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了不怕被他們抓回去嫁人呀？”

李秀秀瞥了一眼, “那邊規矩多得很，什麽傳男不傳女的破規矩，那是舊社會才有的陋習, 現在是新社會，我看就得要縣裏頭整治整治才是。”

劉鳳霞沒想到她這麽說, 但還是小聲辯駁了一句, “那邊就那樣。”

“就什麽樣？給你配了一個死人還不夠，你還想回去再跟那死人過一輩子是吧？”

葉英：“……”

她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配死人？

那豈不是冥婚！

劉鳳霞聽到這話楞在了那裏，好一會兒這才開口，“原來你都知道。”

都知道啊。

“我又沒給你宣傳的滿世界都是。”

李秀秀那秀氣的眉挑著，“逃出來就別回去了, 不然你那不就是羊入虎口嗎？”

她當然知道劉鳳霞的身世，打小就被父母給賣了, 也不知道自家到底在哪裏。

後來小楊莊那邊一個老木匠的兒子快不行了, 劉鳳霞就被輾轉賣到了那老木匠家。

那時候劉鳳霞好像才十歲。

沖喜沒兩年那個兒子死了，老木匠不是個東西，死不要臉的爬了劉鳳霞的床，後來被他老伴鬧起來, 還說是劉鳳霞勾`引他。

公公欺負，婆婆辱罵, 小楊莊的人瞧不起。

本該是最美好的青春期就這麽過去了，直到寧縣解放。

小楊莊裏有個參加革命的村民回來, 知道這麽一件事大義滅親，把那老木匠給關了起來。

而劉鳳霞也交給了縣裏的婦聯來安置, 婦聯唐主任給她改換了姓名，安排到黃家莊這邊住著。

“我也不是故意偷聽的，就是那次唐主任來回訪, 當時秀芬姐和你都不在，她就拉著我說了幾句。”

要不是因為剛巧來找葉英，聽到劉鳳霞說要去小楊莊，她打死都不會說這件事。

那個老木匠被抓了起來，後來還死在了監獄裏，聽說小楊莊的人還去縣裏鬧騰過。

劉鳳霞現在回去，能討得了好？

李秀秀抓住葉英的胳膊，“她自己就會木匠活，哪用得著舍近求遠去小楊莊那邊找人？”

這個葉英是真不知道。

劉鳳霞低著頭，手指頭摳著衣服，“我那不算……”

“你給我看看這個能不能做。”

葉英直接把自己之前畫好的圖紙給她。

“中間是個軸，算是一個鉸鏈，就是能帶動這些轉動，而且涉及到每一個面。”

找人做魔方之前，肯定要把這魔方給研究透徹了嘛。

記得爸媽去世的第一個春節，葉英收到了很多禮物。

其中一個就是魔方。

除夕晚上，電視機上播放著春晚當背景音，葉英在那裏轉呀轉呀。

眼淚也跟著那魔方流淌。

後來她把那個魔方拆了，才知道原來裏面的世界並不是那麽的精妙，其實就那麽大。

她自己做有點難度，但為了方便打造魔方，葉英特意把圖紙畫的很清楚。

清楚到劉鳳霞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能想象這些東西組合在一起有什麽用，“你給我兩天時間，我試試看。”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做過木匠活了，沒什麽把握。

“不著急不著急，慢慢來。”

葉英看向李秀秀，“秀姐你過來。”

“沒什麽大事，就是想問下你打算把這養雞場弄多大。”

要是打算弄得很大的話，李秀秀想著回頭讓老母雞抱小雞，多養點。

葉英眼底帶笑，“沒上限，你放手去做就行了，能做多大就做多大。”

李秀秀：“知道了。”她轉身就要離開，劉鳳霞喊住了她。

脫下旗袍，穿著單衣單褲的年輕女人秀眉一挑，“我還趕時間回去。”

劉鳳霞臉色又不好看了，憋紅了臉這才說一句，“謝謝。”

她一貫瞧不起李秀秀的出身，也因為這件事沒少跟李秀秀擡杠，沒想到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秘密……

李秀秀徑直往外去，離開小木屋時門外傳來淺淺的一聲，“嗯。”

屋裏頭，劉鳳霞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讓關定國有些手足無措，他素來不太懂得該如何應付女人。

葉英看著蹲在地上哭泣的人，矮下身子細聲安慰，“都過去了，往後咱們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看哪個臭男人還敢看不起我們。誰要是欺負你們……”

關定國義憤填膺，“我第一個打爆他的狗頭！”

“就是，打爆他們的狗頭。有咱們小關哥在呢，不怕不怕。”

劉鳳霞哭得更兇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著葉英，“我就是覺得我不是個東西。”

都出身不堪，她沒少嘲笑人，還排擠人。

真不是個東西啊。

“秀秀又沒跟你生氣，好啦好啦，真要是覺得過不去，回頭你做點好吃的喊她來吃，給她賠禮道歉好不好？”

葉英覺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可是這哭成了淚人的女人，可不就跟做錯了事的孩子似的。

需要規勸，也需要安慰。

劉鳳霞抓著葉英的胳膊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嗯，她喜歡臭美，回頭我去縣裏頭買點東西給她賠禮道歉。”

看著站起身來，抓著那些圖紙離開的人。

葉英低頭看了看自己袖子上的眼淚和鼻涕泡。

一旁關定國嚴肅著一張臉，他不笑，除非真的忍不住。

哈哈哈哈。

葉英：“！！！”

……

劉鳳霞人生前二十年被那老木匠給毀了，但她在小楊莊待了將近十年，也學到了些東西。

畢竟那可是小楊莊手藝最好的木匠，每天跟著打雜，耳濡目染也學到了些東西。

但劉鳳霞還有些忐忑，生怕葉英嫌棄她做的這個玩意不好看。

木頭表面整的十分光滑，沒有一絲倒刺。

“等下。”

葉英拿出來一支筆，在六個面上分別寫上阿拉伯數字，“你隨便轉，把這些數字弄亂就行。”

劉鳳霞不太懂，但還是按照葉英說的去做。

數字被打亂，重新排列起來甚至有些混亂。

小關同志很是不解，“葉英，你這是做什麽？”

“幫我看下時間。”

關定國：“什麽？”

他還是很認真的幫著計時。

再度看到葉英手指頭仿佛飛起來一般，關定國看了下手表。

還沒一分鐘！

1都回來了。

2也回來了！

哦，2又跑了倆。

關定國覺得自己在戰場上打美國鬼子時都沒這麽激動。

他掐著手表的手心都沁了汗。

阿拉伯數字變成了插著翅膀的燕子，飛來跑去的讓關定國一時間覺得眼睛不夠用了。

怎麽做到的！

他下意識地接住了葉英丟過來的大方塊。

“好玩嗎？”

關定國眨了眨眼，每個面上都是一樣的數字，“這是什麽？”

“魔術。”

魔術？

是什麽。

關定國想不明白，他學著葉英的模樣轉了下，發現自己弄不回來了。

這仿佛是士兵犯了錯，關定國整個人都不好了，“現在怎麽辦？”

葉英笑了起來，看著站在那裏的劉鳳霞，“辛苦了鳳霞姐，你能再多做幾個嗎？”

“行。”

能做一個就能做很多個，這也不是啥麻煩事。

只是劉鳳霞看著那小方塊忍不住問，“英子，這到底是啥？”

“一個小玩意兒。”

葉英笑了笑，她回頭去山上弄點石頭樹葉做顏料，打算塗上顏色把這玩意兒寄給沈清晏。

讓大博士看看這其中的商機怎麽樣。

……

沈清晏沒想到還能收到回禮。

在看到一個顏色繽紛的正立方體時，他一度沒拿穩，險些砸了腳。

郭文棟不解，“這是什麽？”

把東西拿過來的趙政委也有些懵，“葉英信上說，跟九連環差不多，就是個小玩意，沈工你可得解開，不然往後……”

不得被那小丫頭給壓得死死的。

說起這個禮物，省城工作站的同事看到時也很懵，還以為是什麽電臺密碼之類的玩意呢。

要不是葉英同志的身份絕對沒什麽問題，他還真不敢把這東西放行。

趙政委再度檢查了一遍，確定裏面沒夾帶，這才帶過來。

剛巧老郭也在，真要是有啥問題，他應該能看得出來……的吧？

“九連環？”

郭文棟啞然失聲，他從趙政委手裏頭拿過了另一個，色塊分布的略有些錯亂。

但只有紅白綠黃藍黑六種顏色，六種顏色，正立方體。

郭文棟當即明白這小玩意什麽意思，正要開口，餘光所及，老沈已經在那裏玩了起來。

行吧，都是聰明人還能不懂這其中原理？

趙政委沒那麽博學啊，他是真不懂。

郭文棟很是耐心的予以解答，“這跟我們古代的九連環的確有相似之處，但又不完全相同，這是一個六面體，就是正方體，你看老沈在轉這個的時候，其實他腦子裏是有公式的，比如這個，他……”

行吧，他已經把這亂七八糟的正方體給覆原了。

六個面上都是統一的顏色。

趙政委看得一楞一楞的，“這麽快？”

“那是因為老沈知道其中原理，要是換了其他人，怕是一天都不見得能覆原。”

這是一個智力游戲，和數獨又不一樣。

游戲。

郭文棟腦海中浮現了這麽一個詞時，他驀的看向了沈清晏。

四目交匯，兩人登時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這，這怎麽弄啊？”

趙政委覺得他弄得越來越亂了。

“這裏面有很多技巧，回頭我可以寫下來給你看，不過政委我覺得還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下。”

趙政委低頭玩魔方，“什麽，你說？”

“你覺得這個好玩嗎？”

趙政委頭也不擡，“好玩……還行吧。”

他清了清嗓子，擡頭看著沈清晏，“你想說什麽？”

“這個玩具，如果我們推向國外的話，你覺得怎麽樣？”

推向國外？

趙政委手一抖，實木的魔方砸在了他腳上。

與他而言不過是臉微微發白，沒事人似的彎腰撿起而已。

“國外，會玩這個嗎？”

沈清晏素來不緊不慢，可郭文棟是個急性子，“你看你都覺得好玩，外國人肯定也喜歡呀，這玩意我和老沈在國外都沒見過，說不定呢。”

趙政委也是跨出過國門的人，但他只去了鄰國。

可這倆人不一樣，一個在美國留學十多年，一個去蘇聯深造。

他們對國外很是了解。

“那我打電話跟首長說說看？”

郭文棟見過褚石，知道褚石什麽樣的人，“我覺得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連帶著跟中央或者對外貿易部的同志聯系？”

這玩意要是搞得好，那可是能創造外匯的。

褚石是軍人，怕是看不出其中的門道。

趙政委稍有些遲疑，“那行，我試試看。”

他回去要打電話，出門就發現身後多了倆尾巴。

郭文棟：“我怕你說不清楚。”

趙政委：“……”同志之間要相互信任，懂不？

沈工你什麽意思？

沈清晏臉上掛著隱隱的喜色，“我可以幫忙解釋。”

趙政委：“……”你們得好好接受黨的教育，怎麽能不信任同志呢？

不過這玩意到底咋搞的，他好像真的不太明白。

就怪好玩的。

……

“胡鬧。”

趙政委聽到這麽一句，心裏頭咯噔一聲，老首長脾氣大著呢。

他咋把這事給忘了呢？

看著電話機旁站著的哼哈二將，趙政委咽了口唾沫，“首長您聽我說。”

生怕對方掛斷電話，趙政委嘴皮子快得像是在跑火車，“這不是我的想法，就是葉英同志給沈清晏同志寄來的東西，我們覺得這玩意兒還挺好玩，我們沒有玩物喪志，首長你別多想，就是覺得這東西真的挺不錯，要不我寄到首都你玩玩看，咱們營地的兩個科學家都說國外沒有，這個小玩意說不定能在國外賣的不錯，我就想要真是這樣也能創造不少外匯對吧？”

長篇大論後，趙政委都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說了些什麽。

好一會兒他才聽到那熟悉的聲音，“送過來我看看，專註於你自己的工作，別總是被其他事情打攪。”

趙政委悻悻，“是是是。”

下次還敢。

打電話堪比上墳。

趙政委看著左右兩人，“行了吧兩位？”

郭文棟拉著趙政委去自己的小屋，“走走走，我那裏還有瓶茅臺，請你喝酒。老沈一塊去。”

“我先去回信，你們先喝著。”

郭文棟搖頭，“你這是打算效仿房玄齡？”

趙政委一旁笑哈哈，“小葉才不是母老虎呢，人家是智多星。”

看著那倆人勾肩搭背的去喝酒，沈清晏徑直回了自己的住處。

收拾的很幹凈，簡陋的書桌上有一沓信紙，旁邊有個收納的木盒，裏面都是葉英寫來的信。

今天這是第四十二封信。

沈清晏提筆，思忖良久這才落筆——

一切都好。

勿念。

……

葉英最近忙得很，調制顏料不算是多麻煩的事。

但往山上去的次數多了，不免遇到些小麻煩。

這次可沒有捕蛇能手劉冬冬同學幫忙抓長蟲。

葉英被咬了一口。

好在這蛇顏色低調，倒不是毒蛇。

只不過受了驚嚇的人還是不小心從山上滾下來。

碎石聲，小關同志那驚叫聲混合在一起。

葉英沒出息的暈倒了。

她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眼皮還沒撐開，胳膊一陣劇痛。

朦朧中聽到有人說話，“好啦，就這段時間好好休息，這個胳膊可千萬別拿重物。”

葉英再度沒出息的睡了過去。

關定國有些緊張，“曹大姐，她這沒事吧？”

送走了醫生，曹秀芬幫著葉英擦去額頭上的汗，“沒事沒事，就是太累了讓她好好睡一覺。”

誰能想到，葉英竟然會從山上滾下來呢。

還好就是摔斷了胳膊。

這要是有個大石頭……

曹秀芬覺得肯定是各路神仙保佑。

“沒事你也去歇著吧，我照顧她就行。”

關定國有些虛脫，趙政委千叮嚀萬囑咐讓自己一定照顧好葉英，可現在……

希望馬`克`思保佑，千萬別有事啊。

不然自己怎麽跟政委還有向明交代啊！

……

葉英一大早就被吵醒了。

“不是不讓去，可葉英受了傷，醫生說了得靜養。”

“什麽傷，怎麽這會兒傷了呢，真不是個時候。”

曹大姐的聲音帶著怒氣，“你這同志不會說話就給我閉嘴，誰願意從山上滾下來呀？要不你去滾個試試看？”

縣長的秘書沒想到被鄉下的女人指著鼻子罵，面子上有幾分掛不住，“這是北京來的人，總不能讓首都來的同志等著她吧？”

“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

曹秀芬正說著，聽到西屋的門咯吱一聲，一轉頭就看到葉英站在那裏。

“你怎麽出來了呀？醫生說了，你得好好靜養，靜養懂不懂？”

葉英看著一臉急色的人，忽的想起了她的一個中學老師。

那位老師只有一個女兒，不過平日裏買衣服玩具總會買雙份，其中一份就會給葉英。

憐惜她孤苦一人。

後來她考上大學讀博士，老師也是最高興的那個，“好好學習，將來建設祖國。”

二十多年所學沒能在那個時代派上用場。

如今能做出些許貢獻，那也是再好不過。

“大姐我沒事的。”

葉英用右手拍了拍曹秀芬的手，她看向院子裏的那個青年人，“北京來的什麽人？”

李秘書前段時間才調到縣長辦公室，對葉英並不熟悉。

看著這年輕女同志站在那裏，明明比自己還矮，可給他一種居高臨下感，他一度下意識的回答，“說是外……”

李秘書反應過來，“你問那麽多幹什麽？讓你去就去，不去你擔得起這責任嗎？”

曹秀芬聽到這話忍不住了，“首都來的怎麽了？高人一等是吧？英子咱們就不去！我看他能怎麽著。”

什麽毛病，這才幾年，不過一個縣長秘書就開始頤指氣使了。

李秘書看著進屋的人，頓時慌了。

原本首都來的人是打算過來的，結果他聽了自家妹子的話自告奮勇來接葉英。

哪曾想，這裏的女人都不好招惹……

院門外，寧縣的二把手一臉尷尬。

小李自告奮勇後，首都來的領導說為了表示誠意，還是親自去一趟吧。

他們後腳過來，在院門外就聽到了裏面的爭吵。

鄭縣長正要說些什麽，就聽到首都來的領導開口，“咱們都是為了工作，人民公仆沒比誰高人一等。”

這話聽得鄭縣長心裏頭咯噔一聲，“您放心，回頭我肯定……”

“葉英同志生病了，正好咱們進去看看慰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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