,連飯都沒有。”

雙兒給她捏了捏肩,說道:“可不是,尋常人家辦起事還操心受累,更何況天子家。去歲夫人病著,姑娘料理的家裏喪事,難道還不清楚嗎?早上夫人叫你多用些,你不聽,挨餓了吧?再忍一忍,就好了,等宴會散後回了房,雙兒給姑娘預備好吃的。”

“你倒貼心——”

“那可不,我得為姑娘考慮呀!這一天累的,再不好好兒吃一口攢攢力氣,夜裏可怎麽龍鳳呈祥?哈哈哈……”

一句玩笑臊得熾蓮臉通紅,急忙罵雙兒。

這裏主仆二人閑聊著,守塵在暖春閣也累得坐下起不來,因為開宴的時辰還早,便想倒在榻上歇一歇。

暮色漸漸四合,眼前只剩一片花青色的天,院裏的樹也跟著成了這顏色,就將要認不出個影了,守塵只迷迷糊糊打了個盹,醒來卻見昏暗不清,便有些恍惚了。

睡意尚未消散,於是仍躺著瞧庭中的樹影發呆,茫然間失了神,聽見兩聲“咕咕”的鳥叫,守塵猛然坐起來,四處去辨那蹤影。

大概實在有些暗了,房中只有那彩掛還能些見顏色,什麽都瞧不真切。許久後,又是兩聲“咕咕”鳥叫,這回卻依稀瞧見窗前一掠而過的白羽了。

“蓮生?”守塵赤著一雙腳,站在微涼的青玉腳凳上,攥著一紙詞曲,巴巴望向窗外……

一百六十二:隔墻不語,夜無聲

(她的新婚之夜,別樣驚人!)

鐘罄聲已遙遙可聞了,熾蓮仍在東宮等著守塵接她同去赴宴。

而姶靜在大殿中久不見來,只當熾蓮裝扮需時,於是叫水燕親自去催催。

水燕過來了,便悄悄問秀兒,誰知秀兒卻著急回道:“太子還未曾過來!”

水燕一皺眉,不禁疑怪:“方才暖春閣的人說太子出門多時,怎麽會還沒到?”

熾蓮在房中聽得分明,立刻著雙兒去請熾焰問問。熾焰很快趕來了,一臉憂心的模樣,見水燕在這裏,便悄悄湊近熾蓮,耳語道:“長姐,守塵……守塵他不見了!”

熾焰慌張,熾蓮卻突然笑得很是得體,道:“姑姑請安心,本宮即刻就到。”

水燕看出蹊蹺,卻也不好問,只得退出自去查明。

“長姐,你莫要多心,或許——”熾焰見她不氣反笑,不禁心疼,忙道。

熾蓮一滴清淚已聚在眼裏,太子忽病、旨意推遲、東宮易婢,這樁樁件件都不正常,她不是不知道、不是猜不出,只是強忍著不去問個究竟,也怕——問出個是非!

自定了這婚事,熾蓮就沒見過守塵,不知他怎樣想的,心中終究不是滋味。她避著那不時冒出來的念頭,一直到今日守塵扶她上車,才告訴自己多心了。

其實守戎問她悔不悔的時候,她有過片刻遲疑,只是他肯娶、她願嫁,便沒想過回頭。她熾蓮做事從不提一個“悔”字,即便是到了這個地步……

而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她不得不明白了!她可以一怒之下回府,或是嫁給守戎了,管叫他們後悔,可是……她依舊不想。

“走吧!”她說罷,咬緊了牙關。

“長姐——去哪兒?”熾焰多想就這麽帶她回家,但他猶豫了,不是他不敢,而是他知道,長姐她不會回去。

果然,她整好了儀容,平靜地說道:“宴客!”

煌煌大殿,熠熠燭光,她紅裳曳地!

沒有丈夫相伴,只有她胞弟扶持,難免招人非議,但她桑蕪一族、國相嫡女容不得誰來置喙!今日,只要她熾蓮還認這個太子妃之位,便沒人能收得回!

她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登上大殿,笑靨依舊!

“太子病後憔悴,一日奔勞不能支持,本宮代殿下請罪了!”

一觚酒下喉,燒得心顫!

“守塵,即便你不來,我亦為你坐鎮,夫妻一體——斷不叫人恥笑了你我去。我始終是你親迎的妃,欠我的這一回羞辱,來日我們夫妻,再算不遲!”

熾蓮這樣想著,獨坐正席,全沒有半點畏縮,何況她還有一個英氣風發的弟弟在側,又有何懼?

端莊賢德、笑媚風情一樣不少,就似乎這本是她熾蓮要在這皇宮大殿夜宴群僚!

她在笑,就沒人敢不給這個面子!缺了主角,殿中依舊觥籌交錯、依舊客套寒暄,熱鬧一絲不減!

只有熾焰——他看著她燭光掩映下的側臉,那份風範讓他心疼,那份從容讓他心揪,他甚至恨守戎,恨他不能再堅決一些,當時姐姐被搶走了不是更好?

散了席,熾蓮仍堅持入住東宮正殿,可關了門,這新帳、這紅紙、這酒香……樣樣都要推她到刀尖絕境!

她一生風光,但就因樣樣無可爭議,所以難免惹得許多無端嫉恨,此時不知多少人正在墻根底下冷言冷語,說的難聽!

“你說……她這樣,算是嫁進來沒嫁進來?”

“印都接了,陛下都沒說什麽,怎麽不算?”

“都未同牢而食,禮未成算什麽夫妻?有名無實罷了!”

“哎?你們說……這太子殿下,哪兒去了?”

“殿下難道還看不上這位太子妃,要悔婚不成?”

“難說!她性子古怪,一時輕狂一時瘋癲,我看太子從沒看上過她,只不過給左相一個面子罷了!”

“長得這麽樣,也看不上啊?”

“光是好看頂什麽用啊!一等富貴都是命裏的,依我說,她大概是克夫,你瞧陛下剛打算要賜婚,太子就病了;大婚當日,太子又失蹤了。”

“喲!這話可說不得!不過……她得意也太久了,少不得要這樣,也讓咱們舒心一回。”

“我聽說,太子在外頭另有佳人相好,大約是比她還強百倍,她仗著家裏嫁過來,硬生生拆散人家,真是厚顏無恥……”

熾蓮獨坐房中,靜靜地聽著外頭的嘲諷。

她們是有意無意說給熾蓮聽的,硬要叫她難堪一回,可熾蓮心知此時她若沈不住氣,明日就會有人說她是惱羞成怒!現在,哪怕鬧出一點動靜來,都只會平添談資,便縱有萬分委屈,她也只得咬著手暗暗落淚!

“遠不止此呢!我聽嘉和院的小丫頭說呀——她和嬴王!大了也還總孤男寡女的,沒有個避諱呢!前兒還有人瞥見了他們在房裏衣衫不整的,恐怕是有什麽,太子殿下大概是知道了,才不要她!”

“真有此事?”

“她自己閑花苑的人說的,還能有假?沒聽說最近嬴王把她的閑花苑給砸了嗎?這沒問題才有怪呢!”

“那是呢!這誰能忍吶?”

“哎呦,真沒想到她……”

“嘖!有什麽沒想到?她打小就跟兩位殿下不清不楚的,肯定是父女倆在打後位的主意,吊著兩位殿下。”

“難怪這樣還不肯走,要我早一根白綾掛梁吊死了!”

那女子正說得起勁,連比帶笑時,卻忽覺得脊背發涼,見跟前的人惶急地伏在地上瑟瑟發抖,舉起的手頓時僵住了,一回頭,果然見了一張閻王似的臉。

“嬴……嬴王殿下!”

無人不知守戎的狠辣,她連多一句求饒的話都不敢出口。

守戎負著手,一身玄服浸在夜色裏,不用去看他的臉色怎樣可怖,鋪面而來已是一陣寒冽的殺氣。

“都拖下去!”

“是!”

他只淡淡地說了這一句話,再不去管後事,自顧站在墻根下,擡頭望那窗裏映出來的燭光。

聽見他來,熾蓮本該覺得更加難堪,可卻不知為何平白安心了,她終於撕心裂肺地哭出了聲,盡情地發洩一腔委屈,連那鳳冠——也砸了!

“挑燈夜畫新人眉,怯怯低頭喚君郎;三裏鋪紅迎我來,玉帳鉤下影成雙……”

蠟淚難幹,屋中吟吟念念;夜深忽雨,檐下點點滴滴。

一雙傷心人,各有傷心事,隔墻不語,夜無聲!

“你可知——坐至天明雨未晴,郎君如意妾未遂?”

一百六十三:緊緊相逼

然而到了第二日,熾蓮又是那番裝傻充楞的無事模樣,她獨自一人依著規矩去請安聆訓。

見她如此乖巧懂事心中頗感愧疚,反叫帝後不好意思,無意間說話也親厚了不少。帝後的態度自然多添了她一分底氣,熾蓮午後回東宮,引路宮人烏泱泱一大群,當真有儲妃的氣勢。

近身侍候的除了府裏帶的雙兒等人,又多了一位管事的姑姑。這位姑姑人喚穎娘,東宮換去一大批人,剩下的人裏頭也只有她還算老成持重,又自守塵幼時就管事,最是妥帖,很受人信服,是姶靜特意選來幫熾蓮管事的老人,於熾蓮來說也不算生人。

一路上,熾蓮步子慢慢的,與她閑話道:

“殿下一向不喜用太多婢女、嬤嬤在身邊,您能在側多年,可見是不同尋常的。日後東宮許多事要打理,雙兒她們還是年輕,不知的地方需要穎娘您多指點照應。”

穎娘對熾蓮又豈不敬佩的,見她這樣誠心禮下,便也實在,道:

“娘娘客氣了,奴婢不過有些年歲,能看管的看管些罷了,東宮還得仰仗娘娘教誨。”

“你說要教誨,那本宮就再多說兩句,如今咱們這兒是是非之地,合宮上下的眼睛盯著,你們別只顧著同外頭的人看戲,本宮與太子是一體同命,你們與東宮也是一體同命,別糊塗了就是。”客套過後,熾蓮自然也就拿出了主人的樣子。

“娘娘說的是,奴婢會處理底下的。”

“宮中有宮中的規矩,你們有你們的慣例,這些本宮也都是清楚的,既然本宮以前沒管,以後也不用改,閑雜的事本宮一概不多過問,想必你們也不敢隨意放肆!但只有一條——”

她慢悠悠地停了腳步,轉回身來,儼然肅色,

“太子不在便是不在,回來了便是回來了,本宮與殿下的私事,不容人多嘴!”

“是!”

正說著,熾焰匆匆奔來,他神情嚴肅地一把拉過熾蓮,小聲道:“長姐——有件事叫你定奪。”

“何事?”

“昨日宴後,我便出宮去尋守塵,誰成想,今日拂曉卻叫我在城外郊野,看見守戎帶著浩浩一隊人馬急行而去,我略算了算——不下千人!”

熾焰說著又將聲音壓低了些,問道,

“姐姐,你說他一個藩王在京,何來這麽多護軍?況且也沒聽說他有差事!我不敢亂來,所以立刻回來告訴姐姐,姐姐——他這偷偷屯兵?私自回韋陽去了?”

“恐怕他的本事遠不止……”

熾蓮漫不經心回應道,她原不想幹預他的狂妄,卻猛然想起今早無意瞥見地上一柄斷劍,那明黃的穗子怎不眼熟?當時倒吸一口冷氣,忙道:

“熾焰,快帶我去追他!雙兒,更衣!”

三分人馬,接連著出城南下,四蹄奔波,日月更疊。

最先的守塵是單人匹馬,他只顧狂奔南下,成了個魔障瘋樣!那冠也歪了、髻也亂了,整齊一身衣裳也不見了華麗,直至那千裏良駒累死河灘,將守塵狠狠摔在滑石上,血水嘩嘩淌過,這才叫他清醒了一些。

環顧四周,卻只剩樹林山谷,不見了人煙。

守塵將那沾了泥的袍子脫了,仰天一嘆,原本就已心亂如麻,這下可好——南北不分,方向不明。

“蓮生,我錯了!”

絕望使他忽然失了智一般,仰天喊道,

“我來了!你我今生有緣無緣全看天意,若上天垂憐,我們棄了所有一世相守;若上天不應,我來世還你個一心一意。”

說著,他朝了那眼前小徑走去,夜幕降臨,山林裏難免有些陰森可怕,遠遠的火光照來。

守塵撩著衣袍,半跛著右腳,鞋襪上還依稀留著黑泥,快走兩步,瞇縫著朝那火光看去。

不知過了多久,火光近了,血也凝住了,和著頭發貼在半邊臉上,一雙眼茫然無神,就這一副落魄模樣,陡然見到了蓮生那張熟悉的臉!

四目相對一驚,雙雙忙背過身去——

真的見到了?是夢嗎?是真的?是真的!我這個樣子……想著,又雙雙掩涕為笑!

蓮生扶著守塵,眼裏依舊半信半疑,道:“怎麽弄成這樣的?我替你擦擦。”

久經離別苦乍甜,不知相逢忽而遇,哭笑淚裏說他年!前隙苦難皆不提,吉兇離守不欲蔔,只管眼前時光難得!

“蓮生,我為你新作了一曲詞,無論好壞,你看了告訴我,咱們便都明白了。”

蓮生看去,不禁嘆道:“可惜窮途之上,不能彈唱。”

守塵將她的手緊緊攥住,道:“無妨,你收著,收著咱們下次再看。”

兩人哭笑一番,暢談至深夜,囫圇睡去。

然夢裏卻不得安寧,馬蹄刀鳴緊緊相逼,亂作鬼魘死死抓住了人心,自從那一夢再沒這樣可怕的!

守塵慌措醒來,竟分明聽見了喝馬聲,林郁草深,難掩鐵蹄四面圍來!

未回神,第二批人已到了……

一百六十四:愕然!

守塵護著身後美人,步步艱難,守戎的韁轡已貼在眼前,那馬上玄袍厲王,怎生威赫!

只是守塵見了是他,卻泰然起來,笑如春風溫雨道:“守戎,你應當——不是奉父皇之命來尋我的吧?”

守戎冷著一張臉不答,他便又道:“既然如此,事到如今,你何不去得那兩全?來追我作甚?”

“與我爭君王者,豈能是落逃小人?我不要你成全的東西!你走不得!”聞言,守戎怒了一雙星目。

“守戎,趁今日我仍是儲君之尊,我這一跪求你放過!為兄的認輸,是確實不敵!”

言罷,他曲了雙膝直直磕在了地上,突如其來的這一跪,那悶聲一響聽在耳裏,叫人惶惶一震!

他說的是啊!他可是儲君之尊,卻竟然這樣跪在他馬前認輸!

守戎驚了,指了指蓮生,問道:“就為了她?”

“是!一生只願仙侶成雙,不求帝王顯貴!”

守塵答出深情款款,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他更甚的怒氣!

“啪!”

這一鞭狠狠打下來,頓時炸開了皮肉,守戎不禁憤然罵道:

“你也配說這個嗎?你還當自己是個怎樣多情皇子不成?你可想過蓮兒?”

“是!我只恨對她不住!”守塵低眉嘆了口氣,無奈又道“,守戎,我盡力試了,我只是做不到!我知你心裏有她,你——”

“那又怎樣?!”

知他想說什麽,卻依舊搶白了道:“蓮兒哭得那樣!哭得……哭得我恨你不能娶她!”

兩人言至於此,都沈默了,卻不想遠遠有人全看在眼裏……

“姜達王子,那便是竜國太子,如今怎樣?”包德指著守塵,小聲道。

姜達一笑,道:“真是天助我游沙!”

包德這時才猜出他的打算,亦諂媚賠笑,道:“王子既有了主意,咱們便不要耽擱了吧?”

“等等!”姜達招手一攔,道,“那馬上的人本王認得,他是竜國第一勇將,這麽些人過去,他必能察覺。況且他人數還在我們之上,怎能硬拼?你們都候在這裏莫動,本王悄悄過去,或許能尋個機會。”

這一邊,又默了半晌,守戎才終於擡頭道:“若你肯回宮相安無事,我向你保證,我今生永駐邊陲,從此以後只問太平不理朝政!”

他妥協了,然而他卻再不願妥協,握緊了身邊人的一雙手,他搖了搖頭道:

“守戎!我不想娶蓮兒,這與你怎樣無關!我已抱了必死決心,若不能同蓮生相守,我寧願一死!”

言罷,守塵再一嘆道:“況且蓮兒是怎樣的氣性,你如何不知?已許我瞞了她一次,又怎容我再騙她?我做了這個決定,就註定不可能回去了!”

“不!”守戎亦是一嘆,顫了雙唇,“不……不是的,他人或許不行,但你……守塵!她自己就會騙自己的!”

“她可容我佳麗三千,卻不願君心有二,便是回去也不可能相安無事,更何況……你怎舍得?”兩兄弟對望,又是一陣無聲。

“嗽嗽”忽至兩箭,馬前璧人雙雙倒地!眾皆愕然!

“守塵!”

遠遠蹁躚白衣,策馬飛至,匆匆抱起半涼之身,悲不能泣。

仍是愕然!

他望著她的側影,一股莫名的慌張襲來,怯怯地喚了她的名字:“蓮兒,我……”

她不聽,怒得起身,隨手抽出熾焰的佩劍,猛轉身直紮他的心口!

他呆了!他淒涼一笑,滾落下馬,那劍卻又生生進了一寸!

他委屈!卻道了一聲“好啊!”——罷了,事到如今,終究什麽都覺得無所謂了!

恍惚間,滿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守澈撕心裂肺的呼喊,守戎還是皺起了眉——他若離開,唯放心不下的是澈兒!

於是他又笑著,像幼時一樣抹開她的淚,道:“澈兒不哭,哥哥不疼!”

隨後他笑著、支撐著站起來,恍若無人地吻了吻妹妹的額發。

他走了……

這一回換她望他的背影……

一時間有太多的愕然,只是卻都比不過這英雄以戟為杖,孤寂地遠去……

這景,像極了夏夜裏遇見的漫天流星,瞠目結舌!以致無人敢上前阻攔,由著他慢慢地消失在了林間……

直到那一瞬間,影兒倒下了!似沙洲落日般無聲的沈重,將呆滯的人,拉回了現實!

分明是她傷了人家的心,熾蓮卻覺得自己的胸口悶悶的,像被掏空了一般。

她冰冷的臉上似笑非笑,似無奈似絕情!一切都結束了,她不願再待下去,她要走!雙膝一彎,卻軟倒在地。

“長姐!”熾焰忙上前扶她在懷。

這許多人中只剩一個年幼的守澈還滿臉淚痕,她胡亂抹去,難堪地爬上哥哥的馬。

紅蓮最通人性,竟沒有絲毫反抗,稚嫩的手一揚,稚嫩的令一下:“全軍,隨我尋回皇兄!”

可一千人!遍尋不見!

似乎那身影倒下的地方還要再遠一些……

再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