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麽？

怕媽媽剛從狼穴出來又跳進了虎窩。

怕高叔叔不過是嘴上說得好聽, 末了沒辦法保護媽媽。

怕她再受到傷害。

欣欣怕得很。

她從小就被奶奶看不上，被親姑姑羞辱是個不值錢的丫頭。

父親的無能讓她所能依賴的只有母親，尤其是跟隨媽媽離家出走尋找葉英時, 那種依賴被無限放大。

如今的欣欣並不知道有這麽一句話——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很不幸的是, 目前她屬於後者。

童年的遭遇讓她產生了對未來的不確定性, 而關系到母親的後半輩子，這種不確定性無限的放大。

在小夥伴的慫恿下，欣欣道出了心中的恐懼。

這讓向來小棉襖的綿綿一下子楞在了那裏，扯著葉英的胳膊，“英子姐。”

目光卻是落在欣欣的身上——

綿綿從沒想到, 小夥伴會有這樣的擔憂。

葉英多多少少有一點意外。

村裏孩子就這麽幾個，對比綿綿, 欣欣大了些, 又有過不愉快的人生經歷，難免會沈默寡言了幾分。

但是她沒想到，這孩子擔心的並非自己，而是李采娥未來的不確定性。

“欣欣覺得自己不能保護媽媽？”

葉英拍了拍床板, 讓小姑娘坐在自己旁邊，“那你覺得誰能夠保護媽媽呢？”

這話讓女孩楞在了那裏,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英子姑姑……”

“靠山山倒靠水水涸, 人活在這世上，最能夠依靠的還是自己。”

“靠自己？”

欣欣還有些懵, 靠自己嗎？

“對，你和媽媽相依為命，你們要相互依靠, 或許有一天我會離開，其他人也會離開，總不能指望我們長了翅膀來救你和媽媽吧？所以還得靠自己。”

她抓住小姑娘的手，“其實欣欣你要記住，你.媽媽是一個非常勇敢的人，她曾經為了你離開了家鄉，如果再度遇到問題，我想她依舊有離開的勇氣。”

“可她現在……”

“她現在怕了，對嗎？那是因為現在遇到的不是問題麻煩。”

當對方將一顆心擺在面前時，你的拒絕就是一種傷害。

而且還面臨著年齡的差距，高光明比李采娥小了近六歲呢。

“選擇與否都在你和媽媽手裏，不過欣欣，你不再是小孩子，不能再縮在母親的羽翼下，長大了的孩子也要學會保護母親，知道嗎？”

對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說這些，未免有些殘忍。

可現實不容許她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孩童。

欣欣離開了。

綿綿也跟著離開。

屋子裏瞬時間安靜下來。

葉英低低嘆息，“這孩子都這麽大了呢。”

一晃都過去了六七年，可真快啊。

她看了下枕頭邊放著的書，那是之前托陳先生給買來的書，全英文的書翻看過半，上面做著密密麻麻的筆記。

本來今天應該繼續看書的，可葉英這會兒不太想看那些字母。

她起身打開抽屜，看著裏面那些沒寄出去的信。

恍惚了下，又倒在床上。

人不能生病，生病後總喜歡胡思亂想。

還是多睡會兒，等身體好了忙活起來，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

……

四月中旬，方司令忽然間到訪。

彼時葉英正在工廠那邊研究如何改進生產線，她還想要把工藝再提升一番，不可能做到百分百的完美，那百分之九十九呢？

“忙著呢。”

葉英頭也沒擡，“什麽事？”

她說完話才意識到這聲音不對，一扭頭果然看到方司令身後警衛員那錯愕的神色——

很少有人這麽不冷不淡的跟首長說話。

葉英輕咳了一聲，“我不知道是您。”

“沒事，你忙你的，我不著急。”

您不著急，坐在這裏我也忙不下去啊。

葉英沒得辦法，“就剩下一點，回頭再折騰也來得及，您這次過來，有什麽吩咐？”

吩咐說不上，方常寧知道這孩子向來客氣，“之前你不是跟我說想要推廣玉米、還有那什麽油菜嗎？”

這件事之前並不順利，老百姓們都怕了。

當初吃不飽飯被壓迫所以會選擇去幹革命。

現在遭了饑荒所以會拼命的種地。

即便是軍區，也在存糧食。

誰都不想再挨餓啊。

不過這兩年收成還行，饑荒過去了，不免有了新的想法。

更何況，軍區的首長們都關註著中央，消息靈通的就打聽到了這些消息，紛紛想起了老方之前問過他們這事。

這群水裏來火裏去的漢子們誰在乎那點面子上的事情呀。

連忙開始套近乎，一個個有求於人的時候說話都格外好聽。

方常寧沒辦法，都是老戰友還能推脫掉？

他舍下老臉不要來找葉英。

剛開了個口，葉英就知道了對方的來意，“好呀，正好我這邊有些種子還不錯，可以試著推廣下。”

葉英不是什麽育種專家，她沒那個耐性用幾年甚至十幾二十年的時間去選擇培育種子，但是她知道現下哪個種子好產量高。

她可以幫著給種子做推廣。

種的人多了，這種子的培育道路就會越來越寬。

方常寧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這沒啥好意外的。

葉英什麽樣的人自己還不清楚嗎？哪會跟自己爭一時意氣。

“那行，不過最近可能得辛苦你了。”

也不止是種地的事情，還有牧場建設。

其實軍區多數都有自家牧場，但是搞的好不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聽說你的警衛員吳鋼對母豬生產特別有一套。”

葉英聽到這話輕笑了下，“小吳知道您這麽誇他那還不得把尾巴翹起來？您就別跟我繞彎彎了，要去哪裏做什麽，您跟我直說。怕我記不住那就給我寫下來。”

她話音剛落下，方常寧就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紙，“都寫好了，路線也安排好了，你還要帶誰一塊去不？”

葉英：“……”

您安排的可真周到。

密密麻麻的一張紙，上面甚至連接頭人長什麽樣都寫了出來。

“這是……”

方常寧笑了聲，“他們軍區好吃的，你不是喜歡吃點好的嘛，回頭盡管要。”

葉英：“……”

您可真是考慮周全的不能再周全。

……

要出遠門，走之前葉英把這邊都安排好。

其實也沒啥好安排的。

幾個工廠都有廠長，人是趙政委選派過來的，信得過。

農場這邊有各色機器，去年葉英沒少跟那位布特科上校打交道，倒騰來了不少的農機器械。

至於牧場這邊需要的人手多了點，不過也沒啥要緊的。

方司令把軍區後勤部的養殖場挪了過來，調派了不少老兵過來幫忙養殖。

隔著偌大的農場和牧場，寧縣又多了個養殖村和黃家村遙遙相望。

一切都在既定的軌道上運行，唯一讓葉英不太放心的就是化肥廠的那邊，化肥廠已經投產開始了正常的經營。

而琢磨著生產線的技術員們則是想法子破解這些技術，想要制造出屬於他們自己的生產線。

這是一個極為覆雜的過程，需要消耗太多的精力。

關定國幾乎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這件事上，這讓他和李海英的姻緣又牽扯到一起——

專註的人總是能吸引到一些目光。

曾經的仰慕再度出現，半年的約定作廢後，李海英再度愛上了這個男人。

不過鋼鐵直男如關定國卻覺得自己不能耽誤人，“我造不出這條生產線是不會成家的，你別耽誤時間。”

這要是換了其他人，早就捂臉跑了。

但李海英卻沒有，“那我就再等你三年。”

三年啊。

二十多歲的女孩子正是青春時節，三年後什麽樣呢？

誰都不知道。

前兩天曹秀芬還為這事犯愁，還想著讓葉英去勸勸關定國，畢竟小關同志很聽得進去葉英的話。

還沒等葉英去市裏，方司令給她安排了活，葉英也顧不上了。

“他們又不是小孩子，說不定就想開了呢，我就別跟著胡鬧了。”

這是胡鬧嗎？

都老大不小了，怎麽能這麽一直耽誤？

曹秀芬還想要跟葉英說道下，誰知道葉英小包袱一收拾，直接帶著吳鋼走了。

拿著方司令給開的一堆證明，葉英開始了自己的“旅程”。

從四川到廣東，從福建到湖北，從江蘇到山東。

這一圈下來，小半年都沒了。

“姐，你老家就是這裏的吧，要回去看看嗎？”

“富貴不歸故鄉，如錦衣夜行？”葉英笑了起來，“沒啥好看的，就別折騰了。”

葉英沒想著去，不曾想卻是在這邊遇到了熟人。

李幹事沒想到竟然真的是葉英，他幾乎沒有認出來！

“葉英同志是我你還記得嗎，之前我帶著沈博士去找你。”

李幹事連說帶比劃十分的激動，“就這麽多年了你大變模樣我都快認不出了。”

李幹事有一顆當兵的夢，後來找機會調入軍區工作，雖然只是在後勤這裏上班，但可以正大光明的穿軍裝，他覺得很不錯。

前段時間他出去忙活不在軍區這邊，回來後聽說軍區來了位專家，就過來湊熱鬧看一眼，沒曾想專家竟然是自己認識的人。

葉英笑了笑，“記得，要不是您我現在怕不是還在那山窩窩。”

這高帽讓李幹事挺不好意思的，“哪能哪能啊。”

是金子總會發光，有本事的人到哪裏都耀眼閃亮。

能被軍區首長請來的人，就算沒自己當初也能自救。

“說起來巧，前段時間我正好回了趟臨山縣。”

李幹事瞧著葉英沒阻攔，就說了起來，“倒是聽說了你老家那邊的事情。”

葉英順著問了句，“這兩年收成好，大家日子過得應該還行吧。”

“老鄉們大都過得還行，就是你家裏人出了點事。”

李幹事輕咳了一聲，“聽說是那家小兒媳婦跟公婆頂嘴，不知道咋的小姑子也摻和進來，這兒媳婦一生氣，就在飯裏面下了藥，一家全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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