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蘭被關在那廢羊圈裏, 渾身瑟瑟發抖。

她只能靠在臭烘烘的玉米稭稈那裏取暖，嘴還被人堵上了，明明聽到鄭縣長來了想要求救都不能。

臉上火辣辣的疼, 又冷。

關鍵是現在她聞到了香噴噴的玉米碴子粥的味道，餓得肚子咕嚕嚕的直叫。

沒關系的, 沒關系的。

等到大伯來了就好了。

她現在唯一要做的, 就是忍耐。

可是當香噴噴的烤羊肉味道就縈繞在自己鼻子前時，李小蘭忍不住了啊！

一睜眼，就看到葉英端著一碗烤肉站在那裏。

“餓了嗎？”

李小蘭惡狠狠的瞪著她，打死她都不會向葉英屈服的。

等回頭她重獲自由，絕對沒葉英的好果子吃。

就著羊圈外那微弱的燈光, 葉英忍不住樂呵起來，她吃了塊烤羊肉, 味道真不錯, 去掉了羊膻味，雖說只放了一點點鹽巴和香料，但也是遮不住的噴香。

“餓就餓著吧，這麽好吃的烤羊肉我怎麽可能給你？您這種國家幹部, 怎麽能吃我們這些泥腿子養的羊呢？豈不是玷汙了您？”

李小蘭恨得想去撓破葉英的臉，一雙眼睛裏噴射著烈焰。

那不加掩飾的憤恨讓葉英嘆了口氣, “你自己遇人不淑，不想逃脫卻把仇恨記在我頭上, 真不知道說你什麽好。”

時代的局限性？

即便如此，將仇恨施加到另一個人身上就可以了嗎？

葉英端著那一碗烤羊肉離開了。

她也沒指望自己一番話能讓李小蘭幡然醒悟。

畢竟, 她又不是搞政治工作的，壓根沒這個能耐。

剛回去，葉英就看到了站在那裏的關定國。

小關同志手裏捏著個烤土豆, 吃得正香，瞧見葉英過來嘴裏含糊了一句，“你去看她幹什麽？”

就那種潑婦，簡直是玷汙了幹部隊伍。

葉英把那碗烤羊肉遞了過去，“你之前在部隊是什麽職務呀？”

她今天才瞧不出來不對勁。

怎麽劉排長還聽關定國發號施令？

趙政委好像是團級幹部。

他是關定國的老上級，那關定國是連級幹部又或者營級？

“嗨，俺就是個班長，劉排長剛入伍的時候，在我們班罷了。部隊裏不是這麽算的，你別多想。”

關定國嘿嘿一笑，“不過你放心好了，軍區那邊已經知道了，最遲明天上午就過來處理這事，你不用擔心。”

夜色冰涼如水，葉英坐在那木頭墩上看著黑黢黢的天空，雖說靠近黃河，但如今那奔騰的河水都格外平靜，似乎被夜色穩住了。

“我不擔心，我只是在想……”

葉英扭頭看向關定國，“你說咱們這是孤例嗎？”

關定國大口的吃著烤羊肉，曹大姐今天特意宰了一頭羊給他們吃，烤羊肉味道真不錯，比羊肉燉白菜好吃多了。

他吃得滿嘴流油，“啥意思。”

“寧縣有一個李小蘭可以公報私仇，借著這機會把農業生產的拖拉機給搶走，你說天底下還有其他的寧縣，其他的李小蘭嗎？”

關定國楞在了那裏，忽然間覺得嘴裏的羊肉沒那麽香了。

“或許我們倒黴，天底下就這麽一個蛀蟲，被我們給碰上了。”

葉英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羊肉吃多了上火，多喝點水。”

明天還有一場惡戰呢，她可是得打起精神來好好應對才是。

關定國連忙跟了過去，“葉英，你……”

這位老戰士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才是，好像不管怎麽開口都不對。

“你，你想把事情鬧大？”

葉英苦笑，“我哪有這個本事，我只是覺得就跟種地似的，你要是想要高產，你就得好好伺候這些莊稼，多上點肥料，把蟲子給除掉。可即便如此，一畝地也就是多收成幾十一百來斤糧食而已。你說咱們糧倉裏有那麽多糧食，是因為一畝地產了一兩千斤嗎？本質在於我們開荒多種了地，所以糧食才多了起來。”

關定國聽明白咋回事了，“你的意思是，想要鋼鐵產量上去，那就得多找鐵礦？”

他沒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但覺得好像是這個道理沒錯。

“你想要攢錢娶媳婦，除了平日裏少花點，更重要的是你能多掙點錢，這樣才能更快的攢錢。我知道人民群眾的智慧無窮盡，可是家裏連口鍋都不要，這安穩嗎？這是中央想要看到的東西嗎？”

這接連的問題讓關定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是。

葉英也沒指望他能回答這個問題，“我就是最近看書多，看的自己腦子都亂了，回去睡覺吧，你不是說軍區明天要來人嗎？”

過去這大半年，黃家莊又接連弄了幾個沼氣池，畢竟有農牧場做支撐，村裏最不缺的就是沼氣發電的原材料。

劉排長的加強排到來後，幫著村裏樹了好幾個電線桿扯了電線，鄉下地方有了路燈。

亮堂堂的倒是成了寧縣農村的頭一份。

葉英的影子拉長又縮短，關定國怔怔的站在那裏，腦子裏都是葉英說過的話。

半晌，他才憋出來一句，“所以，要去找礦脈？”

……

軍區和省委的人一塊到了寧縣這邊，除此之外還有一位蘇聯的專家。

這位專家過來倒不是為了調查案子，單純是為了找吃的。

他很是迷戀沙棘棗，正好這些天要回國一趟，打算帶一些回去給家裏人。

軍區和省委來的領導還在縣委了解情況，蘇聯專家斯科莫列夫斯基已經在翻譯的帶領下先一步抵達黃家莊。

蘇聯專家的到來讓整個黃家莊都有點懵，村裏的女人們可不認識什麽專家，寧縣也沒有專家援助，你說是專家就是了？

說不定是那個李幹事的同夥呢。

趙小虎腿腳最快，連忙跑去找葉英。

等葉英趕到時，就看到那身材高大的蘇聯專家正在翩翩起舞，似乎這裏是劇院舞臺，正放著天鵝湖的音樂。

“怎麽回事？”

李綿綿小聲說，“那個叔叔說這個高個子伯伯喜歡吃的。”

小姑娘答非所問，不過葉英倒是明白了這專家的來意。

想搞點吃的呀，黃家莊別的沒有，吃的倒是多得是。

斯科莫列夫斯基很快就在這個陌生的小村莊找到了知己——一個年輕的中國姑娘，她會說俄語，做的飯也很好吃。

上帝或許知道她是怎麽把土豆做的這麽好吃的，他的太太只會做土豆泥，那泥濘的一團總是讓人看著沒胃口。

可現在，土豆絲和那些面粉揉在一起，然後放在鍋裏煎一下，焦黃一片不要太美味。

這真的太好吃了些。

“我大學時代學的是鋼鐵冶煉呀，早前在造船廠工作。”

葉英聽到這話眼前一亮，帕維爾·斯科莫列夫斯基工作的造船廠怕不是黑海造船廠，而這個造船廠有另一個更廣為人知的名字——尼古拉耶夫造船廠。

是蘇聯的航母基地。

感謝葉家哥哥讓原主從小就學俄語，不然她現在拿錘子跟這位蘇聯專家閑聊？

“鋼鐵冶煉技術很難的，我的一個朋友在機械廠工作，說我們這裏的煉鋼廠總是造不出高精度的鋼。”

“那是因為你們的技術不行，只不過這個技術有些覆雜……”

吃著棗子的蘇聯專家看著葉英捯飭新的土豆吃法，他在那裏聊起了自己的工作，順帶著吐槽了下自己現在的工作，“……你們現在的煉鋼法太過於蠢笨了些，這樣不單純度不夠，出鋼率也低。”

葉英順帶著問了句，“那有什麽辦法提升嗎？”

帕維爾聳了聳肩，“當然，按理說我不該說的，不過誰讓我吃了你的土豆餅呢？親愛的英你能教我怎麽做土豆餅嗎，這實在是太好吃了。”

再者說，就算說了也沒關系的，這個漂亮的姑娘又沒有煉鋼廠，她壓根做不到。

葉英笑了起來，“當然，我還可以教給你好些做土豆的法子呢。”

歐美人經常吃土豆，然而除了薯條就是土豆餅、土豆泥，他們並不擅長讓食物更加美味。

帕維爾變成了話嘮。

以至於省委和軍區的領導過來時，他們驚奇的發現當事人正在和那個喜歡喝酒的蘇聯專家相談甚歡。

說的凈是一些他們聽不懂的內容。

軍區的領導招手喊來了翻譯，“他們在說什麽？”

翻譯臉上掛著幾分無奈，“一開始在說土豆的吃法，後來就聊起了鋼鐵冶煉，好像還說起了海上的大船，提到了什麽珍珠港。”

珍珠港？

省委派來處理這事的副省長還有點懵，可軍區的領導已經反應過來，這海上的大船，說的是航空母艦吧？

“快，你也去聽，別管說了什麽，都記下來，尤其是斯科莫列夫斯基同志說的話。”

他連忙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本子，“偷偷的，別讓人發現，能聽多少是多少。”

翻譯還有點懵，他俄語其實就那樣，說點日常沒啥問題，可要是說說怎麽冶煉鋼鐵，他也聽不太懂啊。

這不是難為他嗎？

他就是把人帶過來找吃的啊。

帕維爾·斯科莫列夫斯基離開黃家莊時已經半下午了，他帶走了兩麻袋的沙棘棗，又是帶著一堆鹹雞蛋和鹹鴨蛋離開。

那個煮熟了流淌著金黃色汁液的蛋實在是太好吃了，比他太太做的煎蛋要好吃一百倍。

抱歉瑪麗婭，我不是嫌棄你的廚藝，只是真的太美味了。

“那真是個可愛的姑娘。”

翻譯悻悻，“是啊。”不止可愛而且還特別聰明，把談話所有內容倒背如流，搞的現在軍區和省委的領導拿她當寶貝。

“葉英同志有寫下菜譜給我，詳細步驟都寫了，等我翻譯好給您，回頭您太太也能按照這些做出美味的餐點。”

帕維爾眼睛閃閃發光，仿佛喝了十瓶伏特加，“真的嗎？她可真是個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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